回归书法的东方美学生态
专栏·王岳川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日本现代书法家手岛右卿写的《崩坏》开启了书法的现代化之后,却无可挽回地丧失了书法的和谐美好境界和温馨快意的心灵交流。日本现代书法根本要点是书法的美术化,把书法变成画画,把书法变成凸显视觉冲击力的美术。当时一个西方人看到这幅字后说,这是什么呢?我不懂文字,但我知道那是一种天摇地动、分崩离析的感觉。后来有人告诉他,这就叫“崩坏”———“礼崩乐坏”。
当今世界的“现代性”被神化了,需要进行现象学还原。现代性带来了物质极大的丰富,但对诸多艺术的消解导致了此起彼伏的现实危机和精神危机。面对“崩坏”的倾倒零散感,大抵没有太多的人愿意把这类精神分裂般的书法挂在家里天天凝视。《崩坏》让西方人认识到日本书法的现代性,但是也使东方书法的根本境界———和谐的气韵消失了。从此,先锋书法家开始书写“怪力乱神”,现代性书法成为病态世界的病态模拟。人们去看一些怪书展觉得堵得慌,过去那种展玩手上之书法,其温润的人格内涵、恢宏的意义表达、美妙的诗意呈现、广博的人性关怀都荡然无存。要么崩坏,要么死绝,要么灭亡,要么颓败,充斥的是那种负面的、神经病的东西,而不是人类应该具有的空灵、高迈、宏大、温馨的作品。
书法需要重新回到自己的文化空间。书法就是书法,写得好就是好,写得不好就是不好。应该回到艺术本意———有高妙的心性价值为好,在“依仁游艺”中创新为好,通过艺术形式“立己达人”为好,进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境界为好。丧失了“道不远人”之道,那些书法游戏通通会过去。除非中国无人,除非中国满地走的全都是精神侏儒,那些“追新逐后”的怪异书法才会成为正脉。
我想重新提出“文化书法”的概念。因为文化就是人的生活方式,它包括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文化是我们的指纹”,书法就是中国的指纹。在世界的西化病态中,东方的文化书法应该理直气壮地站出来,为了群体和睦、人类和谐、世界和平而站出来。东方书法绝非写字,而是通过线条的运动表现出一种心灵的修复,重塑生命的心电图。
书法与个人修为关系紧密。古人写书法,绝非像今人那么盲目和迷恋孔方兄。为什么二十世纪的很多书法很难成为经典?为什么很多书法大家在世时名重一时,刚刚逝去就门可罗雀,而且评价四分五裂?应该回到中国艺术的本真。中国古人对待艺术非常淡泊宁静:焚香、沐浴、打坐、静心、入禅,然后轻轻提笔蘸墨,写出一片流云一片清净一片高山流水。艺术是清泉,可以涤荡心灵。
书法在中国文化重新崛起的时候,已经超越了技法层面的有限意义,而具有了中国文化形象的象征意义。近些年来,书法高等教育的蓬勃兴起,书法本科、书法硕士、书法博士和博士后教育的展开,以及国家教育部成立的全国书法考级委员会,都表明中国作为书法原创国重兴国粹、再创辉煌的文化自信力和体制性保证。同时,各个大学相继成立了书法所,中国艺术院成立了书法院,炎黄研究会成立了书画院,不少民主党派成立了书画院。书法代表了东方文化当中最具有特色的一方面,中国书法代表了东方文化当中最具有亲和力、和谐力的一方面。书法不仅是一门艺术,书法本身已变成一个国家文化自觉和自信的重要表征,中国应该向世界展示东方汉字的毛笔书写文化的独特魅力。
中国书法文化传统博大精深,虽历数千年仍传递出历史文化的审美魅力。文化书法的使命在于:使传统和现代能在年轻一代的心性价值上统一起来,使书法既有文化本土传承性,又在全球化时代成为人类共享的审美世界性,使东方美学与西方美学共同成为人类互动的生态美学。
原载《北京青年报》2007-5-20A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