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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8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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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近况】王岳川 学术/理论架构
书法守正创新与正大气象
王岳川
在国际艺术文化领域有一个奇怪的文化跨国传播现象:美国人对亚洲电影有三种态度——印度电影绝不西化而保持本民族的特色,却受到西方的尊敬和青睐,成为当今世界多种电影流派中的重要一支;日本电影半“和”半“洋”——和魂洋外,被美国人看成是半瓶子水,但起码还有半瓶水;中国电影追逐全盘西化,结果被美国人看成是邯郸学步、不成派别、几无可取。这个文化传播和接受的跨国例证值得那些全盘西化的书法家深思!
一 当代书法症候与文化身份
进入近代以来,中国书法受到西方现代性各方面的文化挤压:无论是“上帝死了”以后的虚无主义泛滥,还是具象艺术被抽象艺术的冲击后的零落不堪;无论是萨特《恶心》导致的现代艺术的丑陋恶心化,还是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价值降解;无论是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对独创性“气息”的消解,还是后现代对精神平面化零散化的追逐,中西视觉文化都走向了意象和思想观念的表现,书法也放弃了典雅清正的文化功能,遁入现代绘画的视觉张力的表现场域。
可以说,当今书法界,一些书法家在放逐传统精神的同时,同时放弃了传统学养的精神依托。我既不赞同对传统书法简单地陈陈相因亦步亦趋,也不欣赏对现代书法的表象描摹因袭,因为他们放弃了中国书法本体创造性和审美价值思考。
在我看来,有越写越差的书法家——十年二十年参加各种展出,却越写越差;也有越来越差的评委,其眼光日渐世俗化,导致文化的前瞻性和精神的深穿透性越来越淡薄。如何保持一种新鲜的富于灵感的书法创作状态,实在是与人生悟性和文化感受的深度相关。
真正的创作犹如爬山,爬山在四千米以下时比较容易,但真正的创作从五千米开始往上提升跋涉,只有锲而不舍地登到八千米时,才能感受到无限风光。为什么攀登珠峰最后的百米,要登差不多三个小时?平常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百米却花不了多少时间?就在于越是攀登的高,他的坚实的心性和高超的技术以及对人极限的难度体现的就更大。一些书法人忽视了这一点,总是在千米左右称王称霸,觉得自己了不起,可见最大的敌人不是他者对手,而是自己在四千米下骄傲徘徊。如何脱离这个“不进则退”“慢进也是退”的状态,使自己成为真正进入高超境界的超越者,冲刺六千米以上,实在是需要精神文化的大幅度提升。
如今,消解调侃“书法经典”成为时代风气,使得“边缘”的乡民书法、匠人碑石、简帛残纸、瓦当写经成为书法的“新中心”。在反文化反书法的审丑心理作用下,二王书风、魏晋风度、法帖名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乖戾书法、变态书风成为“新生代书法”标准。书法世界在强调多元化的时代,越来越单调地热闹着,书法文化精神在内在流逝中,书法门诊感受的“书法脉搏”也越来虚浮躁动。国人在“为破伪君子,甘当真小人”的虚假口号中,将书法评判标准平面化虚无化,最后,一些书法在线条火气虚造、章法西画冲击、墨色夹杂斑驳中成为一种不中不西的书法混血,反过来使人们逐渐丧失起码的书法审美判断力。其实,大道至简冲淡,最简单中含的信息最多,越是花样繁多的东西,越丧失其原创性和原生性。我们不要怀疑书法观者的眼睛,观者往往是目击而道存之——眼睛一看表象而道则自然存其间,是好是坏,都蒙不住良知者。
进一步看,书法火气是一种虚张声势的夸张。后现代的美术中有很多的东西被当代书法吸收了,是祸是福历史会做出判决。但我认为弊大于利——当代书法有一个从全盘西化——追新逐后花样翻新的浅薄的表演主义者、机会主义者,——一些书法家丢掉了重要的腕上工夫和纸笔间的文化积淀陶养工夫,去弄出一些人为的火气来。书家拿捏尺度非常重要:火气太重浮气满纸不行,去掉火气全是面条般地线条也不行。一个书家书写的西式火气渐小,表明对全盘拿来西方的东西内在自省,而正在寻找自我并守正创新的当代书法思考者。书法家不再跟在西方前卫艺术后面,而是开始独立地经营自己的思想,寻找对自己心性的恰切表形式。性情之书慢慢融合在人文底蕴当中,在细微的用笔转换中表达自我心性。
书法家的学者化代表了一个新世纪中国文化的自觉和自信开始复苏,也代表了学者的书法化和书法的学者化的双向走向。学者加入书法界,是中国文化复苏和书法文化提升的标志。学者进入书法界,把文化感悟、审美逻辑、清明理性,乃至大的跨国文化背景搁到书家前面。反过来,书法文化也让学者群体体会到艺术感受。书法失去了学者,失去了广大的高校,失去了宽广的文化,必然没落。什么时候各个大学的教授敢于挥毫,可以与书法家一块同堂的挥笔,我认为是中国的福音。不要推拒学者的书法化,同时书法家也不妨慢慢地学者化。这有百利而无一害。
应该杜绝“做鬼脸”和“做洋脸”的书法展。做“鬼脸”“洋脸”能得世俗化的机巧——有书法家是西方有现代就玩现代,西方有后现代就玩后现代,西方有“后后现代”就玩“后后现代”。但不管怎么玩,也都丧失了自己的文化立场。我认为自我本来的面孔,一张素面朝天的“中国书法脸”,是其所是,方为自然无上之境。
往深里看,书法的本性究竟是什么?是否跟文化无关?有人认为:书法跟文化无关,西方五百年都不会懂中国书法,所以中国书法不需要输出给他们看。这种思想可谓保守僵化。当今中国文化国策是“文化走出去”。书法界整体上产生着真正文化需求,没有这种文化需求,对“书法经济家”而言,其前途是暗淡的。
中国书法和西方现代化的关系关系到诸多问题。中国的拍卖市场为什么这么火?背后是一支怎样的“看不见的手”在推动?而这些推动的权力下一步又将推动什么?过去推动的是西方的东西,后来开始炒作的中国当代全盘西化的先锋美术。而我们要推进中国书法的海外化和世界化!中国的艺术品和西方的艺术品处在一个不平等的价格中,我们一定要把中国的艺术品促进到正当的价位,对中国文化振兴和国际化的新世纪,这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
二 中国书法再不能“去中国化”了
中国书法在国际书法艺术界中遭遇长期“去中国化”的过程。在我看来,“去中国化”现状隐含着西方文化对东方文化横加干预的文化政治企图。二战结束以后,美国的单边主义霸权主义开始急速升级,在其不断干预下,中国周边国家和地区开始了“去中国化”的恶性进程,而书法领域的“去中国化”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文字上的“非汉字化”乃至“废除汉字”。资料表明:1945年,朝鲜半岛从日本统治中解放出来,在美国的强力干预下,朝鲜教育审议会通过了在中小学教科书中废除汉文全部使用韩文的决议。其后,韩国公共机关也全面禁止使用汉字,汉字书法遭到了灭顶之灾;战后日本投降后,美国要求日本全面“去中国化”,于是日本加速了废除汉字的历程,日本文字和书法成功地进行了“去中国化”——中学课本中很少有汉文诗文,年轻学生对汉字和汉字书法日益疏远;新加坡政府机构等多通用英语,学校也以英语为教学语言,书法在这个重视英文轻视汉语的国家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仅仅在一些华人社团中作为国粹保存着一线命脉。可喜的是,随着中国作为经济军事崛起的大国,其大国地位获得了西方乃至整个世界的认同,于是中国文化和书法重新获得了周边国家的重视。尽管“去中国化”的论调仍不时地冒出来,但整体上“再中国化”已然成为中国周边国家逐渐明晰的基本文化战略。
其二,形式上将西方现代性无限拔高,将中国风格整体贬低,将西式美术风格全面强加在书法形式上,突显“现代性”的霸权话语,从而将书法形式“去中国化”,甚至将书法全盘西化式地装置化、拼贴化、、肉身化、行为艺术化。文化界和书法界的一些全盘西化者,无视中国大国崛起的事实,坚持西方的月亮比中国圆。听到“中国元素”就指责为封建保守,见到“中国经验”就称为民族主义,谁提出“书法文化身份”就给谁扣上“文化保守主义”的帽子,谁坚持“书法文化输出”就认定谁“反对现代性”。这种文化虚无与文化失败的情结与“去中国化”的逻辑,具有内在的一致性。
其三,认为中国历史和当代上没有任何创造,甚至认为当代中国没有思想体系。英国撒切尔夫人最近说,中国不会成为世界超级大国,“因为中国没有那种可以用来推进自己的权力、从而削弱我们西方国家的具有国际播撒性的学说。今天中国出口的是电视机而不是思想观念。”她从西方中心主义立场看中国,认为即使中国在巨大的经济崛起中充其量也只能成为一个物质生产大国,在精神文化生产和创新乃至输出上仍然是个无需重视的小国。有的西方人认为:“现在的文明成果比如小到牙刷,大到宇宙飞船,没有一个是中国人最先发明创造出来的。中国人的探索精神实在太差”。这种“欧洲中心主义”立场是为害颇烈,是一种典型的文化偏执症和文化冷战心理作祟。这种在思想体系上的“去中国化”,值得中国文化界艺术界关注。
中国书法文化形态何处去的问题,不仅关涉到中国文化艺术的和平发展,也关系到中国书法经验的世界化认同。从书法与文化输出、书法与中国身份、书法与东方形象这一更大的文化语境上看,一手拿枪一手拿《圣经》的西方征服者,通过战争获得了西方文化话语的高势位,迫使包括书法在内的中国文化全面失效,并一直游离在全球化文化话语规则制定的边缘。如今,中国需要重新认识自己在世界文化中的位置,意识到中国不应该满足于人类物质生产加工厂的地位,而是通过个体的文化修为,促使民族文化逐渐走向自觉自信从容高迈,不再渴望中国文化走向“西化”,而是渴望中国文化与西方优秀文化在差异性文化中互补中,提升人类内在心灵境界。
书法作为大国文化精神的集中体现,应该在当今文化重大转折中凸显中国文化立场。新世纪的国际文化景观是:国际间的经济技术军事竞争正显现为“文化竞争”,或者说那种可见的国力“硬实力”竞争,已逐渐被更隐蔽的文化“软实力”竞争所遮掩,这无疑是国际文化未来的大格局。对此,我们应该在可持续的文化发展和精神生态平衡中,将东方书法文化的和谐精神不断播撒整个世界,在中国书法文化的世界化进程中,使中国书法文化整体创新成果逐渐世界化,成为人类不可或缺的东方精神元素。
我们必须终止文化上的“去中国化”,而开始文化的“再中国化”,让中国书法文化和其他东方艺术一起,成为影响和引导这个世界前进的优秀文化力量;认清“去中国化”在半个世纪的种种严重危害,弄清其根本问题的深层症结所在,切实地提出中国书法文化输出的战略纲领。
无论如何,中国书法再也不能“去中国化”了!
三 当代书法必须“走近经典”
在全球化后现代语境中,新世纪中国书法应在当代中国书法流派众多的话语角逐中, 超越西化跟潮的流派横向移植, 超越五四情结的现代性诉求, 超越技法结构层面的艺术话语, 坚持以文化为心性的书法文化本源。
几年前,我提出“文化书法”观念,进而提出要不断“走近经典”, 不断创意经典, 从而创造出书家自己的经典。走近经典, 为了继承;创意经典, 为了图新。在提出“走近经典”以后,我又进一步具体化为“走进魏晋”、“创意经典”、“书法原创力”、“书法输出”等,表达了我对中国书法界整体高于并超越前人的书法观念、书法形态、书法技法、书法传播的某种文化期待。“创新”是生命精神喷发状态,而“原创力”是文化生产力,可以表征大国书法形象。
坚持只有“走近经典”、“走近魏晋”、“创意经典”,从大量古今优秀作品中吸取养分, 再结出自己的新果来, 按照这样的“文化书法”理念创作出的作品, 才可能具有历史的厚重感并能揭示出当代艺术精神的症候。我坚持认为:中国书法文化对传统的精神传承和文化创新的同一性,在于强调“走近经典”。走近什么同时意味着远离什么和走出什么,“走近经典”就是要从一个世纪的文化虚无主义中走出来,从主体性的误区——小我一己的狂妄中走出来,远离虚无与小我,走近中国“书法经典”,对“书法经典”保持尊敬并加以传承,对“历史辉煌”的时代加以接气并重新阐释。
在中国书法史上,魏晋书法前所未有地充满强烈的个人生命气息和饱含生命体验的个体精神。近些年来,书法界将眼睛盯着明清乃至民国时期的书法,在商业层面更注重其拍卖价值,从而将书法与金钱的关系更为刺目地凸显出来。在艺术层面片面抬高“怒笔木强”、“武夫桀颉作气势”的犷悍怪诞书法,而遗忘了更为经典的魏晋书法韵味及其文化精神传统。书法真正人文自觉时期是在魏晋时期,韩国、日本的书法都是受中国的影响发展起来的,现在他们对书法的热情大大高于中国,对书法人才培养的重视程度大大高于中国,国家和社会对书法的拨款资助力度也大大高于中国,显示出巨大的书法国际差异性。
当代书法过分商业化和怪异化现象是值得反思检讨的。当代书坛中有很多值得研究的现象,比如所谓的书法实验,或先锋书法。还有就是行为艺术中的书法实践。前卫书法主张取消书法的文字载体,依赖线条和墨像来传达一种书法理念。这类书法夸大了书法符号中的能指部分,取消了所指部分。行为艺术中的书法实践将书法定义为“笔墨在纸上的运动”,书法偏离了它的原有含义和内在规定性,它成了一种事件性行为。比如,有人蒙上双目、手执双管,表演双管齐书。还有人用嘴咬住毛笔写字,等等。更有甚者,有人让几十个美女拉着宣纸并不断移动,自己却执笔不动,一任毛笔在宣纸上画出什么样子来,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书法。这里牵涉到很多问题,不仅有书法传统的继承和创新问题,文化现代性与制度现代化混为一谈的问题,中国“书法性”的内核问题,中国书法全球化的问题。对这些问题,那些为大国文化崛起而努力的人们,不能不察啊!
中国书法文化精神的价值取向,注定了要将传统具体化凝练化为流动的生生不已的新传统,注重“走近经典”就在于呈现中国书法文化自觉时期的魏晋情怀、魏晋精神、魏晋风度、魏晋风骨。魏晋是中国书法真正觉醒的时代,由汉末天下大乱开启的魏晋时代比任何一个时代都更能让人体会到“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生命体验,而魏晋书法也正是个体历尽艰辛坎坷之后的生命精神和艺术气象的整体提升。狭义上的魏晋书法指曹魏两晋,广义上的魏晋书法则包括魏晋南北朝。清末康有为用碑学对抗帖学的二元对立做法,随着时代的发展显示出不少弊端。今天的大国书法追求的书法气象风骨,应既包括魏碑的方正雄强,也包括晋帖的萧散通脱的风度;既有当代人的现代感的线条墨韵,也有民间生动有趣的拙朴意态。优雅的“晋韵”与文化含金量很高的“二王笔法”已然成为中国书法的格高韵深、直观玄远、生命体悟的代表,“魏晋风骨”使得书法成为人寄情抒怀的精神慰藉和追求高迈人生理想的文化载体。
当代书法应该多元化,但是多元不应没有文化主调!我们应该在走进经典中重新体认发掘书法经典的当代意义,进而创造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新经典。我们应从书法自觉和生命自审的晋帖魏碑唐法宋意中寻找书法文化基因,将魏晋风骨唐宋意韵作为审美风范整合进今日书法对文化传统的延伸中,使得书家在书写创新中融入自身生命对书法文化密码的理解,在书写中展现强烈的自我人格精神投注。从而将书法看成涵养人文情性的一种重要方式。简淡流美的书风带来的是新的生命境界,不滞于物的人生才是破除消费主义迷障的绝好方式,这也是“文化书法”特别强调走近经典走进魏晋的初衷。
四 当代书法必须走出因袭西方现代派时尚
一个人没有文化会轻飘飘,一个国家没有文化会危机将临;一个人或国家如果文化沉沦丧失灵魂深度,则是最危险的。有灵性价值的文化是一切艺术的根基,艺术在深厚的文化土壤上不会死,而会在西方金融危机中凤凰涅槃,会在全盘西化的误区中再生。在我看来,书法在走出西化误区和自我创生中面临四项原则:原创性、创新性、标新性和无新性。
其一是“原创性”,是跨时代的首创,其新异性影响后世千百年。“原创”有四条原则:一,它直接成为了经典,只要是原创的就必然是经典;二,它会历久弥新,人们总是能从中找到新的和符合当下的文化精神资源;三,文化软实力能量巨大,不仅在一个狭小的专业领域有影响,而是在整个人类历史领域有重大影响;四,按照中国古代说法它是“神品”,神来之笔,不可多得,不可端倪。王羲之微醺书写《兰亭序》,等他酒醒了再写一次却达不到那样的高度,这就是“原创性”的不可复制性!总之,原创会直接成为永恒经典,对后世影响深远;原创横跨多种领域,产生爆发性的能量,不可端倪不可超越。
其二是“创新性”,是一时一地或是一个流派,就是说它可以“半创”、“四分之一创”、甚至是“微创”都可以,都叫“创新”,它与成为史载成为经典的原创不同,它会被历史记一笔——创意新颖,人们会为它的新奇而感动;具有一定的当代影响,大抵只能红三两年,其影响超越不了这个时代。
其三“标新性”,其标志是成为“事件”,发现什么吃香,什么成潮流成气候就去标新立异,只满足于各领风骚三五天。如果有的学者在电视作秀上再往前迈半步,也会成为一个“事件”;惟新是求,结果是被更新的超越——很快就会被另一种比它更标新立异的东西所取代,所以它是短暂的。用周星驰的话来说,“原创性”如果给一个时间是一万年,“创新性”给一个时间是几十年,那么“标新性”就是各领风骚三五天。
其四是无新性,无新可言,无新可创,这类作品是生命力还没有发出就胎死腹中,此不赘述。
中国历史上对书画有两套评价体系,一种是宋徽宗的“神、妙、逸、能”排列,一种明清文人的“逸、神、妙、能”排列。我仍坚持“神品”为第一品,因为神品呈现天地大道,不可端倪!近代以来的书画家,有不少仅在逸、能二品上下功夫,一些末流书家纷纷做各领风骚三五天的事情,但是如果当代书法家都这么做,中国艺术的创新和文化的创新就将被悬搁。
在中国新世纪书法创新上,我强调守正创新之路,是在“正”上面的“新”,其所表现出的基本美学特征是“正大气象”!所谓“正”是强调对中国书法传统书法的精神把握,所谓“大”意在标举大气磅礴的雄浑书风。这当然有别于时下一些书法小巧之风,小风格、小趣味、小噱头,可以说,标举正大气象和正大书风对二十一世纪中国书法文化发展有重要的意义。
我注意到,中国书法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原创性消失了,人们今天热衷于把握创新性标新性。我们知道,草书的创造和其他书体不一样,其形式完美之中更需要升华出一种精神冲击力,没有这种生命的激情,磅礴的超越理性,写出的作品往往是面目呆板。我经常看到一些作品非常做作,人为痕迹太重,很少有自然天成的境界。我喜欢哪类充满天趣才情、大气盘旋的作品,体现出一种“大书法”“大境界”“大气象”。哪怕是手札、手卷、长卷乃至小斗方都体现出一种大气象,都令人感受到那种大美学的视觉冲击力。这种“大”,一方面表现是对中国传统文化传承的正——正宗、本源、根本;二是创新的力度,一般的创新可以说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添了一砖一瓦,相反具有正大气象的书法作品中可以看出“三王”(王羲之、王献之、王铎),唐代张旭、怀素、孙过庭,清代傅山,近代于右任的某些笔画结构和精神元素,以及除此之外杂取诸家笔意。王羲之当年也是杂取诸家而自成一家,他看过大江南北诸家法帖和巨额碑文,尔后开创新体。创新先要守正,只有守正才能创新。如林散之五六十岁时字还不够火候,只有六十岁后才有人书俱老的大气象。可以说,只有将书法的阳刚之美、长虹之气中体现的文化性和精神超越性放到首位,进而从书法形式美中能够看到书法后面的学问和人格,才能开始进入真正创新的序列。而绝非拿一支秃笔横涂竖抹自谓创新,可谓贻笑大方!可以说,守正创新注重临写与创作的辩证关系,在临写中创,在创中临写,在对传统的延续中创新,以经典为依托,以经典作为书法的广阔地基和坚实基础,并在这之上进行新的创造乃是真创新!
五 新的书法美学原则是标举“正大气象”
书法只要是张挂出来,传递出去就有两个文化特点值得注意。一是社会共同体的公共领域的评价机制,这是过去人们没有关注的问题。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写了几个手札,主要是交给另一个或是几个人看。而今天挂在中国美术馆的书法作品是给千百人看的,它的价值有赖于社会共同体的基本评价机制,也有时代感和社会当下对这个作品共同营造的文化交流对话氛围。在公共空间的文化影响力增大的情况下,书法的境界提升变成民族文化导向的重要问题。
守正创新的要求书法发展方向正,走一种中国书法未来发展的主流道路。“守正创新”的提出有其时代语境——今天中国书法受西方后现代主义和后殖民主义影响较大,传统经典流失较多。一些书法家感到很迷茫,因此,一味西化地将中国书法加以降解,甚至走到反经典非经典的地步,这些现象不仅仅是中国的现象,而且是整个东亚的文化和艺术普遍现象。其文化话语是一种文化自卑主义和文化失败主义误区导致的文化不自信,书法不自信。对此,我们应该引起充分的注意。
守正创新和正大气象对当代书法家提出了很高的审美文化要求,因为当代中国崛起在世界文化语境中须有大境界。中国书法新世纪复兴需要书法大家,需要具有经典型严谨性的书法大师。守正创新意味着只能取法乎上,转益多师。那种照搬西方现代派的座位已然过时!需要总结思考的是:为什么二十世纪我们中国有那么多的中青年书法家,很乐于把传统消减或者是边缘化呢?大抵是受了西方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的误导或是诱导。在今天美国出现金融危机的情况下,这个问题需要我们重新认识。金融危机不是单一的,其实它是西方的金融体制危机、生活方式危机、流行文化危机、艺术表达方式危机的“危机共振现象”。西方文化标举个人主义,享乐主义、消费主义,这种消费主义导致了危机共振。而中国艺术家遭遇的问题是,西学知识能够给我们怎样的地基?西方艺术观念是否不可以怀疑?西方的思想话语具有的虚无性是否不应该批判?如今那种以西方马首是瞻,以西方为最高境界的美国玫瑰梦开始破裂。我们应更加关注并回望东方去发掘自己曾经虚无化的传统和经典。
中国当代书法起码有十个派别:传统派、现代派、少字数派、后现代派、行为艺术派、装置艺术、流行书风、学院派、非汉字的书法主义(又称“书象派”)、文化书法,等等,当代书坛已经进入“书法战国时代”,而其中最主要的方向是被西方拉走的,即受到西方文化价值观的极端影响,而其背后则是一种中国书法的民族虚无主义。故而王羲之以降做“案上观”的手札文化已经式微,取而代之的是像西方的现代大型油画一样作“壁上观”,或注重像日本的少字数、墨象派的狂躁般的视觉冲击力。我注重中国书法的未来发展方向,我想如果对这些现象坐视不管,很有可能是中国书法文化品格的逐渐消失,剩下的就是一些琐碎形式和人为图式了。故在尊重每个书法家价值选择的同时,必须强调“守正创新”,即尊重传统,尊重经典,走进魏晋,走书法之正道。现在中国书法界的很多所谓的创新表征出来的却是“守邪创新”,在数典忘祖中津津乐道与文化的歪门邪道。我们应该在古人经典基础之上,发展21世纪的经典书法文化。东亚应该提出自己的书法文化价值观,摆脱西方后现代文化的桎梏,这是当代东亚书法发展的一个基本方向。
中国书家今天有一个很大的文化焦虑,怕自己不够创新,担心自己与古人雷同。这种文化焦虑是一个世纪的文化失败主义导致的,只有用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来疗治。“五四”时期提出的“废除汉字”、“全盘西化”、“打倒孔家店”诸说法,在当时“启蒙与救亡”的特殊历史时代有一定的历史合理性,因为当时中国战争频仍经济疲弱,综合国力地位排名在全球100位以后。但是到了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中国的综合国力地位已经跃升全世界第3名,如果文化自卑主义文化虚无主义仍然甚嚣尘上,那就是一个文化背景错乱的症候!只有深深体悟本民族文化的不可替代性和本根性,才能深切地融合诸家,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书法大师。
“创新”是对一个书法时代的基本要求,而不是对每个书法家的要求。正如生活中每一个人都会经历哲学一样,但每个人都不一定都要成为哲学家;正如金字塔地基很宽,但代表最高高度的只有金字塔顶上的巨石。天才和创新不是经常出现的,真正的原创性是少数人的事情,这类担当了原创性的潜在大师必须“四大皆备”:一是书法诸体皆备了然于心,二是具有非常锐利的识别鉴赏和批评能力,眼光独特,批评超迈,风格高雅;三是他知道今天和未来将出现了什么书法形态,需要什么书法美学原则,将出现什么样书法大家,而绝不是盲目跟风。第四,具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情怀和超越时代的能力。所以真正伟大的书法家是“珍稀动物”。
只有那些坚持“守正”——从经典中升华出新的书法境界,“创新”——将中国书法经验逐渐世界化而成为人类的审美经验的书法大师,才真正代表了中国书法乃至世界书法的未来。应该对整个东亚书法未来走向提出有创见意义的见解,使东方书法经验不断世界化,成为包括西方在内的整个人类的精神财富。我相信,二十一世纪的书法在群众艺术的汪洋大海之后,将进入推出书法名家和大家的历史进程。当代书家能吸收传统经典并站在新世纪的新高度,并具有世界性的文化战略眼光者,一定会成为二十一世纪的名家乃至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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