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陈新亚：都市赝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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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您往往如何解决？

    陈：我每年有个时期是进行大量临帖的。有时候是针对问题集中临帖，有时候是随兴而临的，主要目的就是用来校正这段时间手上“油”的东西，或者是在技法上有些新的东西要表达，通过临帖去寻一些好的方法以调适手笔。这一定要训练，因为并不是你眼睛达到了，手就能表达出来的。我始终认为，写字就是一门手艺，要想手艺好，唯一的办法就是训练手上功夫，它不光是眼睛和心理上的，它还需要肌肉及内分泌系统的广泛支持。一般的钢琴演奏家，往往一年只演奏一两支大曲子。不是他懒堕，是他的生理性的手不可能实现不同大曲间的轻松转换与完美表达。书法与之最相似。所以，当我感觉有难度的时候，我往往是把它放下来，不强迫自己去做它。要克服这些困难，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强训练。
其实这种训练上的困难根本不是困难，你稍微用上一段功夫，都是可以解决的。我认为更大的困难，是人生历程中的困难，若没有这种经验和这种经历，没以对此之充分自觉，是如何也不行的，即他难以意识到手笔训练对心意表达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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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4 C8 ~1 j5 S- ?% m( ^    我20多岁的时候，也曾私自感觉自己写字很了不得。前些年反省此一阶段时，还曾在网上发有一个帖子——《当年我也狂》。出现这种情况，就很容易闪失掉几年光阴，也可能把路子走错了，这是最可怕的。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他没有经历过的时候，你和他说了也是白说，等他经历过以后，你再说也就没必要了。这是每一个人要亲自体验的，因为人生是需要经验生活的。古人说，修养是一个过程，一方面要积极去“修”，另一方面要用自身周围的经验、遭遇去“养”，把它作为人生的一个历程。所谓聪明者，就在于借人家经验来赡养自己；一开口就听信一些既成功者的说法，如“我自有我法”之类，很可能到死也没法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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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草书特别是大草的创作，对作者***、基本功、才情等方面的要求都比较高，您曾参与了首届草书大展的评审工作，对当代大草的创作，您认为优点在哪些方面？不足又在哪些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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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总的来说，优点就是敢于放开一切，敢于放弃以前的模式，敢于放下包袱并大胆的去书写，各种古人没有的风格、方法都有了，这肯定会为以后的人提供一些时代性的经验与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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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说不足之处，也出现在这些方面，你刚才提到了“***”，我最近读的书涉及到艺术创作与***的关系。我读过音乐美学方面的书，在说到音乐创作与***的关系时，其中有一种观点认为，真正的音乐创作与***是相隔很远的，而音乐本身的音色、音质、节奏、旋律及其组合关系，才是最重要的。我们类比书法，也是如此。现在好多人写字强调视觉的震撼，而内在的关联却被忽视了。这样的结果，就是一辈子过去了，也难以找到属于自己的书写“旋律”。对***的依赖、过分追求***，往往就会显得恣纵、放荡，或者浮滑，而内在的冲动并不是设想的***。我自己的体会就是，在真正创作的时候需要的却是平和、宁静，高度清醒，手头更放松一些。这种状态下所写出来的东西，外人看来倒像是很“***”的，实际上它只是“富有丰富节奏感”的。***是所有艺术都需要的，欣赏也好，创作也罢，但是这种***并不是创作当下的东西，而是前面的东西，或曰背后的东西。我认为当前人们缺少的是一种清静，我们在锤炼一种技法，书写一幅作品的时候，需要冷静的心态。同时当下人们对书法，理智的东西太少。至于个人风格往哪里走，人们往往缺少一种主体的意识，这是需要一种理智地去把握的。
   
7 {$ y; C. G7 Y    在评选首届草书展的过程中，可看出来一种风向，就是“二王”体系的小字作品较多，这也是好事，但是好多作者还是停留在原帖移用阶段，当然这个过程也是不可或缺的，但从创作的意义上来讲，关键是如何把这些资源重新利用。至于大草，许多作者往往强调徐渭式的奔脱感，那种宣泄的成分太多了。实际上，想通过宣泄来表现所谓“***”是很难的，在书法中，我们或可表现一种力度、强度、速度、角度之类的状态，但是你要表达一个具体情感状态，如悲愤、哀伤、颓废、高兴之类，是不太可能的。这样一来，就把草书之美本身，以及草书的自律性给掩没和废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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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您刚刚谈了草书的创作，放眼整个书坛，您如何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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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y+ |* i" O+ ^3 O- V: n# c! v9 A    陈：要评价当代书坛，我认为还是要借鉴历史，要有一个参照系。历朝历代的书家都不过三、四个而已，当代甚至将来几十年，我想大概也不过一两个人能够流传下去吧？当代书法的复兴，不过几十年时间，我们还停留在补课阶段，能够超越古人吗？历朝历代读书的、写字的太多了，但是就那么几个人流传下来了，其他的都是配角。这是一个历史的存在。反过来，虽然我们眼前名家、高峰林立，但是若估计在未来仍站住脚，恐怕也不过几个人而已。对此，我不乐观，也不悲观，但是一定要认清这一点。
   
8 u& D1 ?7 h0 E6 G, J4 ]' s    不过，站在当代书坛宏观的角度来看，现在正处于所有的资源都被发掘，并且都可以综合利用的时代，这个时代的确是一个等待“大家”的时代，而不是出“大家”的时代。现在正赶上文化复兴，如果不把中国文化吃透，要想有大的成绩也是不可能的。倒不是说一定要回到古代，中国古代哲学里边有非常重要的艺术创作的因素，庄子、老子等思想对书法创作都非常有用，若能把这些东西吃透，为中国书法创作之所用所化，手头上再踏实做一些功夫，还是可以产生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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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在中国书法家论坛您的个人工作室中得知您喜欢操古琴。高雅的艺术能够陶冶人的情操，除此之外，您从古琴中悟得了哪些对书画创作有用的元素？

    陈：和古琴结缘，是偶然，也不是偶然。学习古琴这事，从大的角度来讲，就是孔子所说的“学而不厌，乐以忘忧”。因为年龄稍微一大，想学点东西就不容易；可当你真正无实际功利而投入学习一样东西的时候，你会身心俱忘，很快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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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3 M" G4 T1 g+ L, r    通过学琴，我感觉到琴和书画之间的相互启发处极多。首先，练琴不能偷巧，书法可以偷巧么？当你在台上演奏时，某个地方没弹好，你要再来一遍是肯定不行的；写字可以在家里随便写，但当你的作品某些地方让人感觉到不顺畅的时候，不也可感到你创作过程的一种犹豫与困难？这种不到位不正是警示我们也要不偷巧地做功夫么！由“技”上升到“道”，除了用功、训练之外，你没有别的任何办法。钢琴家朗朗说，用嘴巴是弹不成琴的，非音乐化的手也不成，对书法来说也是这样。其次，音乐的节奏包含了天地之间一个最大的共性的规律。最好的东西，都是符合一种和谐律动的，这种和谐，都具有音乐性。对于书法作品，音乐的节奏感你运用了多少？点和线的对比、折和转的对比，这些因素运用得和谐与否？字与字、行与行之间的关系，都可以在音乐中找到。

    所以，我在习操古琴中体会到的音质、音色美感，节奏、旋律感觉，以及相关的技法蕴涵等，对于书法的体味大有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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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您从39岁开始学画，那您谈谈自己的画，谈谈您的创作状况吧。

    陈：我开始画画的时候，目标很明确。当时临习了几年，后来因为工作关系，没用时间临习，就停了下来。我最初的规划就是先临画10年，而到现在还没有过半，所以以后还要把这几年临习时间补上。我将当代与清人画选临了一些，元代画准备近年临习，以后会努力往元代以上临习；同时将相关的画史、画论也过一遍，将这些方面都理一理。前一段时间，我刚刚到山西写生20多天，通过写生，可以将真实的山水、画上的山水和我心中的东西慢慢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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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i" ^$ d* Y" f: Q    我不求达到哪种程度。但自信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去，收获还是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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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能否谈谈您目前书画作品的市场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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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2 k4 X0 R' I* `3 G0 k3 _- F    陈：当你作品能卖钱的时候，创作就会不太纯真，有时甚至还有不痛快。我个人认为，对于搞书法的人，如果他只想着炒着发财，你千万不要把他看成艺术家，因为他不会很纯真地去搞艺术。既然你要搞艺术，就要一辈子刻苦地去做功，去享受刻苦中的乐趣。结果你也可能真的很穷，也可能很不穷。但不管结果如何，你的主要心思一定要放在艺术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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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8 |$ P3 G) t    当我生活没问题的时候，我马上就把工作辞下，就把主要时间用在自己身上了。我不指望赚钱，也不指望当一个大艺术家，但是我要享受属于我自己的生命时间与艺术生活，这是我的一个出发点，同时也是我的精神归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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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市场角度来说，靠卖字能够养活自己的并不多。我能够做到目前这个状况，自觉已经很好了，也是非常幸福的。管他哩，老婆还在工作，她答应不让我饿死的。所以我也不用到处乱跑叫卖自己；平时朋友所订字，又足够我日常的书写训练量，既不会冲击我潜心练字，不至于感到累，也不会使人有交易中的患得患失。子曰：“富贵于我如浮云”。
   
    我相信，只要自己努力不放弃，始终保持一种用心用功的状态，我想也不会太落伍。有人说过，生活、事业，各个方面，才智的功能不如性格，头脑再好不如心性好，天分远不如自制力、毅力与教养。做一件事，要有毅力，要不断的教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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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请谈谈您所理解的书法、绘画、音乐之间的关系。

/ P+ u- u: |, y    陈：书法和绘画不太通，书法和音乐则大通。画画是一层一块地去画，可以先画这一块，也可以先画那一块，对时间、空间的限制不大。写字是一笔到底不能逆转，而画画是多笔，在总体上把握一个调子即可。故书法，就应保持书法点线之间的那种纯粹感，越纯粹越接近书法的本质之美；画画可以用不同的颜色、装饰来调整，也可以不断地修饰。画本身的节奏、旋律是抽象的，但在书法里边是比较具体可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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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7 O9 J& `! l    当代很多人将绘画的用墨方法嫁接到书法创作里边，好不好？偶尔用用可以，但是你不用这个，照样好；晋唐不用画法写字，都好。在书法里边求一个面很难，非要在一件优秀的书法作品里，刻意做一个面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书法创作可以不需要绘画的东西，但是不能没用音乐的东西。反过来，对于中国画，倒是书法的东西少了却可能影响其品质。总之各种艺术本身的特殊规律才是最重要的，而不要给它强加一种外部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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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_9 L: i$ w: Y1 ~) B    概括地说，书画大不同，从笔墨到图式，完全是两类。而书法和音乐、舞蹈更接近，从这个角度来讲，更应该借鉴音乐、舞蹈的东西，舞蹈虽然一闪而过，但是它的的流动性造型及在场面上的轨迹是非常好的。舞蹈家的训练，从腰部发力，前后所有的部位都能够照顾，这和写字中的中锋用笔状态正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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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请您概括一下您在艺术上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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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从作品本身来说，我还是追求古雅冲和、不造作、精致而自然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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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您交友处事的原则是什么？

    陈：从整个人生来讲，生存第一，友情第二，艺术第三。对于工作，要有职业上的良心，讲职业道德，有了这些，其他的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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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Z* ?+ @2 H1 p, P5 |0 X5 W                                                 （谷国伟根据录音整理，并经受访者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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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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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i+ T  Z+ h5 \3 Z+ N    本专访题目最早定为《都市隐者》，就此我求教陈新亚先生，先生感觉不妥，嘱我改为《都市赝隐者》，我再次求教于新亚先生，先生发来一段话，摘录于此：赝隐者，意在自嘲。并非真隐，亦非不隐。故我在网上只说“去职自修”，从未讲要隐。真能隐者，世无多人，那种境界与力量，是凡人难以企及的。依陈先生之意，遂将题目定为《都市赝隐者》。

[ 本帖最后由 谷国伟 于 2008-1-9 12:2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