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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小说】尨嫚儿M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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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1 00: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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尨嫚儿Mary


——
老寒腿7979



第一章:宠中之宠

这里是富人区。一看房车,二看女人,三看狗。

当追富成为一种潮流的时候,人们大都能一眼便作出精准的判断,好似一群奔跑着的生灵,冲向哪里并不重要,记住头领的特征即可。那特征浮泛开去,就是象征,于是一切为了象征而努力前行。

如同一个梦。梦总是好的,因为它真。直觉内心世界里的感受,那才是自己的,所以真。

随梦而去,又总是抓不住想要的,与风握手,与光影亲密,每每近乎实现际,嘎然错位,只留下一股味道。声音与图像是需要记忆的,味道不用,它长在心里。

噩梦里也有想要的,有幸好的味道。

象征也是一股味道。

服饰、物件和场景,可以焕发味道,倘若原本没有味道,便不是味道。有迷于味道的追随,足以丧志,却无可厚非,因为生命中人总是坚信,梦可以交流。

所以富人区的休闲场所,有许多不是富人。

说是休闲,其实就是显摆。

显摆也没有错。活像小孩儿过年的新衣服,或最后一颗糖豆儿,一个馋字透着无尽的美妙。

休闲区的漂亮女人是馋人的,因为身边和周围的衬托,罩着宠幸,宠幸是一种得意的,高高在上的幸福。

好狗也馋人,不仅是因为名贵,多是那恃宠而骄的娇气劲儿,娇艳欲滴的娇,惹人心痒心颤的娇,捧在手里随时可能没有的娇。

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有这样的一个女人,牵着这样的一条狗。啧!

广场是对外开放的,大气是对阔气的最好诠释及彰显,人气又是阔气的试衣镜。而至于房车,一般近身不得,那车大都停于那房前或直入房内,房外有隔且门岗森严,花草树木掩映其中,桥石河泊点缀于内,此间好受种种,只有居者赤身照月临溪弄影自己独享了。

广场的占地、设施、耗能、养护、保洁等,投入应该是不菲的。费用的出处及回笼,自有商人和官员聪明的脑袋瓜儿去运转,事实上确是来此消费之大众,得到了富人的待遇且不出分文,人文环境的进步,洋溢着时代的新生气息。既是潮流,又早已超越温饱,富,作为成功之一而为时尚,且本身与道德无关,则追富、炫富、比富、享富自然融洽,纵有阶级划分,二者之间也能做到心平气和,毕竟过好日子是人之所愿,而至于有福同享大爱四方,那也是思想境界方面需要探讨的问题。精神层面的,享福与遭罪,可不管你富与不富,那是个人修行问题。

场内落有巨大野态碑石,刻曰:裕博园。

花岗岩铺地,块儿大,沉厚,平展,抛光。伴有花圃,草坪,幽林,奇峰若干,与地面以墩石相界,各自呈优美特异图形,说不上谁分割谁。

内里是人工湖,莲萍成片,红鱼游逸,浮岛乱真,虫鸟嘻栖。亭廊曲径肆凌于水上,小舟轻浆可手足弄波。

尽头临峭,清瀑挂壁,湿星作雾,幻化云烟。

先进科技的运用愈发传神。八方蕾壳形比天伞,开苞绽放,金属玻璃构建,内衬电子屏幕,再配以灯柱错落,流光异彩绘画黑夜,足令心鸟飞翔。

现在是狗时辰,来遛狗的多,也不知道是否挨联得上。跳舞的人也多,其与何者关联,就更说不上了。

狗通人性,人知道。人通什么性,人未必知道,想必狗知道,不然各色小狗怎会都把人哄得美滋滋乐颠颠的?

哄人逗乐的人,也不少,有的被捧作天上星。

作星星好,光辉闪亮受人抬举。也不一定好,乍看热热闹闹的,情韵漫绵,细想有可能孤寂清冷心苦无告。这只是猜,出处是星与星相距太远,离地又高。

亦如遛狗之人,交流甚少,自顾谧乐,旁侧无物。除非牵的是别人的狗,至于其它,猜不出来。

眼下一位女子和一条狗,就呈这样一种特殊状态。

女子姣好馋人,狗也姣好馋人。奇怪的是女子的注意力不在狗上,神色散乱目光流盼,狗的注意力倒是在人身上,却是过于集中,盯盯瞅着她,似不肯离开半步。

她似在等待,又不急于什么,在打电话,心思又不在电话上。

“财色双骗也无所谓,问题是他欺骗了我的感情,他太能装了。”

“我就是相信有真情存在,上当受骗是因为老天不眷顾我,人和狗之间都能有真诚,人与人怎么就不能?我现在只可怜Mary,我死了,它可怎么办?”

算了吧,你肯定养不活。

你介绍的也怨不得你,是我自己太认真,你用不着自责。”

她的语音不高,但那极具穿透力的字句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在她所坐的排椅后面,靠近花圃,当界的堤面由大理石铺就,可供人坐卧休息,时值盛夏,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悄悄溜过去玩纸牌,则没有丝毫不妥。

玩者的心思亦自然不在牌上。时而手势,时而眨眼,时而交头接耳,时而瞟一瞟近处,与一对情侣意思的中年人目光相遇,然后双方会意地点点头。身后的近距离窃听,电话双方的声音应该都能捕捉得到。

通话的时间不短,却过得很快。后期女子的嗓音沙哑,带着哭腔,思维愈发的杂乱模糊。不过,以二老那“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聋耳,及相互间的提示和争辩,最终还是得出了结论,作为事后回答那对中年男女提问的炫耀。

该女子姓红名粉(姓氏里似没有这个“红”,不知从几龄后开始的,姓名取谐音或邪音)。一会儿被称呼“大红(?)”,一会儿又被叫做“可人儿”。

电话里的另一端,是红粉的闺蜜好友,叫连珠(应该是,如果是廉珠,有点不对劲。),也叫“连子”,又叫“老妙(或庙?)”。

红粉就在眼前的某座别墅里住,被一个叫房总名大维的包养作二奶,房总绰号“澡堂子”。

房老板的老婆叫“浮艳”(也没有这个姓)。连珠叫她“艳姐”,红粉叫她“来事儿(?)”。

狗的名字是英文,翻译过来叫玛丽,但养狗的人通常不叫狗的译名,这都知道,说英语洋气,又好听。它叫Mary

红粉被一个叫大林的男人给骗了。(是“大林”还是“达令”?也可能是英文名字,又可能是英语“亲爱的”那意思,没听清,电话里只提到一次,再说起那人就用“他”。)

红粉是通过连珠认识的房总,连珠与浮艳的关系不一般。

红粉与大林的相识也是经连珠介绍。

浮艳是一个生活糜烂的女人,贪赌好嫖,花钱冲,情人多。

连珠有卖淫史,后升作“皮条客”,曾帮助过红粉随即拉她下水。大林长得好,多才多艺高学历而且志向远大,就是穷,又苦于难觅伯乐。红粉为他花了很多钱,拮据时赌场卖身。

房总与红粉翻脸并打了她。

红粉活不起了。她舍不得心肝宝贝小Mary,她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不时“闺女,闺女”地叫。

电话没打完,手机没电了。红粉把Mary抱上椅子,呢呢喃喃又说了许多,旁人听不清,最后红粉把一个手袋挂在了Mary的脖子上,毅然离去,Mary没有跟从,蹲在原地发抖,目送主人背影消失,眼里明显含着泪,“呜呜”地呻吟。

几位有心人围拢过来。把包摘下打开,里面有一张字条和一沓现金,字曰:请善待我的闺女,她叫Mary,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二老没有散布所听到的,那对男女也未问及。

老人拿到了钱,恋人抱走了狗。

分道扬镳几步远的时候。“咋还有叫这名的?——红粉?!”老妇对老翁说;“太娇贵,够呛能养活。”男的对女的说。

红粉揣着逃犯之心回到了家。接下来是自我处置。

说死容易,说说而已;想死也不难,一想也罢。而真正去做的时候,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思想斗争是难免的。

人在床上,药在桌上。据传生命临近结束之际,灵魂先在天上飘游,眼见过去和将来,识破万事玄机和内幕,洞察人物内心。

偌大个房子,楼上楼下的,如入山谷,可以藏身的旮旯很多,又似乎都不可靠。为什么要藏呢?唯一的牵挂已被割舍,唉!Mary,临别时的颤栗和呜咽一直在电击并噬咬着内心,还有那眼神儿,啊,不敢去想,心要被拽出来了,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太疼了!自以为见得多,经得广,受得深,想得透;狠心过,开心过,伤心过,烦心过,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好似尝遍,不过如此。可是Mary它太让人心疼了,仿佛被揪住了某根先天脆弱、哆哆嗦嗦的神经,无法安宁。小Mary,它肯定活不了,没准儿会走在前头,在某个光亮的洞口迎接。

想想其它,没什么感觉,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爱了,恨了,成功了,失败了,骗人了,被骗了,一切都太正常了,想想都可笑。人,如果以麻木甚至冷酷之心去看待世界,那么很简单,所有的苦心经营和设计,人前人后,话里话外,脸上露的心里藏的,明着办的暗地使的,有点象小孩藏猫儿过家家。大呼小叫人五人六者,不会轻易被看到自己卑躬屈膝蝇营狗苟的样子,春风得意不可一世的,永远相信八卦相信自己命好。人精们易犯的最大错误就是:这是我的,那是我的,而至于我是谁的?不去想。

人说没有遭不了的罪,而人在遭罪时往往会觉得受不了。

说是有享不了的福,谁在享福的时候都会认为那福享得还不够。知足常乐,感恩戴德,那是说给别人听的,只有隔世为人才会知道。

囚牢!是的,死囚牢。死囚牢里出圣人。

在那里,心魄拔萃升空,再回首俯瞰尘世,你就是神,神没有什么不知道的。

从你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就以女孩问世。在父母的心机当中,女孩是一种财富,所谓小子江山嫚儿财产,什么计划生育不生育,有人有世界,有家才有国。

于是你开始欠父母的债。那债是长期贷款,按不按揭,首不首付,不知道,反正一辈子还不完,一笔笔账记着,利息随意随行涨,从来没有下浮的。苦肉计是报账出单的最佳方式,十月怀胎不容易对吧?生你的时候去摸了一回阎王爷的鼻子疼得要钻地缝儿对吧?这你别攀嫉小子孩儿,儿子是自己的,将来连爹妈都是他的,说这话的意思是将来爹妈的财产是儿子的,至于养老孝敬之事,是要嫚儿还债在先的,所谓养儿防老,实际上是养嫚儿防老。

也不用到老的时候,债务是可以转移的,儿子的事就是爹妈的事,女儿是要管的,不说是债务,那叫义务。

所以娘家是女儿的软肋,女儿是女人的把柄,如此循环,永无歇止。

手心手背都是肉,十个手指不一般齐。肉有厚有薄,那是嫚儿与嫚儿比较;十指连心,指的是小儿,听说有母狼在奶水不足时,通常会叼一两个崽子扔出窝去饿死冻死或被它食,是否先扔雌崽儿不得而知,爱哭的有奶吃,偏疼的不得济,倒是定理。但也不包括嫚儿,爱哭的遭哄受骗挨巴掌,扔出去不死的反倒得济,没有偏疼的,有也是假的,只要有兄弟存在。

无情的时候需要感情,有情的时候需要情感。当感情与感情、情感与情感挤兑到一块儿的时候,绝情便开始了。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你的成长历程便是在挤兑中开始的。从始至今,一直到死。

情感们都想要高尚,而感情的讹诈又是天下最卑鄙之事。表达感情是愉快的,受者亦愉快,不知不觉中你就欠下了。存心蓄意还是情势所动,当局者无可分辨,自己心中是否怀有依靠则是显而易知的。

为什么要依靠呢?想必都是活在夹缝中的罢,有如温度,高了低了都不行,心里也总该有块地儿驻足接着你才是。当你觉着踏实了你就依靠上了讹诈。

嫚儿好,嫚儿是爹娘的小棉袄。爹搂着亲,娘睡前抱,宝儿乖,不哭闹,嫚儿懂事,啥也不要,娘愁了能贴心,爹累了也轻巧。最爱听故事,在早十三孝,爹娘活着难,有嫚儿有依靠,前世三生积的德,这辈俺嫚儿把担挑。

生儿糟。养儿如养孽,死活没有招,吃喝嫖赌齐占全,抬手要打满街蹽,悔不刚生掐死他,如今日子真难熬,只是可怜俺家嫚儿,不然爹娘早撂挑儿。活着苦,死不了,全是命,都该着,混账东西别管他,做梦愿你过得好。

上学嫚儿乖自己走,小子得接小子淘;嫚儿的生日娘苦日,一碗面条将来好,男孩虽说没说道,胡乱花钱买蛋糕。

小子念书不用功,白瞎脑瓜儿好。大妮儿太刻苦,个儿都长不高,老人瞅着心里疼,高中大学咱得考,卖房卖血也要供,自个儿不念可惜了。

爹愁家里穷,香火对象搞,长吁短叹没本事,咬牙又跺脚。于是娘有病,死活不吃药,是嫚儿救了一家人,出门把活儿找。

嫚儿不怕吃苦,心中很自豪,挣钱全邮家,只要能吃饱。挣多爹娘乐,挣少兄弟恼,借钱添上强过关,铁捻锭子终累倒。

男人好色贼,女子贪财婊。好你浪得不虚名,闳粉柳巷过花桥。

成年人未成人,还只知道挣命就为这张嘴。而在下面长着第二张嘴的人眼里,你就是一条小鱼。

于是连珠很自然地认识了你。

你感觉这人很好,那凉在心底的依靠便又返上来,热起来。一直到有一天,一个这人认为可靠的男人,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搬走了你那块作人的基石。此前的你,从来没有去想过它会失去,尽管它是凉的。

那基石实际就是一层薄膜,顶多一张纸。这张纸原先隔在女孩与女人之间,今遭捅破,你成人了。

世界是空的,没上没下,没着没落。自己也是空的,整个人被从下往上掏成一具驱壳。

这时你忽然发觉,最实在的,居然是这具躯壳,轻飘飘的一层皮,犹如一个袋子。袋子逐渐收缩,拉长,怎么会是一条蛇?!

那蛇色彩艳丽,蜿蜒妖娆,怎么会那么美?!

它从天而降,却并不着地,翻云覆雨,吞吐彩练,任攫意中食。

它是倒悬着的,嘴在下面。

自己如此美好,先前并不知晓,怎么会?!

连珠作了你的镜子,你没有仇恨她,你们成了朋友。女人与男人最大之不同,在于女人可以一命二生,隔世为人,男人思想的极限绝不会超越女人,他们永远被她们罩在生命的光晕里。女人之间,心照不宣,往往是透明的。

妮儿大不由娘,嫚儿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母女再坐在一起的时候,已没了笃信,换成了体谅。覆水回收,定是得病烧的,母亲先别高兴,女儿的下场会很惨。

精神恋爱,那是活腻了的,男人别臭美,人家拿你当儿子呢。

春日的萌发,生机盎然中,弥漫着腥酸的腐味儿。

那是枯枝败叶盖着尸体再附上泥土,又和入暖风才散发出来的气味儿,一贯地沁人心肺,妄生得意。

几个女人不会同时赞赏同一个男人,却可以团结一致地向他示好,并且彼此融洽,还增进亲密。

两个男人随时随地可对一个女人评头品足,乐不可支,而内心绝无友善,憋着决斗的冲动。

连珠始终是要追随有钱人走的,就像旷野中的狼或狗,跟着狮子走。是先认识的房大维,还是苻艳在先,不好说。

苻艳与许多男人单线交好。从个人能力上讲,她是一个优秀的女人,相貌亦出类拔萃,因为女人的相貌也属于能力。

发光发热,能力大了,天造有才,肯定要用。不是为了钱。狮子吃饱了以后,就要扩张自己的领地,羚羊们、河马们、犀牛们大打出手,头破血流,尚未断奶的崽子们,沐浴在阳光下,翻跟头打滚儿,相互间挠一下,咬两口,瞅着有点儿悬。人们的表现欲是很强烈的,一是在生理上达到顶峰的时候,二是在心理上极大满足的空间。

男人可以和别的或别人的女人滥交,大享其“读书破万卷,行万里路”之豪迈。风光是否采得及领受并不重要,非现有的,就是好的,关键还有一个“险”字,那需要猎取,不可轻得轻受。有意无心当中,只要是“险”的,便成了好的,其欲望已大大超乎端碗盯锅下馆子那么简单。而男人对于自己的女人,或事实上是自己的,或法律上是自己的,或名义上是自己的,或自认为是自己的女人,情势则不对头。

俗话说:王八好当气难受,一切还是不要挑明了的好。男人现场捉奸是最愚蠢之行为,当事的女人于事后败露无可狡辩时,通常也只是让她的男人知其二而讳其一,此时只有傻子才跟在屁股后头揪住不放,“谁谁谁”的。

房大维从未知晓他有一个惯响的外号:“澡堂子”。有时掩耳盗铃者,不失为绝顶聪明,聋哑瞎痴才是阿公,而至于味道,谁也不知道。

澡堂子也没什么不好,除脏去垢然后新鲜,偌大个胸怀。大不了不外乎是厕所,说好听点儿是洗手间,内急外急的时候,巴望着往里面挤,完事后亦恐离去太迟。而有一句话则需要说得不太好听点儿,当文明程度高的时候,在人文环境好的地方,人们对于卫生间的依赖,丝毫不亚于其进食的所在。

苻艳似一片彩色的嫩滑的超薄的半透明的膜儿,浮于水上,眼见的是华丽灵动,极难发现其真实的存在。

尝试着分析这个女人的心理,她做了太多有悖于家庭之事,心虚自然难免。既不敢憋闷老公太久,又担心他为找平衡在外拈花惹草为人所骗而殃及自身,那么网开一面合理疏导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顺着这个思路,连珠对你的帮助、启蒙、教导及培训,所有的授之以鱼和渔,则具有合理性。

连珠对房大维的了解,来自于苻艳。同样来自于苻艳的可能是授意,也可能是制约,总之对付房大维,连珠显得力不从心。

但这并不表明连珠与房大维没有苟且之事,从她的暧昧火辣和他的腻烦来看,这个男人的品味还是蛮高的,以连珠的姿色,上床绝没有问题,作为情人也有可能,而被人包养,想必让连珠自己表态,也是很难做到的吧。

不及旧时的作小。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这些都没有,也许都无所谓,那么就是为了钱吧。而既然是生意,那么做到守鸡待卵的份儿上,岂不是也太惨了点儿?!

贪恋宠幸的成分居多。人都怕被人捧,又有女为悦己者容一说,君王圣贤难过此关,良闺淑女易遭此劫。捧是双向的,捧者与被捧者相互为镜,煽风点火,腾云驾雾,升入仙境。恰似人与狗,究竟谁捧谁,说不清楚。

如果只是捧,对于“过来”人而言,尤其是被骗“过来”的女人,是绝不会轻易就范的。那就只好留给“境界”二字去解释了。

痴瘾与境界这小哥俩是孪生的,不太好分。亦如天上月,水泡子太大,墙壁镜过多,一时也整不那么明白。

心底的那份依恋确是真的,并无自我矛盾。大维对你也的确是好,“老婆老婆”地叫,不仅满足你肉体和物质的太多欲望,人格上的尊重,内心世界的交流,还把自己降得很低,弄得很脏,卖与你很贱,明白无疑地奉你为救世,死心塌地。

当有人虔诚视你作唯一的时候,你要小心,你现在是神,清规戒律首先适用于你,大爱无私是你的范儿,更重要的一点,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绝大多数的女人,在考量男人真伪虚实的时候,把至高制命的财权作为标准。这招儿对小农市井老百姓来讲,兴许管用,但也难以应对由于用工复杂,家居变化以及娱乐广泛深入人心所带来的糊涂局面。而对于超越生计的发展型男人,家境自然殷实,主妇是掌柜的,与一般无二,男人通常不会过问日常的合理开销和情理消费,并间或以特殊时日纪念地点为端,口借意外之财制造女人的惊喜。至于发展事业的时空,直比战场,眷内须撤到安全地带才好。也不是插手不插手、干不干政、参不参与、帮不帮忙的问题,因为自古至今,战友与老婆很难统一在同一战壕里。如此规制,男人大业,可同期养八个家。

法律上的规制,威力巨大。那是成功男人的雷区,倒霉女人的武器。任你钢铁硬汉百轴千转,临界时照样儿吓尿裤子,举起白旗,一副死去活来的完蛋相儿,纵使初次涉险,大度男人比起小脚女人来,也总是胆小得多,按手印的一刻,举爪儿轻重,身家性命,系与对方,全不如女性的大刀阔斧勇往直前。诚然,娘们儿心软,优待俘虏的政策,再三被爷们儿们钻空子,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败家娘们儿与不守妇道者另当别论。男人对女人的迁就屈就,必须以忠诚为前提,除非被某女掌握了命门。

离婚总归是不好的。一个男人可以和八百个女人好过,也可能谈笑风生自命小雅,而单是一次离婚的经历,就足以抽掉他身上的筋骨囊儿,这也不仅是财产金钱的分割那么简单,如果他离婚,他的女人就随时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别人的女人,那么他的男人范儿,从此被踢出地球。还不包括儿女,因为他会一辈子在儿女面前抬不起头来,每当家庭硝烟乍起的时候,夫妻反目,儿女们肯定会齐刷刷站在娘的一边,甭管平时的父子父女关系有多好,多融洽,付出多少。孩儿自娘出,闭眼识味儿,至于爹,姓你姓,那是安慰你给你面子的事儿。

也有离婚以后还在一起住的。自以为是的精明之举,男人不会成功,女人照样倒霉,孩子得罪个透。

婚姻和子女问题永远是二奶与养夫之间深不见底的沟,爱情如麻似水不明不白不规不整。所以二奶断不如从前的“小”,所处非家非业,饭店旅馆暂时栖身罢了。如果老板非要留客,不论是出于稀罕利用或是其他图谋,则需花些心思费点儿周折的罢。

这或许正是苻艳的精明之处,也或许是阴险之处。

老公被外面的女人抢走偷去,绝对是老婆的悲哀和无能,——送给她不就完了嘛!这是苻艳的口气。

在你尚存一丝痛感的记忆里,苻艳之滥,登峰造极。她可以同时同地一对八和男人上床,也可能八对一,又或许八对八。关上门,什么熟人生人的,有时拽大维入伙为他开智炼眼活心,有时拽上连珠。有时拽上你!你漠然之下的委屈不甘与不屑,总能被她一眼叼住。你是一个痴女,这就是她给你下的定义,也是后来她攒络连珠为你和大维拉纤的理由之一。她一定很是庆幸,捡了大便宜:你没有贞操感,不会寻死觅活;不会小家子气去机关算尽,因为你见过大场面;你也不会乱性,你似乎怀有高尚之心;也不可能抢她的老公,嗟来之食,无颜贪享;你也不可能要孩子,正是由于你的不屑。

苻艳与你一直相处得很好,主动热情诚恳外加大方,而你十分清楚是在被耍,你们不是皇后妃子大婆小姨的关系。她也非常明白,你的不甘早已写在脸上。

自然有了Mary,苻艳送给你的。连珠说狗是人最好的伴侣,再有就是钱,钱能带给你物质上的享受,狗是精神上的。

连珠暗地里称苻艳为“来事儿”,她认为女人身心的所有不洁,都是在那几日排出,然后通体全是新的,意指苻艳烂透了,而自己是可以超脱的。

Mary激发了你的宠爱之心,再与之合理对照,你和房大维的关系也日渐亲密,虽然仍没有家的感觉,气氛倒也融融的。大维时常像哄狗一样搂过你来,用拇指食指中指托起你那小巧的下巴颏儿,亲一口粉腮,再收起拇指中指弯曲食指刮一下俏鼻头。边儿上趴着Mary,正好老中少三辈儿他是爷。

狗的名字是你给起的,同样的心情,大维叫你“可人儿”。闳粉——红粉,红粉佳人儿嘛!

苻艳听到之后也跟着这么叫,连珠于是也叫,同样的思路异样的心情,你假昵而称呼连珠为“老妙”。妙语连珠嘛!

可你心里想的是老猫,贼中贼,黑吃黑。

不忍的时候,你叫连珠“连子”,须忍的场合,连珠叫你“大闳”。

有了Mary的充实,你一度自我丰富了起来。逛街,购物,麻将,饭局,美容美发美体,郊游野游旅游,各式吧各式厅各式会,亲友巴结了邻居羡慕了同学嫉妒了。整个过程作了一个圆,这个圆,你从前是经历过的,那时你是嫚儿,打工赚钱为人服务的活儿被你干遍了,你深知其中的辛苦煎熬甚至屈辱。

同一轨迹的同一个点,如今你是宠儿,你终于真切体会到了作为富人的好,原来苦难与幸福是可以翻过个儿来的。

平衡!人生,社会,万事万物终归是一种平衡,你得出了结论。

还有一样儿没有达到平衡,那就是长一辈儿,升迁到大维和苻艳的级别。你当然知道这是不切合实际的妄想,辈分之差是不容更改的,你要去自找平衡。

念头一起,即发作为不可遏制的欲望。宠爱来自于Mary,受宠与授宠也是一种平衡。

你给他命名为“毳孬”,这是你小的时候,街坊里经常搞趣的两个小弟,他们小名的捏合。

毳孬是大学生,出自偏塞贫困。大大满足了你求学未果的虚荣心,其中还掺杂着好比同路的亲切。

他是连珠拉来的,你知道凡经这女人手的早就不是雏了。

果然他很乖巧,一如当初的你。

你像大维喜欢你而你喜欢Mary一样地喜欢他,而他显然比Mary更加擅于表达也更主动热情,他那刻意的屈尊卑下和求耻作为,极大地刺激你那妄自高贵之心。你对大维的爱戴方式是循循善诱,人意善解;而他向你展示的是一条忠诚猎犬的品质,为你而疯狂,为你去搏斗,为你去死。

这厮如果唯利是图、藏阴使坏的话,足以要了你的命,你当初就这样想。

你向连珠探寻毳孬,答得断然爽快:“你就傻吧你,玩儿玩儿得了,你听说过有把狼养熟的吗?小白脸儿都是白眼儿狼!”

苻艳装作不知道此事,她料定了你的结局。你的头破血流是她所希望的,她大老远就看到了那堵南墙。

将相和而天子忧,把水搅浑,自古乃君王之道。

所有人都瞒着大维是注定的。

你的被骗势属必然。

你最后作为“败家娘们儿”挨打,自是活该。

“毳孬”,有意思,你劳神造出的名字,本想幽默一下,却让自己成为笑柄,那明摆着就是一个小贼嘛!

亏得你那一片痴心,妄想!

“丢钱是小事,真跟你丢不起这人!”这是大维摔门出去时留下的最后一句。

想想也是,算起来你干的丢人事也不少,单是为那厮筹措几笔急用,就空了户头,你还重操就业,明着打麻将暗里去偷着卖,谁人都跟,收破烂儿的也跟,这也无所谓,因为你就是从这行里出来的。

问题是你那钱的来路与去处太不协调,又太统一了,统一到自剐喂狼的地步。

一点儿不假,这回丢人丢大发了。

你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再联想成长经历的种种,于是你更怀疑生命的意义。

一切都是假的,只有Mary。而在Mary的眼中,你分明看到了真,它的世界里,绝无假。

你抛弃了这世上你唯一的真,或许,连你自己也是假的,你本来就是假的。又或许,正是由于你的假,世界才假,自然是。

那你还在等什么呢?消灭你自己,也许能够换回真实的世界。

药,入口。分批次不同数量的颗粒,敲击出死亡的音符,不是交响乐,也不是轻音乐,那是一曲古老而悠远的大自然的旋律,随风飘来,又飘去,召你回到从前,再从前……

那是你的前世,果真是一条狗。

你就叫Mary

从你记事儿起的第一印象,是一张娇嫩艳丽羞涩的脸,先透扩出洇散的淡淡粉晕,再露出颤颤的水韵佯动,后放发出微酸浓厚的细腻乳香。

是的,乳香。不同于妈妈那或粗或清的咖啡香,亦如你身上的这个味儿。那是太阳烘烤露珠的水汽,配上蜜蜂翅膀搧出的花香的气味。

你寻香嗅去,发现源自身下,一张温柔的胸怀。

对于母亲与家的记忆,恍如一场梦。

梦已醒,独留下不可磨灭的气味儿。

你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崭新的世界。你的第一发现是自己正躺在一个雍容绰约的少妇怀里,正是久仰的小憩云朵的惬意,香气亦由此洋溢而出。

你的第二发现就是自己。你突然发现自己是有过思想见过世面的,你冷不防为此吓了一跳,闷头寻溯以往,又不得而知,一切如烟似雾,飘渺朦迷,也许仍是先前的梦吧,既然梦里有母亲,肯定是真的,又有自身气味作证,不用再去想。

这是一所暴发户的豪宅,你一眼便知。陈设一味媚洋,却取其浅表浮华而功夫粗砺,全无半点儿品味和眼光,整套自以为是附庸风雅的派头。桌上的美食气味不对,用料倒是好的;架上随挂的衣物,搭配不协调,尽管作工精细,但花色与式样及尺寸胡乱;柜中名酒摆着衍人,口味风格多家互冲,疑似酒吧,酒具也对不上;珍玩古董多是假的,且假得幼稚,又是杂家鉴赏,有问于主人练摊儿出身;书画诗文与流行画刊相掺,一落千丈一泄千里。于是你断定:这是狼的家。味道烂腥。

女人与狗,是这里的另类。狗是你,女人是抱着你的人。你的记忆告诉你:世上本来就是狼多狗少,由于文明进化的原因,狗变得越来越小,让贤于人类;而狼,绝大多数披上了人皮。

那么眼下怀抱着你的,一定是你的主人了。因为狼,永远看不上狗,狗的忠诚与知恩图报的品质,在它们看来,是一种自贱,太过于缺少个性与骨气,生存与尊严需要拼杀才会赢得,有时需要不择手段,只有成功和利益才会保障一切,成王败寇,高雅与高尚,这是两样东西,其魔力大于任何毒品,一旦上瘾,即成为殉死之士,将自己由食肉动物降为食草动物然后被任由宰杀,它们有可能成为胜利者头上灿烂的光环,也可以被作为利用和麻痹对手的工具,而奉其为精神食粮,那是找死。

狼的天性是杀戮和贪欲,团结合作永远以关乎利益为前提,包括亲情与爱情,也必须无条件服从此项原则。

狼的胜利是必然的,因为凶狠与无耻是全天下战无不胜的锐器。来不及逃掉的对手成了案上肉、口中食,接下来便是分赃。

乱世称雄的狼,打天下可以,却是绝对坐不了江山的。荒野村夫,自私贪婪,灰头土脸流血流汗冲锋陷阵的劳碌命,那费尽心机饱尝劳苦得来的果实,眼瞅着无福享受,因为内讧随即开始了。

独裁者的下场都一样,死得比较快。未死的于是多了个心眼儿,披上了人皮。所以人群当中那些作奸使诈行坏的,都是狼变的,人类光知道用眼睛去观察,那是看不出来的,因为外表全都一样,只有吃了亏才知道。这需要用鼻子去闻,一闻一个准儿;同时这也是所有的狼都不喜欢狗的真正原因。

这也是人喜欢狗的原因。在真假难辨举世混浊的情况下,狗是人类唯一的朋友,友谊,已超越了性命的重要。

士为知己者死。士大夫的“士”;文人雅士、贤士、志士、勇士的“士”,以其敏锐、忠诚、无私和执着精神,为世界撑起了一片晴朗的天空,给蒙难苦闭的人们搭起了通向爱港的心桥。此为狗之天职,为此,狗愿去承受一切痛苦,直至去死。

思想催发了情结,你向主人双乳的沟深处拱去。她躺在床上,睡衣半褪全开,有搭无遮地如叶片拱卫花朵儿,私处羞掩似蕾粉轻点,而后放尽净白一大片。

她的姿势很好看:腿是曲卧着的,由丰腴到修长再到秀巧的脚趾;臀跨因腿势尤显宽厚圆浑;纤细的腰条拧着劲儿随呼吸亦紧亦松;胸项似坐非仰,一对大乳过高过长又过肥,罩子只能兜住尖处小半部,于是把沟儿变成口大底小的洞,温馨而又幽密,撩你学种子发芽式欲破土而入,又觉方向似乎不对,不过说不清,感觉却是蛮好的。亲密的滋味与梦中娘亲再三吻合,你心里便认定她作你的干娘,不是因为奶,“有奶便是娘”的那是狼,你是出于滋味,那是情结。情结,狼对它永远不懂。

“小鬼头!讨打!”干娘的巴掌才刚刚接触到你的发梢儿,转瞬即化为轻柔的顺毛摩挲。

“刚离奶的崽儿,把您当娘了。”床边一个佣人搿着围裙搭讪道。这是一头壮年的母狼,男主人一定也是狼,挂着的衣服上留有他的气味,到处都是狼味儿。

“那么,我索性作它干娘好啦!来——,宝贝儿,让干娘好好看看你,你也认识一下干娘。”干娘托住你的腋下,把你举到眼前。

天使般的脸,神色圣洁,如画的标志,没有瑕疵,黛眉皓月照天贵,宝唇玉齿施母仪,活脱云中仙,落惹尘世忧。

“呦,还是个闺女儿,怪不得这么乖,这么好看,”干娘边说边把你轻轻地摇晃,“呐——啧啧啧!看看娘——,娘好看不?”干娘又成了娘。

“狗这东西没断奶之前全是睁眼瞎,啥也看不见,全凭闻味儿找奶吃。”母狼腆着脸探身前凑,一股口臭气扑面而来。狼这东西总是太过自负,你闭上眼睛都能看到她那颗油乎乎的黑心。

娘收我贴在脸上,并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想必是臭气也冲到了她,“秋嫂你先歇着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母狼讪不搭下楼而去,背影里尾巴耸了耸,一颗坏死之心直蹦。

“秋嫂——!”母狼噔噔噔未下得楼去,又被娘唤了回来,“它可能是饿了,你把奶瓶子拿来。”

奶嘴儿不好用,眼儿太小,你偷偷把它咬大;奶也不好喝,是牛奶兑水,温度倒是正好,娘是不会察觉出有什么不妥的,在喂你之前还先吮嘴儿尝了尝,那上面早有狼腥味儿,你为娘感到不值,更加心疼娘。

娘的丈夫果然是一条公狼,高档的人皮很是有范儿,想必当初得来时下了许多功夫,用多少条命换的也未可知。他和娘不亲,这是你早就料定的,因为狼与人本来就不可能真正亲爱。

他还经常撒谎,总不着家,回家的时候身上也带着好几种不同母狼的气味。狼找狼,是本性;狼找人,是图谋。

狼不比狐狸。狐狸放臊是看上了或躲避人,而行使魅惑,顶多算是自不量力或异想天开;狼却不是,它是要加害于人的。

娘的日子不好过。成天在家呆着,很少外出,需要选购体己物品时,也是匆匆地去急忙地回,偶尔几次带你串门或应酬,逐渐证实了你的看法:狼太多。满世界有头有脸的全是狼,人被狼垫在脚底下,跐溜跐溜地,气儿都喘不匀,哪有心思陪娘说话?!看了几场戏和电影,台上和影里的几乎也都是狼。

你变着法儿地哄娘,逗她开心。每当娘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她的童年时代,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她会的游戏很多,手也巧,能做出许多玩具和道具,缝剪织绣的活儿也精道,还时常给你讲很多的故事。

娘搂着你讲故事的时候,是你们俩都感觉最幸福的时光。

你不能告诉娘什么,却可以用你的心通过眼神去和她说话。

她也懂你,和你眼神儿对眼神儿,她说你听。

渐渐地,你能吐出几个简单的音符再伴以不同的声调,高低轻重长短粗细,你发明了自己的语言,足以和人类交流情感的语言。

虽然你仍然无法告诉娘,关于你的世界,你所察觉到的真相,但你至少可以安慰她,在这个世界上,至少你是真的,你对她的忠诚与爱,是可以暖她心的。

娘有王室血统。娘的娘是前清王爷家的一位格格,娘的爹是一个秀才。秀才因文章写得好,受到王爷的赏识,聘其到王府作塾,兼替王爷跑跑生意打打杂。

日子久了,学生中的一位格格对老师心生爱慕,此事王爷看在眼里并未作声,亦有招秀才入门为婿之意,欲稍待时日,作些铺垫,为秀才求取些许功名再加以点破。

不料,风云莫测吉凶未卜,随后的一次宫乱,给秀才带来了麻烦。他的一位同窗获罪被诛,死前把小儿托付于他。按当时大清例律连坐重典,此事如被告发,秀才必受极刑。

当时王爷在族中的权势亦似累卵不保,无奈之下,暗地草草为闺婿完婚并打发出京。那位同窗之子时年六岁,被随行收养作了秀才的亲信学生,有干儿之意,以师徒相称,更名为“顺儿”,隐姓。

一行人经辗转后定居边陲。蒙王爷庇荫,秀才的生意一路顺遂,至正式安家时,已是富贾名绅。

行商的岁月历时多年,其间格格产下一女,与顺儿相差九岁,此后因水土不服加思亲忧虑,而至身体病弱,再无生育。

时局已是民国,洋党执政,再无惶恐。却是天下大乱,豪强四起,满奸肆虐,皇族逃遁。在王爷最后一次致格格的书信中,倾诉处境艰危,欲来投奔。

秀才闻讯立刻驱车前往,风餐露宿昼夜兼程,待赶到时,已然晚了一步,宅换新主,家人失踪,多方打探,杳无音信。

格格一直挂念亲人,期待团聚,寝食难安,孱体日渐不支,于女儿三岁时,撒手西去。

秀才从此抑郁寡欢,时常静夜自责,在他的心里,格格是天上的星,他的神。如今,神去了,带走了他的意志。

秀才未再娶。常去嫖妓,烂醉而归,除了赌毒有所不为,其他无所作为,生意上的事老早落在顺儿的肩上。

女儿叫“娇儿”,自小懂事,懂格格的心,常伴其榻不离左右。格格大去之际,放心不下,嘱顺儿日后悉心看护,以长兄担待,一双儿女跪地立誓,性命相托,永不言弃。格格左把顺儿,右握娇儿,语切切,眼不合,气已绝,手不松。

顺儿不负重托,肩负起大管家的职责,忙前跑后,里里外外。出门生意做得精,回家和娇儿玩得好,凡是娇儿身边的佣人用工,都务必亲自细细挑选查验,从无懈怠。

娇儿也是好,聪明伶俐沉稳大方,学着顺儿的样子,明理听话。自少小开始,从不贪玩使性,勤习女工,苦学六艺。

人随才长。当娇儿出落成大家闺秀时,顺儿却早已过了风华茂年,前些年上门提亲者络绎不绝,顺儿总是一口回拒,推辞只有一个:娇儿不出嫁,顺儿不娶亲。

人多嘴杂,弄得秀才赧然。几次端起尊长的架子为顺儿包办,都被他抬出格格的临终之托挡开。

久了,知根底的人看出,顺儿的心思,在娇儿上。

话儿最终传给秀才。这位散仙犯起了思量,甭看顺儿大娇儿九岁,他还是从心里爱惜自己的这个养子的。仁义,忠厚,孝顺,能干,尤为重要的是他对自家的一片心,矢志不移,天地可鉴,情之所系,有目共睹。对娇儿的满心怜爱,更不必说,娇儿是一块美玉,只有顺儿懂;娇儿是一本经典,一曲天音,一部神话,一个梦,所有这些,也只有他能懂。娇儿对顺儿,也是一往情深,心存依赖的。

散仙归散仙,混世也无妨,儿女大事,小觑不得。自打格格去世之后,自身形骸虽说有些浪荡,内心始终是清楚的。正是由于那内心的清楚,带给他难熬的苦痛,浪荡是为了遗忘,至少是麻醉一下也好。

然而越浪荡越清楚,越清楚越浪荡,恶性循环。

秀才有一个心病,折磨他多年。他一直固执地认为格格的早亡是由自己直接导致的,她只能属于高贵,属于受人尊宠与爱戴的那个空间,一朵盛开的鲜花远离了它的土壤,颠沛流离,能够存活多久?

对爱的守护,一经变为摘取,那么得到的一定是枯败。仰望天上星,不要期望它的降落,那将会是沉重的石头,砸出深深的大坑;如果自己不能飞将起来,那就让心去翱翔吧。

攀高附贵,花开枝头,似乎是永恒的定律。

宜民国时尚,洋风鼎盛,但若是涉及婚配,明媒正娶一齐投向绅闺。革新开放的同时,又进行着承袭旧土的挖宝。

娇儿门当户对地嫁给了一位开国元老的公子。此人海派学归,人俊才厚,华年正茂又有父功为基,业从政府要职。由此娇儿的出阁,有了正本归元的意思。

娇儿即是娘。这个故事冗长而琐碎,旁枝末节的片段伴随着你的成长,你为之感动,为之兴奋,心仪而入梦。

你知道现实跟秀才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盗匪之年,虎狼社会,滥欲横行而为上流,安能高尚?焉有贵族?君子独善唯恐不及,竟自投水火,抱奸守恶,惘一颗俭让温恭之心。

娘说,顺儿至今未娶,因为他能感觉到娇儿的苦闷,尽管每次的省亲,娇儿都作出幸福甜蜜的样子,而自幼的心意相通,不觉流露于眉宇之间,神眸之中,语气之外,那是无可遮拦的。

秀才也直是后悔,无奈之余,也只盼乾坤清朗,家国和平。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狼以恶念,有效地利用了人类的文明成果,随引点火药之膨胀而后炸裂,成黑暗势力,行屠杀与掠夺。

当狼自以为可以主宰整个世界的时候,便脱下人皮,开始其狼族的正本清源了。名份,是最后一块肥肉。

娘,挡了那只公狼成为狼婿的道。

那公狼给娘两个选择:要么让位作小,要么死。

娘对那兽儿说,时下人类仍是世界的主宰,它的人皮脱得早了一点,离婚可以,权当自己瞎了眼,作小的不行,尤其不能给狼作小,而至于死,吓唬谁呢?人狗尊贵性情在,古今羞耻狼奴生,吾以吾血荐轩辕,尔得尔后背骂名。

兽儿自知不敌,佯作大度,放娘回家。且说好聚好散,临行前,兽儿送给娘一盒枣糕,这是娘平日喜欢吃的点心,假惺惺道别。

枣糕里有毒。你亲眼所见婿狼指使佣狼干下此事。狗对狼的戒心是天生的,二者天命为敌。自古以来,狗都在为人类的忠信作着表率,因而赢得尊敬,被誉为神的化身。狼可能横行一时,欺辱人类,那是由于狗的独善其身,大隐于市,狗的崛起出山之时,必是狼的末日。

你曾成功地在婿狼的车里翻出某一只母狼肮脏的内裤给娘看。

某一次趁娘生病的时候,狼们在密室里谋划关于如何骗取秀才信任,挑拨秀才与顺儿的关系,然后侵吞财产之事。

你带娘到其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几日前顺儿曾来找过娘,被佣狼挡在大门外,骗他说主人到国外度假,归日无期,顺儿只好将一封信托它转交给娘。

佣狼把信匿下,准备晚上交给婿狼。你趁那厮不备,悄悄把信叼给了娘,活该它屋里屋外一通乱找。

娘把信念与你听,上面说幸好提前去信提醒,秀才和顺儿才将计就计免上狼的圈套,目前已在狼的势力之外安置新家,盼娘见信后伺机早日脱身,按址往赴。

信的最后,再三叮嘱娘凡事小心,因为有些地方,狼已公开吃人。

去火车站的路上,你几次把那盒点心打落在地,仍未引起娘的警觉,此时归家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使她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鸟。

是啊,火车在飞,因为心在飞。车窗开着,自由的空气从山间原野农舍小溪而来,直扑你的怀抱。是秋天,成熟的季节,酷暑的霉烂之气渐被甩到脑后,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光色润泽而慈祥。

你喜欢秋天的太阳,尤其是如火的夕阳,映出漫天的辉煌,又如血洇云,涌动着飞升,直奔生命的至纯、至高。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1 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1# 老寒腿


   

娘打开了糕点盒,同时打开的还有她的食欲。松软的面食被切割成适口的块状,不是整齐地排列,因为它们曾为一体,尚未分开,所以不是组合,而是行将诀别时抱在一起的亲密,粘粘的,结着丝,最下面的皮还是连着的。

枣糕随车微微晃动,殷实的红色在日光下颤抖,浓香如勾,抚弄车厢内晃动的气浪,撩拨着人的胃口。

你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一举将那盒棋一样的东西掫覆下地。

你本以为可以将其打散,翻滚,再沾染些许尘垢,最好是唾液痰涎之类所为人不耻憎厌之物,然后被娘弃之于窗外了事。

不料想,那糕们难舍地粘,仍是虽分尤合而为一体,纵使重重落地,也只是啪的一声,面儿吸住地,底儿晃三晃,着实未散。

你知道这是天意了。贪生怕死,不舍眷恋,不能独立且软弱无能,所以才沦为糕。

磕头都不响的东西!爷当下就汝上路,大快奔西去,任尔和稀泥!

你奋力一扑,大咬狂吞。

你的动作在刹那间进行,娘一时肯定回不过神儿来,那么接下来的,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娘啊,好自珍重。今生缘已尽,来世信更高。

走了!

肚子咕咕叫,精神在飞升。

祥云成片,依稀如梦;待到破穹而出时,身处全新光明。

眼皮沉沉的,朦胧透着光亮,偶有一团团白影闪现,又消失。

“这是哪儿?”你向那虚无缥缈处,茫然怯生地问。

“鬼门关!大鬼儿小鬼儿判官阎王马上就来收拾你。”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来自空谷幽幽的某个地方,抖动着向你传来。

“你他妈吓唬谁呢?!”你想大声喝斥那个躲在阴森角落里的猥琐家伙,怎奈通体绵软,下面腾空缺少支撑,喊出的话来有气无力。

于是你愈发愤怒,“你是谁?给老子站出来!爷我狼都不怕,我怕你?!大不了再死一回还能怎的?!”

“得,你可别死,你死了变成鬼天天闹腾我们姐儿俩,受不了,”一个女声,很熟悉,酸叽溜地在埋怨你,“你看房总那张脸,都不是色儿了,生怕背你一条命,你死了还有他的好?!”

“闭嘴吧你!人家正做美梦呢,也不知道被哪个色狼弄的,好受得想要再死一回。”另一熟悉的女声,语气刻薄,带有一种不想让你死得太爽,或把你救活之后再掐死,反复几次而从中为快的意思。

“你俩都省省吧,兴许是回光返照呢!当心诈尸!谁惹她,就跳起来咬谁!”一个男声,听得出,他在护着你。

行了,三个冤家齐刷刷都在。这里是医院,你没死成,刚做完一个长长的梦,又回来了。你是闳粉,一个年轻漂亮的婊子。

“恭喜各位,有幸看到一出拖死狗的好戏,”闳粉努力眨了几下眼,以适应外界的光线。正是朝霞蓬勃的时候,空气里浸满酒兴一般的湿,侵入心肺,催伊深深地换了一口气,“真是不好意思,本想悄悄地走,不带一片云彩,而今又忝脸讪不搭地回来,让大家见笑了。”闳粉边说边彻底睁开双眼。

宽敞的豪华间病房,窗帘大开,阳光绿树和小鸟。身体两侧,双臂可以够及的距离,柜案上,大簇的鲜花芬芳劲吐,告奇秀艳,“整得象跟遗体告别似的,”闳粉伸了一个懒腰,就势拔出一只,放在眼前,边闻边端详,目光却散散地漫向室中人,话亦有所指,“实在对不起,没走成,让你们失望了,下次一定努力。”

“你就拉硬吧,醉死不认二两酒钱,电话里哭咧那劲儿哪去了。”连珠口舌利落,十足一个媒婆加老鸨。她坐在床边,话说给闳粉听,却看着输液瓶,手拿管子上的开关,调来调去。闳粉二十岁,连珠三十,话语间,她们是闺蜜。

大维在友情交流的范围内把自己埋在沙发里,摆弄着手机,“想吃点儿啥?我回家给你做。”对着手机,问闳粉。四十来岁的年纪,略显发福,发型倒是撮尖儿时尚,臆想干练又老来少,大男孩儿的意思出来。明明是一公司老总,却揣起款爷派头,充愣装小,欲体现谦虚和修养,这是时下有钱人的腻歪活法。

苻艳感觉冷似的于五步开外来回走,抱着膀儿,或是端着架子,滥女人下了床比谁都正经。虽早已年过而立,肤色眸韵仍比少妇,衣着修饰却是过于庄重,电视节目主持人的身份,确实有着公众形象之累,不过在闳粉看来,她是着意于在与男人的交往当中,使自己异于一个婊子而属于浪漫时尚。

看着闳粉喝下一碗粥,又上了一趟厕所,在确信她已彻底活过来之后,由苻艳主持,现场批斗会开始。

首先是主持人作开场白。她说人这东西总是高看自己,尤其在发明了文字之后,多出了作假充真、以假乱真的毛病,一个人信,其他人也跟着信,最后连作假之人也不得不信。

人作为生命之一种,活在现实当中,现实本为尘世,人的两脚不沾泥,被供着、捧着、敬着,却并不知足,老是相信天上有什么。

天上有什么?有星星。于是笃信某颗星的位置一定属于自己,挣命往上够,谁也不怕掉下来摔死。

一个信字当头,贪欲和情欲被沦为奸夫淫妇,迷信与信仰被奉为科教圣典。对,圣典,里面写的全是死人傻子和疯子,前生后世和做梦。

亲情如此,传宗接代万古千秋,猪一样为家。老人为其子女赴汤蹈火,同时还受着晚节不保的煎熬。

爱情已被大肆渲染,连猪都不信。也对,猪本来就不信,别看人家呆儿呵的。那么猴子肯定也不能信了,信也是假信。也许只有人相信,造出一个童话,然后把自己唬得烂醉还以为真的到了极乐世界了呢!

友情还算比较实惠,相互利益,彼此交流,团结为大。奇怪的是人在得利获爽的同时,内心对朋友却是敌对的,至少是鄙夷。

谁太势力了,谁太庸俗了,谁太自命清高自以为是了,谁谁谁太过作损不长人心了,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没一个好人,巴不得世界末日尽早来临,与这活棺材一齐烧掉,到头来糊了巴涂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话说一匹马拉着车,费劲巴力上了坡。下岭的时候,开始很爽,慢慢地,车催着马走,越催越紧越来越快,马于是不耐烦了,感觉很是不爽,就把套儿摘了,让车自己把活儿干完,它擎得好事儿,一不留神,车轧过去了,把马轧扁了。这就是“骗”字的由来,纯属享福享的,烧包烧的,呆着闲的,想好事儿想的。

话再说回来,被“扁”也未必就是坏事。因为好东西大多是扁的,“扁”是人类的精华,什么内方外圆,什么方中带圆,什么镜子什么铜钱的,什么都不如一个“扁”。它可以折叠,可以罗列,可以见缝就钻,还可以翻篇儿,又能银行支取买东西,也可大做文章,似乎一条线,其实一大片。今儿遭一次扁,明儿捞一块匾。“可人儿,你成人了。”

“你就使劲儿贬吧,像贬狗似地贬。”闳粉实在忿不过,顶了一句。

“狗有什么不好,它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连珠抢白进来,“我们也都是朋友,自愧比不上狗,我看Mary在你家的地位,比谁都高。”

一提起Mary,闳粉的胸口好似挨了一记重锤,呼腾一下把她蹾靠床头,上不来气儿,不再吱声。

“欸,对了,可人儿,你把Mary弄哪去了,这几天我怎么没见着它?”大维喜欢Mary。也可能是因为喜欢闳粉才喜欢上它的,也许二者都有,不过由于Mary的凭空消失,闳粉还是应该向他作出解释的。又不好说是遗弃了它,男人都不喜欢心肠狠硬的女人,况且她与它一样,都被一个“宠”字拴着。

“昨天晚上——”闳粉支吾着思考应答,佯装回忆。

“什么昨天晚上?!”与Mary的准父子关系,使大维油然端起老公丈夫的架子来,“你他妈挺尸就挺了两天三宿,整得这帮人儿,孙子似的陪你洗胃灌肠导屎导尿,大气儿都不敢出,眼皮儿不敢眨,你要是再不过来,这帮人儿就都让你给拽那边儿去了。”

“你倒是一口一个这帮人儿这帮人儿的,孙子,你一个人儿当,我俩可没那福份。”这是连珠的风格,香的臭的一起来,让人没法接茬。“哎,那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它不是还在你跟前儿呢吗?我都听着它声了。”

“我把它给人了,就是在那时候。”

“给谁了?!——要给也得给我呀!那是我送给你的,你不要也得先告诉我一声呀!”苻艳一听急了,看来她对Mary也是上心的。

“就不给你!给你还不让你带坏了,跟你一起滥?!”心里这样想着,闳粉觉着解气,嘴上没吭声。

“这败家娘们儿!——给谁啦?!”大维瞪起眼睛,看神情倒真像是他的孩子被送人了似的。

“不认识!”闳粉把头往旁边一扭,拿出党人不屈的气概来,想着更加解气,豪情随之而生,给脑海里那天晚上的场景增添了悲壮的意味,催得怨泪潸潸。

“好了,好啦——!就会整这出,还一准儿好使,”连珠猥到闳粉枕边,从柜子上的纸抽里快速提取了几张递给她,“你看,大维这不老实了嘛!”她沉吟着,“应该就是这附近的人,可以贴一个启示,赎回来,搭点儿钱呗。”

“噢!白给人不要钱,这再赎回来?!还再搭钱?!我就说你这败家娘们儿,都傻透腔儿了!”大维的话里,有心急Mary丢失的成分,也有因爱美人儿而恨娘们儿的意思,“给人的时候,还不一定搭上多少钱呢,她一贯地倒贴!”

“再吵吵也没用,能不能找着还两说呢!”苻艳用冷言压住场,“白捡便宜的人,都怕事后对方有悔,找上门来,所以躲都怕来不及呢还能再回来?!”

“试试吧,该轮到钱说话的时候,可能比啥说话都管用,钱财动人心!一条狗,又不是自己养大的,也没啥感情。”大维说。

“这事儿我去办——《晚报》呗?”连珠一向在用钱说话的人面前抢活儿献殷勤,而事实证明她每一次都不白忙活,等于是她在替钱说话。

“我的祖宗啊!你可拉倒吧你!”大维又气又急有些败坏,“《晚报》上一登,死猫烂狗都找上门来认亲,要我命啊?!”

“打印几张,往墙上贴。”苻艳说。

Mary是在广场上丢的,那里的保洁员成天来回踅么,肯定贴不了。”连珠说。

“贿赂一下,给点儿闭眼费。”大维说。

眼睛一闭,再一睁,饭碗可就没了。”苻艳夸张的腔调。

“行了行了,这事儿还得我自己去办,”闳粉说,“该是我的活儿,推到别人身上,也不好意思,冤有头债有主,解铃还须系铃人,发昏当不了死,在哪丢的我知道,我还知道Mary离开我肯定活不了,想都能想死。”

闳粉说着又哭了起来,“可是我还活着,我把Mary骗了,欠它一条命。”

沉默。

批斗会由于Mary的丢失,变成了专题研讨,关于下一步的具体落实,希望也很渺茫,闳粉一再坚持“Mary肯定活不了”的看法,但为了能让大家的心里好受一点,另加自罚的因素在里面,她还是决定去找一找试试。

一上午的气氛很让人揪心,摆明了Mary不属于闳粉私有,而是四人共同的孩子。人心很少豁达,然而用在狗身上,蓦然奇妙地纯真无比。

出院,回家,各就各位,日子似乎照常。大维扔下一笔生活费走了,啥时候喝得烂醉回来,不知道。苻艳回家偷着乐,闳粉能猜到。连珠下午刚打来一个电话买闳粉的好,救人一命,人情自然不小,而至于“帮你打印启示啊?”,“再送你一条更好的狗填空”之类的话,都是陪衬之辞,稻草外交的意思在里面。

身体依然虚弱,已无大碍,自理的能力还是有的,三分疗病七分养,养首先需要静,其养心的成分大于养体。胃肠不舒服,打嗝不是打嗝,作呕不是作呕,一股子肥皂味儿不时地往上返,后脑勺僵硬发木,掐都不疼,脖子也硬,扭头费劲。强喝下一袋奶,闳粉努力克制自己不上床躺着,不是怕再睡死过去,是怕睡着做梦,梦见Mary

她找来纸和笔,坐在桌前,想先打一个启示的草稿。

通常情况下,一条寻狗启示是不难写的。如:本人于某时某地丢失几岁爱犬一只,什么毛什么色什么花,什么品种,有何饰物标记或身体特征,有拾到的好心人请拨打什么什么号必有重谢。

Mary是被遗弃的,还留钱求人家收养,像遗弃一个孩子一样,对方何人,姓氏名谁,一概不知,怎么写?怎么找?怎么说?

留言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虽没有诸如“抛子如泼水,今生不后悔;此肉割心头,一去不回头;无情无义出于无奈,作牛作马来世偿还;吾下地狱走,君修好运来”等字样,但意思相同。说明养不起了,甚至是连自己都活不起了,才把Mary 送人,哪有脸过后再往回要?!

     不过若是硬把遗弃Mary归到扔孩子一类,此类中人不要脸的据说还真不少。先扔后盯,幽灵似的跟踪人家一辈子,等孩子大了,再侍机下手往回划拉;骗好心人掏钱给孩子看病的事儿也不少,还面对媒体镜头,泰然自若,脸不红不白的,好像还一肚子委屈满嘴的理,有良心的人就活该欠他似的。

既是如此,权充可怜人,死乞白赖一回,似也无妨。况且应了大维的“钱说话”,拿“重谢”盖上脸,也是可行。

思路一经捋顺,笔下的字也就跟着出来了。

              寻孩启示

本月7号在此地领养Mary的好心人:

您好!

作为孩子的妈妈,首先我要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自失去Mary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也被带走了,每天都在想她,我知道她此时也正在思念着妈妈,想着要回家。

我现在已然追悔莫及,五内俱焚。她那可爱的小脸儿楚楚的眼神,牢牢地揪住了我的神经,终日挥之不去,彻夜难眠,如果可能的话,我愿以我的性命去换取她的平安,因为她就是我的生命,我的全部依靠。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妈妈,我知道自己错了!

Mary !回来吧,妈妈以后会加倍地疼你爱你珍惜你,我们在一起会更加幸福的,好 Mary ,别让妈妈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行吗?

好心人,虽说大恩不言谢,我还是要给您合理的补偿以赎我的过失,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联系电话:——

                         一个该死的女人叩上


7
10

这是草稿,需要重抄一份。字数有些多,过于冗长,个别字句和修辞尚需斟酌。意思总算表达出来了,情感也丰富,颇能打动人,广场上的保洁员一听说丢了孩子,也断不好意思不让贴的。

不用打印,手写的东西,谁看了都知道不是随便乱贴的那种,也就不忍随便一撕。

闳粉在打印纸上工整地抄。必须工整,这是诚意。

文辞没有删补,字与标点需要更改的也少,段落划分要再明快清晰一些,不要把自己的心烦意乱强加给读者,这是礼貌,也出于自身的修养。

落款之后,她才发现忘了写电话号码,因为草稿上图顺而省略,于是慌忙填上,想想仍欠妥当,记起临街走时,见到过墙上的广告被人单单撕去或抠掉联系方式,所以又有一些广告上的电话号码竖在下面或横在右侧,打印成列,然后被剪开,一条一条的,想的是为多个有意者提供,如果被一人全部拿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有了这个想法,她便又在单子的空白处,把同一号码多写了几个,自信不是多余。

然后她找来胶带和剪子,给这张《启示》整体附了一层膜,再把工具和作品一齐装进手拎兜,准备粘到离那天晚上的座椅最近的那个灯柱上去。地儿熟,印象里有,不难找。

由于准备充分,过程如预想的一样。保洁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粗壮女人,先是把闳粉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再对着她那张凄苦的脸端详了几番,同时耐心而动情地听完瞎编的故事。编得不一定严丝合缝,眼泪是真的,年轻漂亮衣着精致时尚的女子的眼泪更是不假。那人信了,答应准许并亲自看管三天,给钱不要,说是够可怜的了,都是当妈的。

贴告的初衷是为了减负,而一经贴出,即生出希望再等待。等待更是沉重,苦闷难熬。

电话诉与连珠,想必大维和苻艳随即也就知道了。

大维还生着气,老账新帐手里捏着,知道了人活着在找狗之大概,也就不会轻易回家或打电话来。

修养之静心变为闹心,一下床浑身累,上了床脑袋累。也许是在医院里睡大劲儿了,乏力打瞌却睡不实,闭上眼,一会儿是Mary的日常生活片段,一会儿又是当晚它被抛弃时的眼神,间杂似乎是上辈子事儿的一些零散模糊画面,穿不上线。药是不敢再吃了,吃了也不会管用,已经抗药了。

电话不能关机,两块电池轮番倒着用吧。座机是不能告诉对方的,事出丢人不说,人家攥着把柄,如果再了解了底细,怕是要任由狮子大开口。

偏得的东西要藏,失而复得的东西也要藏。东西本是别人的,或曾经过了别人的手,总是要藏的,容易扯不清道不明,了断的最好方式便是藏。最好是天各一方,形同陌路然后老死不相往来,再无瓜葛。

闳粉猜想着事情发展的结果,未知的因素太多,于是变成试想或设想,侥幸的心理总是在排他之后占据上风。如此一来,心里沉稳充实了许多。

心思定了下来,再看看家里。由于她的寻死,把家搞得很乱,救人的人来了,看热闹的人一定也来了,相干不相干的,反正都以好心加关心为理由,把好奇心或其它什么不好的心盖严实了,然后往你家里钻。与救人无关的地方,有人去了;没必要动的东西动了;不该坏的坏了;也许还有什么没了。

家务的打理,修复,更换,清洁以及干脆的去旧迎新。

自身的洗浴,美容,膳食调补加上选购服饰的改头换面或洗心革面。

这些事情使她忙了起来,时间过得也就很快。

三天已过,没信儿。

又过了三天,看来事情凉了。此时闳粉已经有了隔世为人的感觉,那一页就让它翻过去吧,死者长已矣活者且得活,逝者如斯夫,随风顺水而去吧。

大维也已回来了,与苻艳的关系仍如隔靴挠痒或同鸡肋,外面的女人又假而阴得明显,这也是二人默契立闳粉为准小的原因。看得出他对家里的新人新气象很是满意,闳粉便愈发地努力着,尽管目标不甚明确,赶快忘记过去,也是好的。

日子继续飘着流着,没有牵挂无纠结,神仙一样。

就在闳粉以及关心她的人都把上一篇儿快要忘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一个电话把伤痂和遮羞布一块儿扯开。

打电话的是个女的,声音很脆,不太成熟的语言,学生气带着儒雅。她说Mary在她那儿,推迟联系的原因是舍不得,在探询闳粉住址及家中情况被巧言搪塞之后,商讨交接时间和地点。

闳粉说自己实在没脸面见对方,需要多少钱尽管开口。

对方说什么钱不钱的,感情也重要,虽说感情不能当钱花,但是钱也买不来感情,一码归一码,只要日后能对Mary好,她倒找钱也愿意。

那人非常理解闳粉的心情和感受,双方商定了一个避免尴尬会晤的交接方式。两人各自乘一辆出租车,躲开路口和电子眼,在江滨路上分别从东西两端相向行驶,因为那里空旷,好停车。放下电话后马上出发,具体地点,车上再联系。走私贩毒贼一样的闪会开始进行。

时间虽是晚上,正好是遗弃Mary的时辰,路灯总不比白天亮,闳粉还是戴上帽子和墨镜,有江边的凉风作掩护,再着一件纱料风衣也不为过。出租车好找,没昼没夜,满街乱串,旮旯胡同,上车打表,下车给钱。司机喜欢没话找话,顺口闲聊,尤其愿意与同车的美眉聊上几句,然后“阿Q精神”,自慰一天或一宿,却对时下女人的服饰见怪不怪,所关注的焦点总是凸起的地方和未被遮住的部分。

司机问闳粉去哪儿?

闳粉说走广林街再上江滨路一直往东开。

司机说,“你不就是要去江边儿嘛,干嘛儿绕那么大远儿?”

闳粉说心烦,就是想兜兜风。

司机笑得美。女人心里烦,男人心里乐,心烦意就乱,意乱便宜占。

闳粉仗着墨镜使劲儿瞪着那开车的大老爷们。傻大黑粗一楞主儿,大嘴乐得想合又合不拢,参差错落的牙齿渍了厚厚的一层烟油茶垢,脸和手也是油乎乎的,凸起的肚子里面一定也都是油。闳粉的胃肠一直尚未恢复,看到这些不禁起腻,于是请求他把车窗全部打开,说自己胸闷,心里暗自白送他一个外号:大黑。

大黑利落地通开四片车窗,眼睛从反视镜里关注着坐在右后位置的闳粉,并腾出右手从某个暗处掏得一瓶矿泉水,熟练地反手从身后的铁筋栅栏缝隙中穿过递给她,“喝口水,压一压。”

“不用了,谢谢。”

“没开封的,没别的意思,用不着那么小心。”大黑晃动着那瓶水,没有抽回的意思。

闳粉只好接了下来,没有打开,直接放到旁边的座椅上。

“男人都招人烦,一瓶水打开缺口,大黑嘴头子揩油,臆造主题而入,“有一次我到‘时代购物世界’四楼去上厕所,男卫生间里边儿有一个女的正在打扫卫生,看见我站在门口等,就说‘你进来尿吧,你尿你的,我干我的。’我一看里面有格子套间,就没好意思往小便器里尿,到套间里把门关上尿了。还没等尿完,那女的就在隔壁套间里骂上了,‘你说这男的呵,臭小子淘气,大老爷们坏,非得站着撒尿,迸得可地都是,臊了吧叽地,跟着后屁股收拾都收拾不完’。本来想再挤两下,抖搂抖搂,一听她这话赶紧撤吧,手都没洗就跑出来了。”

“是挺招人烦的。”闳粉说,一语双关,话里有话。

大黑自然听得出,却毫不介意,反而有些自得。烦是因为上心,女人一上心,男人便上瘾。“感觉不一样,阿姨说烦伤自尊,美女说烦添自信。”看来这一路上,他的嘴是闭不上了。

他讲他的诨笑话,你核计你的交接方案,人家是一大活人,不能让尿憋死。闳粉心里这么想着。

有“兜风”的话在先,车子开得不快。闳粉欲后发制人,争取主动需沉得住气,故没有催促快行。

车窗外,天色与自杀的那晚相仿,那天是七月七号,阳历。有人在阳历的七月七日过情人节,有人在阴历过,过生日也如此,果树一样,胡乱嫁接,也都能结出果子来,有的那是真难吃。事情过去这许多天,两个时空已不搭界,此时却经Mary牵引传导,做贼的心理又被提了上来。

天上星光灿烂,月亮扮演着连珠一样的角色。朦辉里,星们各自为宿,并不甘寂,放肆地抛着媚眼儿,你来我往吾心尔肝。都是石头的,不敢对对碰,叛逆的下场是流星雨,昙花永恒。对天的三大看点:日食警示畏天,月食深省思土,星雨催发惜人。调情作爱的好时辰,心灰意冷的难受景儿。

江风真凉,与别处得差四、五度,体质差的人会觉着冷。闳粉直打哆嗦,起鸡皮疙瘩,冷而紧张,紧张进而冷。她两手交替搓了搓手心手背,再按美容的路数揉了揉脸,这些举动在着意她的男人看来,有小鸟欲依人的勾引之嫌。

“要不,把窗户关上?… …要不开小一点儿吧?”大黑爱怜的语气。

“不用,这样挺好的,谢谢。”

“还这么客气,我跟你说呵,美女,听哥说,十个司机九个骚,一个不骚大酒包,眼下私家车也多,没好人了,女人得有人疼,不然手脚冰凉,小肚子也凉,特别是来事儿的时候,更遭罪。”

“女人天生遭罪的命,看着好像都活得挺舒服的,最后没有一个不服输的。”闳粉忍不住回他一句,意在缓解和放松。

“这你可就错了,美人儿,”美女变美人儿,趁着一愣神儿,“其实男人输得最惨,成天撅个腚干,到头来省着省着窟窿等着,全都上了女人的套儿。”

“钱买不来健康,也买不来感情。”闳粉说。

“欸,这回说对了,女人得找一个能把她弄热了的男人,那是最好,还得让那个男人教她咋样儿在自己一个人儿的时候,把自个儿弄热,还凉着呢就干和干完了是凉的都伤身体。”

“干你亲娘!把你老婆弄熟了外焦里嫩,我是你祖师奶奶。”闳粉心里骂道,嘴上却说,“但是健康也卖不了几个钱,感情也不能当钱花。”

“那倒是,… … 。”大黑递不上当票,败下阵来。

电话打过来,问闳粉到哪了。闳粉说已经到江边了,刚过阿拉伯火锅城,并问对方到哪了。

对方说早就上江滨路了,都到伊斯兰火锅城了,说“那么我在‘中东快餐’与‘京都料理’之间等你吧。”

闳粉说行,到地方让司机晃三下前大灯。

大黑忙问:“啥事儿?”

“朋友送给我一条狗。”闳粉若无其事地回答。

“按说我这车上不拉狗,”大黑因刚才受挫,卖起了关子,“平时看见带狗的招手,我都不停车,净整些狗毛还有爪子印儿,再说了,车是给人坐的,又不是拉狗的,有点儿糟践人。”

“行啦——!别那么小心眼儿,挺大个老爷们儿,噢,哥当着,一口一个美女美人儿叫着,白当啦?!白叫啦?!”男人吃哪套,闳粉在行,全凭想不想套谁而定。

“我不就那么一说嘛!你那肯定也不是一般的狗,你都不嫌乎,我有啥呀?”大黑来了精神,又开始嘚瑟,“你刚才电话里说,咋回事儿?”

“噢,我朋友带着狗在前面等我,到地方你晃三下大灯,哎,快到了,慢点儿开,哎呀——!慢点儿——!”

“好——咧!”

事情意料之中地顺利,又出乎意外地简单,还诡异般雷同。两车相错,靠边儿停下,都是司机下车,迎面走到路中间,一送一接,然后开车走人,到前方就近的胡同口,各自驶入阴影里。

大黑提回一个纸箱,四边开着许多手指粗细的孔,底和面被胶带封得严实,中间连兜带拦用一条丝巾捆扎,顶端系了一个提手。真是对脾气,闳粉为彼此的失之交臂感到无奈和惋惜。

“打开看看吧,我把车停下?”大黑关心的不是狗。

“算了吧,又是掉毛又是爪子印儿的,不招人待见。”

“要不都说嘛,跟你们女的呀,咋都买不来好,把脑浆子打出去也是白扯。”妄想破灭,插科打诨依旧。

“哎呀——,热。”闳粉一直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汗随之而出。

窗户不是开着呢嘛,那就该摘的摘,该脱的脱呗。”

“没啥该不该的,我都能摘,也都能脱,问题是怕哥受风。”闳粉的心情愉快,送他一句干巴人情作为答谢。

“都得受风,咱回家再脱,这回走直线呗?”

“耗子走曲线。”

“你是猫,让我走啥线,我就走啥线。”大黑把车开成了艺术型,穿街过巷,舞舞乍乍,方向盘被耍出花儿来。

一路上,他的嘴没住闲,算是过足了瘾。闳粉在墨镜后面闭目养神,平静身心,且不失时机地在这家伙话里可出彩的地方,嗲上一句,勾惹他屁颠儿屁颠儿的,大有纵马为国守边疆之豪情。此人今晚一宿,注定消停不了,闳粉想。她还想,手机卡号,该换了。

说话间到了别墅园区的警亭前,闳粉提着纸箱下了车,把三百元钱从车窗口递给大黑并问够不够?

“够,够!谢谢!”他有点儿傻眼。闳粉往前走了几步,又扭身问道:“到家了,咋不进了呢?咱家不受风。”

“哎呦,姐呀,你快走好吧您呐。”

“那你慢点儿开啊,哥——!”

“这女的,要命呵。”大黑留下这么一句,没敢大声说,一溜烟儿开跑了。

一冷再一热,又经大黑一闹腾,汗出多了,好像要虚脱,拎箱子费劲,闳粉索性抱着走,以前带Mary时,她完全可以一只手揽着。院子一道栅栏门,正厅一道玻璃门和一道铁门。放下,开门,抱起,进去,再用脚关门,重复三次。

进入一楼大厅,大维在等她,多了苻艳和连珠。刚才出去的时候,大维在家,由于匆忙,只和他说去接Mary。怎么接,到哪儿接,什么时间回来,没顾得上说,上了车就心不由己,忘了往家打电话,想必是大维急了,担心她再度出事,所以通知了那二位。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回来了,也不敢打电话怕坏你事儿,”连珠抢先冲过来,“怎么这么久?这里面装的是Mary吗?”说着伸手去接纸箱。

闳粉没有给她,把箱子小心轻放在地上,然后踉跄几步倒向沙发,直喘粗气。

苻艳凑过去看了看说:“包得真严实,”然后转头问闳粉,“可人儿你检查了吗?是Mary吗?”

闳粉点了点头,不想说话。

“是啥呀?!你能包得这么好?!哎呀妈呀,可别是一只扒了皮的猫。”苻艳的后一句话把连珠吓得倒退窜出去好几步。

“瞧你那点儿胆儿吧!”苻艳瞥了一眼连珠,转向大维,“去,把水果刀拿来。”

“干啥呀?!”闳粉一激凌站了起来。

“胶带粘得巴巴的,不用刀割,你抠哇?!”大维被闳粉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

“我抠!”闳粉过去蹲下身使劲儿抠那胶带的头儿,“谁知道你那刀有准儿没准儿?”她抠了半天,也没抠起来,好不容易掐起来一个小边角,又斜向撕断了。

“算了,还是我来吧。”大维在闳粉身旁蹲下并顺势拨她靠边儿。

他找出了门道,先把丝巾横向褪去,扣系得太紧,肯定不好解,然后再从未被粘合的上盖儿的缝隙处开始揭,起初费点儿劲儿,随着面积的逐步扩大,到能伸进去一个手指头的时候,唰地一下,就撕开了。

接下来,就要掀盖儿了。闳粉被苻艳问得心里也没了底,偷着瞟了一眼苻艳,不料正好与苻艳的目光相对,她慌忙转眼别处,又发现连珠也在注视着自己。

“开不开?”大维摆出赌坊执事的姿态,想要幽默一下,看过三个女人的神色之后,表情也有些发僵,捂在箱子上的两只手抖了抖,拿不定主意是撤回呢?还是继续捂着?

“要不,”苻艳眼神坏坏的,“咱们打一个赌,怎么样?”

“打啥赌哇?”闳粉带着哭腔。

“咱们大家各自猜测,这箱里装的究竟是个啥?”苻艳诡谲地环视身边的三个人,“猜错的给猜对的义务洗一年的裤衩。”

“不是Mary还能是谁?”闳粉嗫嚅道。

“大维?”苻艳问。

“肯定是Mary,但是,”大维把话先说一半儿,顿了顿“死的。”

“你咋——那么坏呢?!”闳粉着大维屁股踹了一脚。

Mary离了你,谁也养不活它,你把它惯成那样,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大维边躲边申辩。

“活的,但是,”连珠学大维也把话说一半儿,然后顿一下,“不是Mary,以次充好,没人要了,让你给养着。”

“谬哉!你们都不对,”苻艳煞有介事地说,“我早就对着通气孔看过了,那东西根本就没有毛,你们有谁见过老鼠的幼崽儿?就是那样的皮肤!红瞎瞎的满是褶皱,所以我敢断定:这是有人在搞恶作剧,玩新版的《狸猫换太子》,这里面的它,就是一只被活剥了皮的猫!”

话音刚落,大维蹭地站了起来,连连后退,脸色发青,嘴唇发抖,牙齿打架,腿打摽儿。吓着了。

三位女士也同时被先生吓了一跳,迅速地后撤。

空气变得紧张,几个人像是突然间找回小时候听鬼故事的感觉,大气儿不敢出,随时准备夺门而逃。

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还是苻艳老道一些,从洗漱间里拿来一把拖布,两手握住下端根部,慢慢向那箱子逼近,其他人随之而行。

先把折叠对开的箱盖儿一点一点,一片一片地挑开后翻,上层还有一条丝巾盖着。

苻艳示意身后的人上前来。一是一起揭开神秘的面纱,二是共同进退。

那面纱被轻轻地撩开一个角,果真是苻艳所说的皮肤,红嫩,皮儿薄,透着毛细血管儿,拘起的褶皱在动。

苻艳屏住气,把棍头儿往上翘了翘,算是预备式,继而猛地一挑。人随棍走,大家退出大老远。

没有一点儿动静。

鬼子进村似的,一干人等再度靠近时,终于看清:

一个婴儿,睡得正香。

                 (长篇小说,未完待续)

                                        老寒腿7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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