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尨嫚儿Mary
——老寒腿7979
第一章:宠中之宠
这里是富人区。一看房车,二看女人,三看狗。 当追富成为一种潮流的时候,人们大都能一眼便作出精准的判断,好似一群奔跑着的生灵,冲向哪里并不重要,记住头领的特征即可。那特征浮泛开去,就是象征,于是一切为了象征而努力前行。 如同一个梦。梦总是好的,因为它真。直觉内心世界里的感受,那才是自己的,所以真。 随梦而去,又总是抓不住想要的,与风握手,与光影亲密,每每近乎实现际,嘎然错位,只留下一股味道。声音与图像是需要记忆的,味道不用,它长在心里。 噩梦里也有想要的,有幸好的味道。 象征也是一股味道。 服饰、物件和场景,可以焕发味道,倘若原本没有味道,便不是味道。有迷于味道的追随,足以丧志,却无可厚非,因为生命中人总是坚信,梦可以交流。 所以富人区的休闲场所,有许多不是富人。
说是休闲,其实就是显摆。 显摆也没有错。活像小孩儿过年的新衣服,或最后一颗糖豆儿,一个馋字透着无尽的美妙。 休闲区的漂亮女人是馋人的,因为身边和周围的衬托,罩着宠幸,宠幸是一种得意的,高高在上的幸福。 好狗也馋人,不仅是因为名贵,多是那恃宠而骄的娇气劲儿,娇艳欲滴的娇,惹人心痒心颤的娇,捧在手里随时可能没有的娇。 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有这样的一个女人,牵着这样的一条狗。啧! 广场是对外开放的,大气是对阔气的最好诠释及彰显,人气又是阔气的试衣镜。而至于房车,一般近身不得,那车大都停于那房前或直入房内,房外有隔且门岗森严,花草树木掩映其中,桥石河泊点缀于内,此间好受种种,只有居者赤身照月临溪弄影自己独享了。 广场的占地、设施、耗能、养护、保洁等,投入应该是不菲的。费用的出处及回笼,自有商人和官员聪明的脑袋瓜儿去运转,事实上确是来此消费之大众,得到了富人的待遇且不出分文,人文环境的进步,洋溢着时代的新生气息。既是潮流,又早已超越温饱,富,作为成功之一而为时尚,且本身与道德无关,则追富、炫富、比富、享富自然融洽,纵有阶级划分,二者之间也能做到心平气和,毕竟过好日子是人之所愿,而至于有福同享大爱四方,那也是思想境界方面需要探讨的问题。精神层面的,享福与遭罪,可不管你富与不富,那是个人修行问题。 场内落有巨大野态碑石,刻曰:裕博园。 花岗岩铺地,块儿大,沉厚,平展,抛光。伴有花圃,草坪,幽林,奇峰若干,与地面以墩石相界,各自呈优美特异图形,说不上谁分割谁。 内里是人工湖,莲萍成片,红鱼游逸,浮岛乱真,虫鸟嘻栖。亭廊曲径肆凌于水上,小舟轻浆可手足弄波。 尽头临峭,清瀑挂壁,湿星作雾,幻化云烟。 先进科技的运用愈发传神。八方蕾壳形比天伞,开苞绽放,金属玻璃构建,内衬电子屏幕,再配以灯柱错落,流光异彩绘画黑夜,足令心鸟飞翔。 现在是狗时辰,来遛狗的多,也不知道是否挨联得上。跳舞的人也多,其与何者关联,就更说不上了。 狗通人性,人知道。人通什么性,人未必知道,想必狗知道,不然各色小狗怎会都把人哄得美滋滋乐颠颠的? 哄人逗乐的人,也不少,有的被捧作天上星。 作星星好,光辉闪亮受人抬举。也不一定好,乍看热热闹闹的,情韵漫绵,细想有可能孤寂清冷心苦无告。这只是猜,出处是星与星相距太远,离地又高。 亦如遛狗之人,交流甚少,自顾谧乐,旁侧无物。除非牵的是别人的狗,至于其它,猜不出来。 眼下一位女子和一条狗,就呈这样一种特殊状态。 女子姣好馋人,狗也姣好馋人。奇怪的是女子的注意力不在狗上,神色散乱目光流盼,狗的注意力倒是在人身上,却是过于集中,盯盯瞅着她,似不肯离开半步。 她似在等待,又不急于什么,在打电话,心思又不在电话上。 “财色双骗也无所谓,问题是他欺骗了我的感情,他太能装了。” “我就是相信有真情存在,上当受骗是因为老天不眷顾我,人和狗之间都能有真诚,人与人怎么就不能?我现在只可怜Mary,我死了,它可怎么办?” “算了吧,你肯定养不活。” “你介绍的也怨不得你,是我自己太认真,你用不着自责。” 她的语音不高,但那极具穿透力的字句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在她所坐的排椅后面,靠近花圃,当界的堤面由大理石铺就,可供人坐卧休息,时值盛夏,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悄悄溜过去玩纸牌,则没有丝毫不妥。 玩者的心思亦自然不在牌上。时而手势,时而眨眼,时而交头接耳,时而瞟一瞟近处,与一对情侣意思的中年人目光相遇,然后双方会意地点点头。身后的近距离窃听,电话双方的声音应该都能捕捉得到。 通话的时间不短,却过得很快。后期女子的嗓音沙哑,带着哭腔,思维愈发的杂乱模糊。不过,以二老那“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聋耳,及相互间的提示和争辩,最终还是得出了结论,作为事后回答那对中年男女提问的炫耀。 该女子姓红名粉(姓氏里似没有这个“红”,不知从几龄后开始的,姓名取谐音或邪音)。一会儿被称呼“大红(?)”,一会儿又被叫做“可人儿”。 电话里的另一端,是红粉的闺蜜好友,叫连珠(应该是,如果是廉珠,有点不对劲。),也叫“连子”,又叫“老妙(或庙?)”。 红粉就在眼前的某座别墅里住,被一个叫房总名大维的包养作二奶,房总绰号“澡堂子”。 房老板的老婆叫“浮艳”(也没有这个姓)。连珠叫她“艳姐”,红粉叫她“来事儿(?)”。 狗的名字是英文,翻译过来叫玛丽,但养狗的人通常不叫狗的译名,这都知道,说英语洋气,又好听。它叫Mary。 红粉被一个叫大林的男人给骗了。(是“大林”还是“达令”?也可能是英文名字,又可能是英语“亲爱的”那意思,没听清,电话里只提到一次,再说起那人就用“他”。) 红粉是通过连珠认识的房总,连珠与浮艳的关系不一般。 红粉与大林的相识也是经连珠介绍。 浮艳是一个生活糜烂的女人,贪赌好嫖,花钱冲,情人多。 连珠有卖淫史,后升作“皮条客”,曾帮助过红粉随即拉她下水。大林长得好,多才多艺高学历而且志向远大,就是穷,又苦于难觅伯乐。红粉为他花了很多钱,拮据时赌场卖身。 房总与红粉翻脸并打了她。 红粉活不起了。她舍不得心肝宝贝小Mary,她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不时“闺女,闺女”地叫。 电话没打完,手机没电了。红粉把Mary抱上椅子,呢呢喃喃又说了许多,旁人听不清,最后红粉把一个手袋挂在了Mary的脖子上,毅然离去,Mary没有跟从,蹲在原地发抖,目送主人背影消失,眼里明显含着泪,“呜呜”地呻吟。 几位有心人围拢过来。把包摘下打开,里面有一张字条和一沓现金,字曰:请善待我的闺女,她叫Mary,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二老没有散布所听到的,那对男女也未问及。 老人拿到了钱,恋人抱走了狗。 分道扬镳几步远的时候。“咋还有叫这名的?——红粉?!”老妇对老翁说;“太娇贵,够呛能养活。”男的对女的说。 红粉揣着逃犯之心回到了家。接下来是自我处置。 说死容易,说说而已;想死也不难,一想也罢。而真正去做的时候,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思想斗争是难免的。 人在床上,药在桌上。据传生命临近结束之际,灵魂先在天上飘游,眼见过去和将来,识破万事玄机和内幕,洞察人物内心。 偌大个房子,楼上楼下的,如入山谷,可以藏身的旮旯很多,又似乎都不可靠。为什么要藏呢?唯一的牵挂已被割舍,唉!Mary,临别时的颤栗和呜咽一直在电击并噬咬着内心,还有那眼神儿,啊,不敢去想,心要被拽出来了,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太疼了!自以为见得多,经得广,受得深,想得透;狠心过,开心过,伤心过,烦心过,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好似尝遍,不过如此。可是Mary它太让人心疼了,仿佛被揪住了某根先天脆弱、哆哆嗦嗦的神经,无法安宁。小Mary,它肯定活不了,没准儿会走在前头,在某个光亮的洞口迎接。 想想其它,没什么感觉,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爱了,恨了,成功了,失败了,骗人了,被骗了,一切都太正常了,想想都可笑。人,如果以麻木甚至冷酷之心去看待世界,那么很简单,所有的苦心经营和设计,人前人后,话里话外,脸上露的心里藏的,明着办的暗地使的,有点象小孩藏猫儿过家家。大呼小叫人五人六者,不会轻易被看到自己卑躬屈膝蝇营狗苟的样子,春风得意不可一世的,永远相信八卦相信自己命好。人精们易犯的最大错误就是:这是我的,那是我的,而至于我是谁的?不去想。 人说没有遭不了的罪,而人在遭罪时往往会觉得受不了。 说是有享不了的福,谁在享福的时候都会认为那福享得还不够。知足常乐,感恩戴德,那是说给别人听的,只有隔世为人才会知道。 囚牢!是的,死囚牢。死囚牢里出圣人。 在那里,心魄拔萃升空,再回首俯瞰尘世,你就是神,神没有什么不知道的。 从你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就以女孩问世。在父母的心机当中,女孩是一种财富,所谓小子江山嫚儿财产,什么计划生育不生育,有人有世界,有家才有国。 于是你开始欠父母的债。那债是长期贷款,按不按揭,首不首付,不知道,反正一辈子还不完,一笔笔账记着,利息随意随行涨,从来没有下浮的。苦肉计是报账出单的最佳方式,十月怀胎不容易对吧?生你的时候去摸了一回阎王爷的鼻子疼得要钻地缝儿对吧?这你别攀嫉小子孩儿,儿子是自己的,将来连爹妈都是他的,说这话的意思是将来爹妈的财产是儿子的,至于养老孝敬之事,是要嫚儿还债在先的,所谓养儿防老,实际上是养嫚儿防老。 也不用到老的时候,债务是可以转移的,儿子的事就是爹妈的事,女儿是要管的,不说是债务,那叫义务。 所以娘家是女儿的软肋,女儿是女人的把柄,如此循环,永无歇止。 手心手背都是肉,十个手指不一般齐。肉有厚有薄,那是嫚儿与嫚儿比较;十指连心,指的是小儿,听说有母狼在奶水不足时,通常会叼一两个崽子扔出窝去饿死冻死或被它食,是否先扔雌崽儿不得而知,爱哭的有奶吃,偏疼的不得济,倒是定理。但也不包括嫚儿,爱哭的遭哄受骗挨巴掌,扔出去不死的反倒得济,没有偏疼的,有也是假的,只要有兄弟存在。 无情的时候需要感情,有情的时候需要情感。当感情与感情、情感与情感挤兑到一块儿的时候,绝情便开始了。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你的成长历程便是在挤兑中开始的。从始至今,一直到死。 情感们都想要高尚,而感情的讹诈又是天下最卑鄙之事。表达感情是愉快的,受者亦愉快,不知不觉中你就欠下了。存心蓄意还是情势所动,当局者无可分辨,自己心中是否怀有依靠则是显而易知的。 为什么要依靠呢?想必都是活在夹缝中的罢,有如温度,高了低了都不行,心里也总该有块地儿驻足接着你才是。当你觉着踏实了你就依靠上了讹诈。 嫚儿好,嫚儿是爹娘的小棉袄。爹搂着亲,娘睡前抱,宝儿乖,不哭闹,嫚儿懂事,啥也不要,娘愁了能贴心,爹累了也轻巧。最爱听故事,在早十三孝,爹娘活着难,有嫚儿有依靠,前世三生积的德,这辈俺嫚儿把担挑。 生儿糟。养儿如养孽,死活没有招,吃喝嫖赌齐占全,抬手要打满街蹽,悔不刚生掐死他,如今日子真难熬,只是可怜俺家嫚儿,不然爹娘早撂挑儿。活着苦,死不了,全是命,都该着,混账东西别管他,做梦愿你过得好。 上学嫚儿乖自己走,小子得接小子淘;嫚儿的生日娘苦日,一碗面条将来好,男孩虽说没说道,胡乱花钱买蛋糕。 小子念书不用功,白瞎脑瓜儿好。大妮儿太刻苦,个儿都长不高,老人瞅着心里疼,高中大学咱得考,卖房卖血也要供,自个儿不念可惜了。 爹愁家里穷,香火对象搞,长吁短叹没本事,咬牙又跺脚。于是娘有病,死活不吃药,是嫚儿救了一家人,出门把活儿找。 嫚儿不怕吃苦,心中很自豪,挣钱全邮家,只要能吃饱。挣多爹娘乐,挣少兄弟恼,借钱添上强过关,铁捻锭子终累倒。 男人好色贼,女子贪财婊。好你浪得不虚名,闳粉柳巷过花桥。 成年人未成人,还只知道挣命就为这张嘴。而在下面长着第二张嘴的人眼里,你就是一条小鱼。 于是连珠很自然地认识了你。 你感觉这人很好,那凉在心底的依靠便又返上来,热起来。一直到有一天,一个这人认为可靠的男人,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搬走了你那块作人的基石。此前的你,从来没有去想过它会失去,尽管它是凉的。 那基石实际就是一层薄膜,顶多一张纸。这张纸原先隔在女孩与女人之间,今遭捅破,你成人了。 世界是空的,没上没下,没着没落。自己也是空的,整个人被从下往上掏成一具驱壳。 这时你忽然发觉,最实在的,居然是这具躯壳,轻飘飘的一层皮,犹如一个袋子。袋子逐渐收缩,拉长,怎么会是一条蛇?! 那蛇色彩艳丽,蜿蜒妖娆,怎么会那么美?! 它从天而降,却并不着地,翻云覆雨,吞吐彩练,任攫意中食。 它是倒悬着的,嘴在下面。 自己如此美好,先前并不知晓,怎么会?! 连珠作了你的镜子,你没有仇恨她,你们成了朋友。女人与男人最大之不同,在于女人可以一命二生,隔世为人,男人思想的极限绝不会超越女人,他们永远被她们罩在生命的光晕里。女人之间,心照不宣,往往是透明的。 妮儿大不由娘,嫚儿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母女再坐在一起的时候,已没了笃信,换成了体谅。覆水回收,定是得病烧的,母亲先别高兴,女儿的下场会很惨。 精神恋爱,那是活腻了的,男人别臭美,人家拿你当儿子呢。 春日的萌发,生机盎然中,弥漫着腥酸的腐味儿。 那是枯枝败叶盖着尸体再附上泥土,又和入暖风才散发出来的气味儿,一贯地沁人心肺,妄生得意。 几个女人不会同时赞赏同一个男人,却可以团结一致地向他示好,并且彼此融洽,还增进亲密。 两个男人随时随地可对一个女人评头品足,乐不可支,而内心绝无友善,憋着决斗的冲动。 连珠始终是要追随有钱人走的,就像旷野中的狼或狗,跟着狮子走。是先认识的房大维,还是苻艳在先,不好说。 苻艳与许多男人单线交好。从个人能力上讲,她是一个优秀的女人,相貌亦出类拔萃,因为女人的相貌也属于能力。 发光发热,能力大了,天造有才,肯定要用。不是为了钱。狮子吃饱了以后,就要扩张自己的领地,羚羊们、河马们、犀牛们大打出手,头破血流,尚未断奶的崽子们,沐浴在阳光下,翻跟头打滚儿,相互间挠一下,咬两口,瞅着有点儿悬。人们的表现欲是很强烈的,一是在生理上达到顶峰的时候,二是在心理上极大满足的空间。 男人可以和别的或别人的女人滥交,大享其“读书破万卷,行万里路”之豪迈。风光是否采得及领受并不重要,非现有的,就是好的,关键还有一个“险”字,那需要猎取,不可轻得轻受。有意无心当中,只要是“险”的,便成了好的,其欲望已大大超乎端碗盯锅下馆子那么简单。而男人对于自己的女人,或事实上是自己的,或法律上是自己的,或名义上是自己的,或自认为是自己的女人,情势则不对头。 俗话说:王八好当气难受,一切还是不要挑明了的好。男人现场捉奸是最愚蠢之行为,当事的女人于事后败露无可狡辩时,通常也只是让她的男人知其二而讳其一,此时只有傻子才跟在屁股后头揪住不放,“谁谁谁”的。 房大维从未知晓他有一个惯响的外号:“澡堂子”。有时掩耳盗铃者,不失为绝顶聪明,聋哑瞎痴才是阿公,而至于味道,谁也不知道。 澡堂子也没什么不好,除脏去垢然后新鲜,偌大个胸怀。大不了不外乎是厕所,说好听点儿是洗手间,内急外急的时候,巴望着往里面挤,完事后亦恐离去太迟。而有一句话则需要说得不太好听点儿,当文明程度高的时候,在人文环境好的地方,人们对于卫生间的依赖,丝毫不亚于其进食的所在。 苻艳似一片彩色的嫩滑的超薄的半透明的膜儿,浮于水上,眼见的是华丽灵动,极难发现其真实的存在。 尝试着分析这个女人的心理,她做了太多有悖于家庭之事,心虚自然难免。既不敢憋闷老公太久,又担心他为找平衡在外拈花惹草为人所骗而殃及自身,那么网开一面合理疏导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顺着这个思路,连珠对你的帮助、启蒙、教导及培训,所有的授之以鱼和渔,则具有合理性。 连珠对房大维的了解,来自于苻艳。同样来自于苻艳的可能是授意,也可能是制约,总之对付房大维,连珠显得力不从心。 但这并不表明连珠与房大维没有苟且之事,从她的暧昧火辣和他的腻烦来看,这个男人的品味还是蛮高的,以连珠的姿色,上床绝没有问题,作为情人也有可能,而被人包养,想必让连珠自己表态,也是很难做到的吧。 不及旧时的作小。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这些都没有,也许都无所谓,那么就是为了钱吧。而既然是生意,那么做到守鸡待卵的份儿上,岂不是也太惨了点儿?! 贪恋宠幸的成分居多。人都怕被人捧,又有女为悦己者容一说,君王圣贤难过此关,良闺淑女易遭此劫。捧是双向的,捧者与被捧者相互为镜,煽风点火,腾云驾雾,升入仙境。恰似人与狗,究竟谁捧谁,说不清楚。 如果只是捧,对于“过来”人而言,尤其是被骗“过来”的女人,是绝不会轻易就范的。那就只好留给“境界”二字去解释了。 痴瘾与境界这小哥俩是孪生的,不太好分。亦如天上月,水泡子太大,墙壁镜过多,一时也整不那么明白。 心底的那份依恋确是真的,并无自我矛盾。大维对你也的确是好,“老婆老婆”地叫,不仅满足你肉体和物质的太多欲望,人格上的尊重,内心世界的交流,还把自己降得很低,弄得很脏,卖与你很贱,明白无疑地奉你为救世,死心塌地。 当有人虔诚视你作唯一的时候,你要小心,你现在是神,清规戒律首先适用于你,大爱无私是你的范儿,更重要的一点,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绝大多数的女人,在考量男人真伪虚实的时候,把至高制命的财权作为标准。这招儿对小农市井老百姓来讲,兴许管用,但也难以应对由于用工复杂,家居变化以及娱乐广泛深入人心所带来的糊涂局面。而对于超越生计的发展型男人,家境自然殷实,主妇是掌柜的,与一般无二,男人通常不会过问日常的合理开销和情理消费,并间或以特殊时日纪念地点为端,口借意外之财制造女人的惊喜。至于发展事业的时空,直比战场,眷内须撤到安全地带才好。也不是插手不插手、干不干政、参不参与、帮不帮忙的问题,因为自古至今,战友与老婆很难统一在同一战壕里。如此规制,男人大业,可同期养八个家。 法律上的规制,威力巨大。那是成功男人的雷区,倒霉女人的武器。任你钢铁硬汉百轴千转,临界时照样儿吓尿裤子,举起白旗,一副死去活来的完蛋相儿,纵使初次涉险,大度男人比起小脚女人来,也总是胆小得多,按手印的一刻,举爪儿轻重,身家性命,系与对方,全不如女性的大刀阔斧勇往直前。诚然,娘们儿心软,优待俘虏的政策,再三被爷们儿们钻空子,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败家娘们儿与不守妇道者另当别论。男人对女人的迁就屈就,必须以忠诚为前提,除非被某女掌握了命门。 离婚总归是不好的。一个男人可以和八百个女人好过,也可能谈笑风生自命小雅,而单是一次离婚的经历,就足以抽掉他身上的筋骨囊儿,这也不仅是财产金钱的分割那么简单,如果他离婚,他的女人就随时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别人的女人,那么他的男人范儿,从此被踢出地球。还不包括儿女,因为他会一辈子在儿女面前抬不起头来,每当家庭硝烟乍起的时候,夫妻反目,儿女们肯定会齐刷刷站在娘的一边,甭管平时的父子父女关系有多好,多融洽,付出多少。孩儿自娘出,闭眼识味儿,至于爹,姓你姓,那是安慰你给你面子的事儿。 也有离婚以后还在一起住的。自以为是的精明之举,男人不会成功,女人照样倒霉,孩子得罪个透。 婚姻和子女问题永远是二奶与养夫之间深不见底的沟,爱情如麻似水不明不白不规不整。所以二奶断不如从前的“小”,所处非家非业,饭店旅馆暂时栖身罢了。如果老板非要留客,不论是出于稀罕利用或是其他图谋,则需花些心思费点儿周折的罢。 这或许正是苻艳的精明之处,也或许是阴险之处。 老公被外面的女人抢走偷去,绝对是老婆的悲哀和无能,——送给她不就完了嘛!这是苻艳的口气。 在你尚存一丝痛感的记忆里,苻艳之滥,登峰造极。她可以同时同地一对八和男人上床,也可能八对一,又或许八对八。关上门,什么熟人生人的,有时拽大维入伙为他开智炼眼活心,有时拽上连珠。有时拽上你!你漠然之下的委屈不甘与不屑,总能被她一眼叼住。你是一个痴女,这就是她给你下的定义,也是后来她攒络连珠为你和大维拉纤的理由之一。她一定很是庆幸,捡了大便宜:你没有贞操感,不会寻死觅活;不会小家子气去机关算尽,因为你见过大场面;你也不会乱性,你似乎怀有高尚之心;也不可能抢她的老公,嗟来之食,无颜贪享;你也不可能要孩子,正是由于你的不屑。 苻艳与你一直相处得很好,主动热情诚恳外加大方,而你十分清楚是在被耍,你们不是皇后妃子大婆小姨的关系。她也非常明白,你的不甘早已写在脸上。 自然有了Mary,苻艳送给你的。连珠说狗是人最好的伴侣,再有就是钱,钱能带给你物质上的享受,狗是精神上的。 连珠暗地里称苻艳为“来事儿”,她认为女人身心的所有不洁,都是在那几日排出,然后通体全是新的,意指苻艳烂透了,而自己是可以超脱的。 Mary激发了你的宠爱之心,再与之合理对照,你和房大维的关系也日渐亲密,虽然仍没有家的感觉,气氛倒也融融的。大维时常像哄狗一样搂过你来,用拇指食指中指托起你那小巧的下巴颏儿,亲一口粉腮,再收起拇指中指弯曲食指刮一下俏鼻头。边儿上趴着Mary,正好老中少三辈儿他是爷。 狗的名字是你给起的,同样的心情,大维叫你“可人儿”。闳粉——红粉,红粉佳人儿嘛! 苻艳听到之后也跟着这么叫,连珠于是也叫,同样的思路异样的心情,你假昵而称呼连珠为“老妙”。妙语连珠嘛! 可你心里想的是老猫,贼中贼,黑吃黑。 不忍的时候,你叫连珠“连子”,须忍的场合,连珠叫你“大闳”。 有了Mary的充实,你一度自我丰富了起来。逛街,购物,麻将,饭局,美容美发美体,郊游野游旅游,各式吧各式厅各式会,亲友巴结了邻居羡慕了同学嫉妒了。整个过程作了一个圆,这个圆,你从前是经历过的,那时你是嫚儿,打工赚钱为人服务的活儿被你干遍了,你深知其中的辛苦煎熬甚至屈辱。 同一轨迹的同一个点,如今你是宠儿,你终于真切体会到了作为富人的好,原来苦难与幸福是可以翻过个儿来的。 平衡!人生,社会,万事万物终归是一种平衡,你得出了结论。 还有一样儿没有达到平衡,那就是长一辈儿,升迁到大维和苻艳的级别。你当然知道这是不切合实际的妄想,辈分之差是不容更改的,你要去自找平衡。 念头一起,即发作为不可遏制的欲望。宠爱来自于Mary,受宠与授宠也是一种平衡。 你给他命名为“毳孬”,这是你小的时候,街坊里经常搞趣的两个小弟,他们小名的捏合。 毳孬是大学生,出自偏塞贫困。大大满足了你求学未果的虚荣心,其中还掺杂着好比同路的亲切。 他是连珠拉来的,你知道凡经这女人手的早就不是雏了。 果然他很乖巧,一如当初的你。 你像大维喜欢你而你喜欢Mary一样地喜欢他,而他显然比Mary更加擅于表达也更主动热情,他那刻意的屈尊卑下和求耻作为,极大地刺激你那妄自高贵之心。你对大维的爱戴方式是循循善诱,人意善解;而他向你展示的是一条忠诚猎犬的品质,为你而疯狂,为你去搏斗,为你去死。 这厮如果唯利是图、藏阴使坏的话,足以要了你的命,你当初就这样想。 你向连珠探寻毳孬,答得断然爽快:“你就傻吧你,玩儿玩儿得了,你听说过有把狼养熟的吗?小白脸儿都是白眼儿狼!” 苻艳装作不知道此事,她料定了你的结局。你的头破血流是她所希望的,她大老远就看到了那堵南墙。 将相和而天子忧,把水搅浑,自古乃君王之道。 所有人都瞒着大维是注定的。 你的被骗势属必然。 你最后作为“败家娘们儿”挨打,自是活该。 “毳孬”,有意思,你劳神造出的名字,本想幽默一下,却让自己成为笑柄,那明摆着就是一个小贼嘛! 亏得你那一片痴心,妄想! “丢钱是小事,真跟你丢不起这人!”这是大维摔门出去时留下的最后一句。 想想也是,算起来你干的丢人事也不少,单是为那厮筹措几笔急用,就空了户头,你还重操就业,明着打麻将暗里去偷着卖,谁人都跟,收破烂儿的也跟,这也无所谓,因为你就是从这行里出来的。 问题是你那钱的来路与去处太不协调,又太统一了,统一到自剐喂狼的地步。 一点儿不假,这回丢人丢大发了。 你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再联想成长经历的种种,于是你更怀疑生命的意义。 一切都是假的,只有Mary。而在Mary的眼中,你分明看到了真,它的世界里,绝无假。 你抛弃了这世上你唯一的真,或许,连你自己也是假的,你本来就是假的。又或许,正是由于你的假,世界才假,自然是。 那你还在等什么呢?消灭你自己,也许能够换回真实的世界。 药,入口。分批次不同数量的颗粒,敲击出死亡的音符,不是交响乐,也不是轻音乐,那是一曲古老而悠远的大自然的旋律,随风飘来,又飘去,召你回到从前,再从前…… 那是你的前世,果真是一条狗。 你就叫Mary。 从你记事儿起的第一印象,是一张娇嫩艳丽羞涩的脸,先透扩出洇散的淡淡粉晕,再露出颤颤的水韵佯动,后放发出微酸浓厚的细腻乳香。 是的,乳香。不同于妈妈那或粗或清的咖啡香,亦如你身上的这个味儿。那是太阳烘烤露珠的水汽,配上蜜蜂翅膀搧出的花香的气味。 你寻香嗅去,发现源自身下,一张温柔的胸怀。 对于母亲与家的记忆,恍如一场梦。 梦已醒,独留下不可磨灭的气味儿。 你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崭新的世界。你的第一发现是自己正躺在一个雍容绰约的少妇怀里,正是久仰的小憩云朵的惬意,香气亦由此洋溢而出。 你的第二发现就是自己。你突然发现自己是有过思想见过世面的,你冷不防为此吓了一跳,闷头寻溯以往,又不得而知,一切如烟似雾,飘渺朦迷,也许仍是先前的梦吧,既然梦里有母亲,肯定是真的,又有自身气味作证,不用再去想。 这是一所暴发户的豪宅,你一眼便知。陈设一味媚洋,却取其浅表浮华而功夫粗砺,全无半点儿品味和眼光,整套自以为是附庸风雅的派头。桌上的美食气味不对,用料倒是好的;架上随挂的衣物,搭配不协调,尽管作工精细,但花色与式样及尺寸胡乱;柜中名酒摆着衍人,口味风格多家互冲,疑似酒吧,酒具也对不上;珍玩古董多是假的,且假得幼稚,又是杂家鉴赏,有问于主人练摊儿出身;书画诗文与流行画刊相掺,一落千丈一泄千里。于是你断定:这是狼的家。味道烂腥。 女人与狗,是这里的另类。狗是你,女人是抱着你的人。你的记忆告诉你:世上本来就是狼多狗少,由于文明进化的原因,狗变得越来越小,让贤于人类;而狼,绝大多数披上了人皮。 那么眼下怀抱着你的,一定是你的主人了。因为狼,永远看不上狗,狗的忠诚与知恩图报的品质,在它们看来,是一种自贱,太过于缺少个性与骨气,生存与尊严需要拼杀才会赢得,有时需要不择手段,只有成功和利益才会保障一切,成王败寇,高雅与高尚,这是两样东西,其魔力大于任何毒品,一旦上瘾,即成为殉死之士,将自己由食肉动物降为食草动物然后被任由宰杀,它们有可能成为胜利者头上灿烂的光环,也可以被作为利用和麻痹对手的工具,而奉其为精神食粮,那是找死。 狼的天性是杀戮和贪欲,团结合作永远以关乎利益为前提,包括亲情与爱情,也必须无条件服从此项原则。 狼的胜利是必然的,因为凶狠与无耻是全天下战无不胜的锐器。来不及逃掉的对手成了案上肉、口中食,接下来便是分赃。 乱世称雄的狼,打天下可以,却是绝对坐不了江山的。荒野村夫,自私贪婪,灰头土脸流血流汗冲锋陷阵的劳碌命,那费尽心机饱尝劳苦得来的果实,眼瞅着无福享受,因为内讧随即开始了。 独裁者的下场都一样,死得比较快。未死的于是多了个心眼儿,披上了人皮。所以人群当中那些作奸使诈行坏的,都是狼变的,人类光知道用眼睛去观察,那是看不出来的,因为外表全都一样,只有吃了亏才知道。这需要用鼻子去闻,一闻一个准儿;同时这也是所有的狼都不喜欢狗的真正原因。 这也是人喜欢狗的原因。在真假难辨举世混浊的情况下,狗是人类唯一的朋友,友谊,已超越了性命的重要。 士为知己者死。士大夫的“士”;文人雅士、贤士、志士、勇士的“士”,以其敏锐、忠诚、无私和执着精神,为世界撑起了一片晴朗的天空,给蒙难苦闭的人们搭起了通向爱港的心桥。此为狗之天职,为此,狗愿去承受一切痛苦,直至去死。 思想催发了情结,你向主人双乳的沟深处拱去。她躺在床上,睡衣半褪全开,有搭无遮地如叶片拱卫花朵儿,私处羞掩似蕾粉轻点,而后放尽净白一大片。 她的姿势很好看:腿是曲卧着的,由丰腴到修长再到秀巧的脚趾;臀跨因腿势尤显宽厚圆浑;纤细的腰条拧着劲儿随呼吸亦紧亦松;胸项似坐非仰,一对大乳过高过长又过肥,罩子只能兜住尖处小半部,于是把沟儿变成口大底小的洞,温馨而又幽密,撩你学种子发芽式欲破土而入,又觉方向似乎不对,不过说不清,感觉却是蛮好的。亲密的滋味与梦中娘亲再三吻合,你心里便认定她作你的干娘,不是因为奶,“有奶便是娘”的那是狼,你是出于滋味,那是情结。情结,狼对它永远不懂。 “小鬼头!讨打!”干娘的巴掌才刚刚接触到你的发梢儿,转瞬即化为轻柔的顺毛摩挲。 “刚离奶的崽儿,把您当娘了。”床边一个佣人搿着围裙搭讪道。这是一头壮年的母狼,男主人一定也是狼,挂着的衣服上留有他的气味,到处都是狼味儿。 “那么,我索性作它干娘好啦!来——,宝贝儿,让干娘好好看看你,你也认识一下干娘。”干娘托住你的腋下,把你举到眼前。 天使般的脸,神色圣洁,如画的标志,没有瑕疵,黛眉皓月照天贵,宝唇玉齿施母仪,活脱云中仙,落惹尘世忧。 “呦,还是个闺女儿,怪不得这么乖,这么好看,”干娘边说边把你轻轻地摇晃,“呐——啧啧啧!看看娘——,娘好看不?”干娘又成了娘。 “狗这东西没断奶之前全是睁眼瞎,啥也看不见,全凭闻味儿找奶吃。”母狼腆着脸探身前凑,一股口臭气扑面而来。狼这东西总是太过自负,你闭上眼睛都能看到她那颗油乎乎的黑心。 娘收我贴在脸上,并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想必是臭气也冲到了她,“秋嫂你先歇着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母狼讪不搭下楼而去,背影里尾巴耸了耸,一颗坏死之心直蹦。 “秋嫂——!”母狼噔噔噔未下得楼去,又被娘唤了回来,“它可能是饿了,你把奶瓶子拿来。” 奶嘴儿不好用,眼儿太小,你偷偷把它咬大;奶也不好喝,是牛奶兑水,温度倒是正好,娘是不会察觉出有什么不妥的,在喂你之前还先吮嘴儿尝了尝,那上面早有狼腥味儿,你为娘感到不值,更加心疼娘。 娘的丈夫果然是一条公狼,高档的人皮很是有范儿,想必当初得来时下了许多功夫,用多少条命换的也未可知。他和娘不亲,这是你早就料定的,因为狼与人本来就不可能真正亲爱。 他还经常撒谎,总不着家,回家的时候身上也带着好几种不同母狼的气味。狼找狼,是本性;狼找人,是图谋。 狼不比狐狸。狐狸放臊是看上了或躲避人,而行使魅惑,顶多算是自不量力或异想天开;狼却不是,它是要加害于人的。 娘的日子不好过。成天在家呆着,很少外出,需要选购体己物品时,也是匆匆地去急忙地回,偶尔几次带你串门或应酬,逐渐证实了你的看法:狼太多。满世界有头有脸的全是狼,人被狼垫在脚底下,跐溜跐溜地,气儿都喘不匀,哪有心思陪娘说话?!看了几场戏和电影,台上和影里的几乎也都是狼。 你变着法儿地哄娘,逗她开心。每当娘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她的童年时代,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她会的游戏很多,手也巧,能做出许多玩具和道具,缝剪织绣的活儿也精道,还时常给你讲很多的故事。 娘搂着你讲故事的时候,是你们俩都感觉最幸福的时光。 你不能告诉娘什么,却可以用你的心通过眼神去和她说话。 她也懂你,和你眼神儿对眼神儿,她说你听。 渐渐地,你能吐出几个简单的音符再伴以不同的声调,高低轻重长短粗细,你发明了自己的语言,足以和人类交流情感的语言。 虽然你仍然无法告诉娘,关于你的世界,你所察觉到的真相,但你至少可以安慰她,在这个世界上,至少你是真的,你对她的忠诚与爱,是可以暖她心的。 娘有王室血统。娘的娘是前清王爷家的一位格格,娘的爹是一个秀才。秀才因文章写得好,受到王爷的赏识,聘其到王府作塾,兼替王爷跑跑生意打打杂。 日子久了,学生中的一位格格对老师心生爱慕,此事王爷看在眼里并未作声,亦有招秀才入门为婿之意,欲稍待时日,作些铺垫,为秀才求取些许功名再加以点破。 不料,风云莫测吉凶未卜,随后的一次宫乱,给秀才带来了麻烦。他的一位同窗获罪被诛,死前把小儿托付于他。按当时大清例律连坐重典,此事如被告发,秀才必受极刑。 当时王爷在族中的权势亦似累卵不保,无奈之下,暗地草草为闺婿完婚并打发出京。那位同窗之子时年六岁,被随行收养作了秀才的亲信学生,有干儿之意,以师徒相称,更名为“顺儿”,隐姓。 一行人经辗转后定居边陲。蒙王爷庇荫,秀才的生意一路顺遂,至正式安家时,已是富贾名绅。 行商的岁月历时多年,其间格格产下一女,与顺儿相差九岁,此后因水土不服加思亲忧虑,而至身体病弱,再无生育。 时局已是民国,洋党执政,再无惶恐。却是天下大乱,豪强四起,满奸肆虐,皇族逃遁。在王爷最后一次致格格的书信中,倾诉处境艰危,欲来投奔。 秀才闻讯立刻驱车前往,风餐露宿昼夜兼程,待赶到时,已然晚了一步,宅换新主,家人失踪,多方打探,杳无音信。 格格一直挂念亲人,期待团聚,寝食难安,孱体日渐不支,于女儿三岁时,撒手西去。 秀才从此抑郁寡欢,时常静夜自责,在他的心里,格格是天上的星,他的神。如今,神去了,带走了他的意志。 秀才未再娶。常去嫖妓,烂醉而归,除了赌毒有所不为,其他无所作为,生意上的事老早落在顺儿的肩上。 女儿叫“娇儿”,自小懂事,懂格格的心,常伴其榻不离左右。格格大去之际,放心不下,嘱顺儿日后悉心看护,以长兄担待,一双儿女跪地立誓,性命相托,永不言弃。格格左把顺儿,右握娇儿,语切切,眼不合,气已绝,手不松。 顺儿不负重托,肩负起大管家的职责,忙前跑后,里里外外。出门生意做得精,回家和娇儿玩得好,凡是娇儿身边的佣人用工,都务必亲自细细挑选查验,从无懈怠。 娇儿也是好,聪明伶俐沉稳大方,学着顺儿的样子,明理听话。自少小开始,从不贪玩使性,勤习女工,苦学六艺。 人随才长。当娇儿出落成大家闺秀时,顺儿却早已过了风华茂年,前些年上门提亲者络绎不绝,顺儿总是一口回拒,推辞只有一个:娇儿不出嫁,顺儿不娶亲。 人多嘴杂,弄得秀才赧然。几次端起尊长的架子为顺儿包办,都被他抬出格格的临终之托挡开。 久了,知根底的人看出,顺儿的心思,在娇儿上。 话儿最终传给秀才。这位散仙犯起了思量,甭看顺儿大娇儿九岁,他还是从心里爱惜自己的这个养子的。仁义,忠厚,孝顺,能干,尤为重要的是他对自家的一片心,矢志不移,天地可鉴,情之所系,有目共睹。对娇儿的满心怜爱,更不必说,娇儿是一块美玉,只有顺儿懂;娇儿是一本经典,一曲天音,一部神话,一个梦,所有这些,也只有他能懂。娇儿对顺儿,也是一往情深,心存依赖的。 散仙归散仙,混世也无妨,儿女大事,小觑不得。自打格格去世之后,自身形骸虽说有些浪荡,内心始终是清楚的。正是由于那内心的清楚,带给他难熬的苦痛,浪荡是为了遗忘,至少是麻醉一下也好。 然而越浪荡越清楚,越清楚越浪荡,恶性循环。 秀才有一个心病,折磨他多年。他一直固执地认为格格的早亡是由自己直接导致的,她只能属于高贵,属于受人尊宠与爱戴的那个空间,一朵盛开的鲜花远离了它的土壤,颠沛流离,能够存活多久? 对爱的守护,一经变为摘取,那么得到的一定是枯败。仰望天上星,不要期望它的降落,那将会是沉重的石头,砸出深深的大坑;如果自己不能飞将起来,那就让心去翱翔吧。 攀高附贵,花开枝头,似乎是永恒的定律。 宜民国时尚,洋风鼎盛,但若是涉及婚配,明媒正娶一齐投向绅闺。革新开放的同时,又进行着承袭旧土的挖宝。 娇儿门当户对地嫁给了一位开国元老的公子。此人海派学归,人俊才厚,华年正茂又有父功为基,业从政府要职。由此娇儿的出阁,有了正本归元的意思。 娇儿即是娘。这个故事冗长而琐碎,旁枝末节的片段伴随着你的成长,你为之感动,为之兴奋,心仪而入梦。 你知道现实跟秀才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盗匪之年,虎狼社会,滥欲横行而为上流,安能高尚?焉有贵族?君子独善唯恐不及,竟自投水火,抱奸守恶,惘一颗俭让温恭之心。 娘说,顺儿至今未娶,因为他能感觉到娇儿的苦闷,尽管每次的省亲,娇儿都作出幸福甜蜜的样子,而自幼的心意相通,不觉流露于眉宇之间,神眸之中,语气之外,那是无可遮拦的。 秀才也直是后悔,无奈之余,也只盼乾坤清朗,家国和平。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狼以恶念,有效地利用了人类的文明成果,随引点火药之膨胀而后炸裂,成黑暗势力,行屠杀与掠夺。 当狼自以为可以主宰整个世界的时候,便脱下人皮,开始其狼族的正本清源了。名份,是最后一块肥肉。 娘,挡了那只公狼成为狼婿的道。 那公狼给娘两个选择:要么让位作小,要么死。 娘对那兽儿说,时下人类仍是世界的主宰,它的人皮脱得早了一点,离婚可以,权当自己瞎了眼,作小的不行,尤其不能给狼作小,而至于死,吓唬谁呢?人狗尊贵性情在,古今羞耻狼奴生,吾以吾血荐轩辕,尔得尔后背骂名。 兽儿自知不敌,佯作大度,放娘回家。且说好聚好散,临行前,兽儿送给娘一盒枣糕,这是娘平日喜欢吃的点心,假惺惺道别。 枣糕里有毒。你亲眼所见婿狼指使佣狼干下此事。狗对狼的戒心是天生的,二者天命为敌。自古以来,狗都在为人类的忠信作着表率,因而赢得尊敬,被誉为神的化身。狼可能横行一时,欺辱人类,那是由于狗的独善其身,大隐于市,狗的崛起出山之时,必是狼的末日。 你曾成功地在婿狼的车里翻出某一只母狼肮脏的内裤给娘看。 某一次趁娘生病的时候,狼们在密室里谋划关于如何骗取秀才信任,挑拨秀才与顺儿的关系,然后侵吞财产之事。 你带娘到其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几日前顺儿曾来找过娘,被佣狼挡在大门外,骗他说主人到国外度假,归日无期,顺儿只好将一封信托它转交给娘。 佣狼把信匿下,准备晚上交给婿狼。你趁那厮不备,悄悄把信叼给了娘,活该它屋里屋外一通乱找。 娘把信念与你听,上面说幸好提前去信提醒,秀才和顺儿才将计就计免上狼的圈套,目前已在狼的势力之外安置新家,盼娘见信后伺机早日脱身,按址往赴。 信的最后,再三叮嘱娘凡事小心,因为有些地方,狼已公开吃人。 去火车站的路上,你几次把那盒点心打落在地,仍未引起娘的警觉,此时归家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使她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鸟。 是啊,火车在飞,因为心在飞。车窗开着,自由的空气从山间原野农舍小溪而来,直扑你的怀抱。是秋天,成熟的季节,酷暑的霉烂之气渐被甩到脑后,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光色润泽而慈祥。 你喜欢秋天的太阳,尤其是如火的夕阳,映出漫天的辉煌,又如血洇云,涌动着飞升,直奔生命的至纯、至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