貺道人周斯澄
发表于 2008-7-23 22:17
三十楊曉珍要想請劉旦宅繪肖像
我與魏景山是青年時的鄰居,又是一起學小提琴的同年朋友。他結婚後其妻待我也很好。我們之間像兄弟姐妹一樣。
那時我想學國畫,他妻子勇士(也說原作永士)對我說她父親現在國畫繪得不錯,介紹我到她父親那裏去玩,去向她父親學習。勇士還對我說,她父親很好說話,囑我不要陌生。當然我也願意去,可她父親不肯收我做學生。他是退休後自己喜愛而自學的,竟然無師自通,畫得很好。玉佛寺有他的作品與唐雲等挂在一起。他請我刻了好幾方印,有一方是:六十歲學吹打,咪哩嗎啦。
我經常去看他繪畫,他也喜歡與我這樣的年輕人交談,我管他叫伯伯。黃浦區文化館也是伯伯介紹我去的,在那裏認識了王家驊、董芷林、周逸範等人。
勇士有個兄弟叫永利,妻子楊曉珍,生得一張雪白的圓臉,中高的身材配以健美而發達的胸部,一見就會使人聯想到貂禅。她的臉龐象滿月一樣美麗動人。
楊曉珍想請劉旦宅繪肖像,與公公說了要公公想辦法。錢伯伯知我老師與劉旦宅熟悉,就要我帶楊曉珍上我老師處去,請我老師作個介紹人爲楊曉珍畫一張。
我陪着楊曉珍到老師家說知此事,老師說:“不要請劉旦宅畫了,就請胡亞光畫好了。這樣能省錢,而且不用你去做樣子,只要一張照片即可。”
閒談中老師得知楊曉珍是專業學校學京劇畢業的,老師就請楊曉珍清唱了一段。楊曉珍毫不謙遜,拉開嗓子就唱了一段。老師大大地誇獎了一番,說她×××的韻味十足。我這個外行也算揀了個便宜,聽了段聽不懂的但很好聽的戲。
楊曉珍回家後說知情況。楊曉珍有些難——因爲她是要劉旦宅繪的,花錢本來也願意,在意料之中。是我老師太爲楊曉珍着想,要不花錢爲她請胡老師畫。其實這本來不難解決,只要我再與老師說明一下就行了。但是楊曉珍是景山阿舅的妻子,象妹子一樣的人,而景山又是國内有名的油畫家,這西洋畫與國畫的門戶之見到現在還沒消除,更何況那時。魏景山知道了說:“他們畫國畫的畫不來肖像,我替你畫一張只有好。”這事大約相持了數天。
據我想:楊曉珍原想請劉旦宅畫一張中國傳統的仕女圖,月下花中,憑着自己的美麗一定會楚楚動人。而景山可能想有我這樣的畫家在家中,還要什麽國畫家去畫呢!
憑心而論,老師說劉旦宅國畫畫得最好,特别是人物。我也覺得好,好就好在他筆下的人物個個仙風道骨,飄逸動人。魏景山西洋畫的根底,國内首屈一指,特别是人物,有精神,有靈氣。不但抓住你的性格特徵,而且還考慮到與你職業的協調——他給我繪的肖像,我的一位朋友說:“一看就知道你的性格,強頭倔腦,什麽都不服氣……”我提出這抱着琴的手是否大了點?景山回答我說:“帕格尼尼的手比常人大,要不如何拉伸指八度。”哦!原來我一點也沒有想到的事情景山都想到了。我又想你畫得是好,可這不是一個帕格尼尼而是一個爬格尼尼呦!
楊曉珍的肖像終于由景山畫了,當然如果畫後不滿意還可以再設法請劉旦宅畫喽,可楊曉珍沒有委我去老師處再提請劉旦宅畫肖像。
景山畫的肖像果然精神,但太肖像化了。佈局是半身照相,沒有風,沒有月;沒有山石,沒有花草。美女是純粹的美女,少了點詩意。
楊曉珍委托老師介紹請劉旦宅畫肖像一事,劉旦宅若不見我的文章是不會知道此事的。
儘管老師囑楊曉珍常常去玩,以後她再也沒去過。
貺道人周斯澄
发表于 2008-7-23 22:18
三十一吳躍光兒媳來看老師
在老師的生平中有一個暗暗的,不像張大千一樣明朗卻與張大千一樣有力地支撐着他的人,那人就是吳躍光了。
老師在獄中曾告訴我,他被領導送安徽白茅嶺勞教時,家中的生計全靠吳躍光從香港匯錢來支持的。
出獄後,老師比較詳細地談起過,說老師僅爲吳躍光刻了一方印,而且也未見面,印是吳躍光托朋友轉來的。
以後,吳躍光時時把老師放在心上,像這樣見情的好人真是少有。老師一發生什麽事,他的錢便到了。原來文革中老師受冤入獄,他的錢又到了。不但到,而且不是救急不救窮,是救急又救窮。你不囑他不要匯了他每月匯錢不拖時日。
自師母進文史館有一份工資領了後,老師便致謝吳躍光,說知此事,提出現錢已夠用,請不用匯來了後,吳躍光才不再匯錢。
可是吳躍光對老師這朋友是交定了,他時時沒有忘記老師。一天我去老師家,老師又高興地談起了吳躍光,說:“前幾天,吳躍光的兒媳到國内來白相,吳躍光囑他二個兒媳一定看望我。”
他二個兒媳到老師家。老師說:“她們性格都很開朗,說話聲也響亮。”吳躍光的兒媳說老師是戆徒:“爲什麽他給你錢你寫信去回斷他,不要了?你要盡量問他要,盡量去花,他(吳躍光)現在錢多得花不光。每逢農曆年三十,他五個兒子都會齊香港,吃了年夜飯後,每人必須拿二萬港元去施捨窮人,不施捨完不能回家睡覺。”
老師說:“吳躍光是孤兒出身,解放前在國内很苦,後來去香港,如今發了財他不肯忘記窮人的苦,所以如此。”
貺道人周斯澄
发表于 2008-7-23 22:18
三十二師母死了
當我初見到師母時,老師就叫我不要理會她。說來奇怪,她卻與我很親熱。也許是自幼家教所決定的。她常常笑着與我說話,可我從未聽清楚她對我說些什麽。
一次她與我說話,我當然不敢怠慢,認真地要聽清楚她要對我說些什麽。老師見了插上來說:“你不要去理會她,她已搞不清什麽事了,是腦動脈硬化,看不好!”
“哦!”我這才知道老師要我不要理會她的原因。以後她笑着與我說話,我總是點點頭,鼻子裏嗯,嗯……地了事。
自從張承宗請老師寫信給張大千以後,可能是作爲一種回報,師母進了上海市文史館。她作爲況蕙風的女兒與陳巨來的妻子是完全有資格進入該館的。
師母比老師先去世了一年左右,由于師母多年腦動脈硬化(其實可能是一種老年癡呆症,只是老師說是腦動脈硬化),所以老師一家人并不是很悲慟。大殮時也沒通知老師的學生,只是認真地清理她的遺物。
老師給我看了二張她過去繪的畫,畫是繪在毛邊紙上的。老師說,這是過去師母繪給孩子看的示範作品,繪得對!只是不成一張畫,要拿到劉旦宅處,請劉旦宅補成一畫,挂起來看看,以示紀念,寄托自己的哀思。
後來劉旦宅爲她補好後,老師給我一看果然一幅一尺的小品。老師說沒有畫框。我當即自告奮勇:“這區區小事包在我身上,我來爲你做。”
老師當然高興,不幾天我把畫框拿到老師家中,老師一看,很滿意,但又擔心框太細了:“這邊框是不是太細了,吃得消嗎?”
“這框子只能這樣細,粗了太難看,你是一尺的畫,框小邊怎麽能粗呢?”我解釋着。
老師說:“好,好!謝謝你了!”
可是,過幾天我去老師家見畫是挂起來了,框卻不是我做的。我問老師:“怎麽不用我做的框?”
老師說:“他們說你做的框邊太細,要吃不消。這是鄉下做上來的。我看是太粗了,有些木頭木腦,也沒有辦法。”
我苦笑着說:“老師,你知道我是做木匠的吧!我是正宗的木匠,做這麽一個畫框會做不來?我做的框會吃不消嗎,不能挂嗎?”
老師說:“我叫他們換掉,這框邊太粗,實在太難看!”
我再次到老師家的時候,畫框換了我做的了。老師說:“你做的框太好了,這樣就好看了。”這畫與張大千的照相一朝南,一朝東,都一直挂在老師的床邊牆上,直到老師去世。
貺道人周斯澄
发表于 2008-7-23 22:19
三十三“女大不中留”
老師的學生中有一個女學生是必須談一談的。我初去老師家時老師就介紹給我聽了。說是女排運動員,現在離開女排,跟他學篆刻。
此女學生就是張頌華。她與其他女學生有些兩樣。如岳美堤、張素心等叫名是老師的學生,其實不然。岳美堤是俞振飛的學生;張素心是胡亞光的學生;她們因爲老師之間都是好朋友,所以也作學生論。
張頌華是正式學篆刻的學生,而且曾經是老師非常得意的學生。她是退役的運動員,老師說她渾身有傷,一個人有四張勞保卡,不管去哪家勞保醫院都不用花錢可直接看病,而且都是大醫院。
我見她有一段時間可能是天天在老師家,吃飯是否在一起我未見,但每次去她都在。
由于她是女排的退役隊員,所進的單位大約也對她特别照顧,幾乎用不到上班。
上午呆在老師家,這個那個都參與。玉嫦姐忙不過來時她也搭搭手,除了跟老師學篆刻以外,每天下午老師聽書總是她陪伴的。她又長又大攙扶着老師,不要說攙扶,就是當個保镖也不會遜色,老師當然滿意。正像領導人當年年齡大了,攙扶他們的常常是女性一樣。
對于她的篆刻也一味稱贊,老師曾贊她是當代找不到的女篆刻家,在清朝的女篆刻家中找出一個來相比。老師對她的指導我雖未見,但想來一定特别耐心,别人刻得不對時老師習慣稱“狗屁!”她可不會受“狗屁!”的唾棄。她刻得稍一好,老師便常常逢人拿出她的印蛻來褒揚。其實傳統的講,作爲女子能學篆刻是不差的,她也刻得不差,但要說怎樣好,我看也只是老師的宣傳罷了,不過是因爲能陪他聽書。
老師一時有這樣一個學生非常得意,去日本訪問前還多次說要把她向日本人介紹。篆刻比賽又囑高式熊投她的票以使得獎(見前文)。
可是後來不對了,老師的外孫君君參加工作了,不論君君有什麽事她都要軋一腳,君君要到什麽地方去,她都要陪着一起去。
君君随着年齡的增大開始反感了,與母親(玉嫦姐)說:“她這樣陪着算是姐姐呢還是算什麽人?路上碰到了同學怎麽說法子?”——這話是玉嫦姐對我說的,老師也對我說過。
玉嫦姐還說過不配的話:“人比君君又長又大,年齡又比君君大,君君也不會要她……”
張頌華一定也知道了玉嫦姐或君君的意思,或者受到了回絕。
有一天我去老師處,老師對我說:“張頌華對張素心說:你應該嫁給香港人,她要嫁給西歐人,因爲她人長得長大。弄得人家張素心難爲情得面孔通紅……”
由于君君的事看來無望,張頌華漸漸到老師家的次數少了。老師一時可能沒想到什麽,問她她只是忙、有事之類地應付過去了。
一天,我去老師那兒,老師大爲光火,說張頌華某人說她是“跳槽”,問我“跳槽”懂不懂?我真的不懂了,本來嘛!“跳槽”沒什麽難懂,給老師這樣一問我倒真的不懂起來了。老師的解釋好像與唱戲中不光彩的女子的行爲搭界。後來才說到:原來張頌華爲找對象,借學篆刻去跟陳茗屋不知怎麽了。老師氣憤的是你張頌華是我陳巨來教出來的,我把你教成又把你介紹到日本,又叫高式熊投你的票使你在篆刻比賽中得到優秀獎,你張頌華不感激老師也罷了,你怎麽去跟陳茗屋學呢?在老師看來陳茗屋算什麽呢?我陳巨來世界第一,你張頌華跟我學了怎麽還去跟陳茗屋學呢,這簡直是“倒配葫蘆”了(打撲克牌十三隻用語)。
後來老師終于知道了張頌華不是爲學篆刻而到陳茗屋那裏去的,是因兒女之情到陳茗屋那裏去的。在老師看來:你到陳茗屋那裏爲兒女情去是無可非議的,但你借學篆刻而去,貶低我陳巨來,有負我陳巨來一片教誨,有侮我陳巨來的名聲。
老師爲此事悶悶不樂!年齡大了一受刺激,終日少言寡語,身體也明顯走了下坡路,以至一次偶然的感冒造成了肺炎,在去醫院的救護車上離開了人世。
玉嫦姐多次與我說:“爹爹一半是死在她身上的。”
老師的兄弟陳左高就在隔房,老師死時我去坐過一會。他說,老師一年中妻子去世,後又大千去世,特别是大千去世後老師常悶悶不樂,心情不好,也就造成身體的不好,以至今日……。
我想人總有一死,況且人在社會中生活總有喜怒哀樂,死因常常是多方面的,我只是記叙看到的、聽到的。究竟如何?各人心中自主。
貺道人周斯澄
发表于 2008-7-23 22:19
三十四老師與文藝界
老師晚年若說有業餘愛好的話,那麽,也就是聽書了。幾乎不管哪裏來的評彈名角都會親自把票子送到老師家,而且是二份。演員們不是求方印,便是求捧場(文革後評彈幾近消亡,生意清淡)。
老師對我暗暗講:“他們送我一張票子只幾角錢(指每日的書票,票是一月一送的),我每天轎車錢倒必須六元:三元去,三元來。又不能不去,不去臉上過意不去。”
其實老師也喜歡聽書,說臉上過意不去只是借口,因爲從當時的情況來看,老師家的經濟還算允許。一個上了年齡的人每天聽一檔書,車子外面兜一圈,對身體也有好處,況且開場前在後台與演員們有說有笑,我見他非常快樂。
後來每天轎車一出一進總覺開支大了些,所以玉嫦姐設法爲老師找了一輛三輪車。老師乘三輪車覺得比轎車更舒適。人在風頭裏,東看看西望望,車又不快不慢非常合适。每天聽書時間一到,車已在家門口等老師了。書場散場時車又等候在門口來接老師回家了。車費節約了一半,一去一回只三元了。
玉嫦姐對我說:“這樣不但省錢,而且不用每天打電話約轎車了(當時轎車很難叫到,不像現在,當時老師是特别的,他有一張叫車的卡,無卡是叫不到車的)。三輪車是一月一包的,一個月一次講好就行了。”
老師聽書天天還得有人陪伴。除了家裏人外,陪伴次數最多的就是張頌華了。
我也陪老師去過一次,那是湊巧,我下午到老師家坐了一會要走了。老師說:“今天正好沒人陪我去聽書,許培鑫你陪我去吧!”我當然也就答應了。
記得那次聽書在馬當路的《大華書場》。三輪車停在邊門口——演員進出的門口。看門的人是熟悉老師的,不會阻攔。那次有一檔是黃異庵說的《紅樓夢》,老師說黃異庵學問很好。一個女演員很漂亮,也許是胖了些,換妝時穿罩褲困難了一點,那時是沒有減肥一說的。
老師到後台時大約離開場還有半小時左右,大家都很熟悉,有說有笑,女演員少不了還會發幾聲嗲。那天一女演員還送了老師一盒糕點。當老師從後台走到場裏自己的座位上時,演員也就出來了。女演員一上台頻頻地對老聽客送上一個個微笑;男演員也頻頻點頭致意。對老師點頭微笑是少不了的,而最有趣的是演員往往會像專門說給老師聽的一樣,有時又像與老師對話,只不過是老師沒開口罷了。聽完書我扶着老師照例從後台邊門出去,三輪車已在招呼我們了。
在老師家中我碰上過多次的一位老藝人,他姓程,好象叫咬程。老師說他解放前在無綫電(收音機)中說《列國志》,是赫赫有名的楊六郎,楊六郎的空談,老師很佩服他的發噓,說是怎麽會給他想得出的。那時他也求了一枚印章。
後來楊六郎生癌住院,老師對我說:“楊六郎沒有妻室,單身一人,現在醫院沒人照應,很可憐!你爲我去看他一次,說是代表我去看他的。”
我便遵囑,買了二聽麥乳精之類的飲料去看他,見他人很瘦,旁邊有一女人陪着。床邊櫥上空空如也的沒有一樣食品,不像其他人放滿了食品。他一見我是老師囑我來看他的,立刻坐了起來,簡直像搶一樣地從我手中接去二隻罐頭,二眼盯着我好像在問還有什麽嗎,還有什麽嗎?你不要揩油!我想這已經很好了,至少是我一個月工資的四分之一了,隨後我又十分可憐他,想楊六郎啊!你出風頭時想到過今天嗎?你會缺二罐頭飲料嗎?你不要人窮志短啊!
當我說老師很關心他的健康時,他很感激。
一個多才多藝的演員,也許是不會營生,也許是什麽别的原因,最後是窮極潦倒一副窘相。我亦不願多坐,離開了他。
不多久,老師告訴我他死了。
老師這裏,文藝界内幕的各種消息都會有,正是出門唯聽書,來者送消息。老師的消息是不用外出打聽的,都會有人送上門來,且很及時。什麽越劇團上香港訪問有什麽事啦,回來後什麽演員寫檢查啦。不過老師似乎有些看不起越劇。他自稱與昆曲、京劇有緣,而最要好的朋友就是俞振飛。不過我從沒見老師去過,也沒見俞振飛來過。也許岳美堤是俞振飛與老師之間的交通員吧。老師還說岳美堤是正宗的岳飛的後裔。老師是當着岳美堤面對我說的,可當時岳美堤自己卻未作聲。
儘管老師說俞振飛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但有一件事卻再要好也不管用。那是什麽事呢?是房子。
老師自平反後落實政策,再也不是獄中登記時給他定的小學文化程度了,而是一個被稱作特殊的知識分子了。
由于住房較小,國家要給他安排房子,幾次都不滿意。現在給他與老朋友分在一起——俞振飛的旁邊,讓他們好朋友做鄰居。當時玉嫦姐很願意,她對我說:“這裏不滿意,那裏不滿意。現在給他與老朋友分在一起還不滿意,不肯搬。”老師爲什麽不肯搬呢?他自己不是講與俞振飛是最要好的朋友嗎?那麽與最要好的朋友做鄰居又有什麽不好呢?
老師說,他住的房子第一任住戶是汪精衛。而就是他現在住的這一間,從來沒有死過一個人。所以他對别處的房子不可能滿意的,他是說什麽也不願意搬的,玉嫦姐可能沒有想到這一點。
老師是相信迷信嗎?不是的。是懷念汪精衛嗎?也不是的。老師從來不拜佛,也從不做禮拜,老師的思想是什麽呢?我隱約地覺得老師有一種佛教旁邊的一種中國人傳統的迷信思想——中國人有一種星宿的說法。一個有迷信思想而不相信迷信的人——這在常人看來奇怪的說法算是我的創造吧!大凡是有名的大人物都是大星宿下凡,若你能依托到大星宿的衣缽下,那麽任何妖魔鬼怪都奈何不得你,你必然會遇難又呈祥。
老師的居室,第一任住的是汪精衛,那麽不管汪精衛的爲人如何,對他的評論如何,他總是個大人物,是個大星宿下凡。且在這幢房子的這一居室中又從未死過人,當然就不會受妖魔鬼怪的侵犯了,老師怎麽肯搬家呢?
不過老師終究也還是死了,因爲大星宿們也要死的,只是老師也未死在這間不死人的房間中——去世在救護車上。
後來大概老師覺得汪精衛星宿不夠大,又刻了個中國的印,打了印蛻後暗暗藏在身上,乞求保佑長壽健康。
那就是老師去世後有人傳說在老師的衣口袋中發現中國印蛻的事吧!不過這事只是傳說,我未親見,玉嫦姐也未爲大家說起過。
貺道人周斯澄
发表于 2008-7-23 22:20
三十五老師口中的張大千和吳湖帆
與老師閒聊,我保證半小時之内必然會聊到張大千。張大千給老師的印象實在太深了,而老師對張大千也實在是忠誠,猶如小弟對大哥。囹圄中老師的精神支柱不是沈鈞如了(沈鈞如已於一九六三年去世),而是張大千,他認爲張大千就是他的保護神,只要張大千還活在世上,就有他陳巨來站起來的一天。
老師的房間中挂着的唯一的一張照相,不是父母,不是妻兒,恰恰是張大千與四姨太的合影。這照片可能是十二吋,就挂在他的床頭,也許老師每天睡下或起床時都要看看這位在解放前時刻都會守護他的大哥。
老師所談的張大千,在我眼前出現的是一位活生生的畫家,他有優點,有缺點,爲人慷慨,樂于助人……。
在與老師“同窗”之時就聽老師說起張大千了,說張大千明明是畫家,偏說自己燒菜第一、繪畫第二。還說自己發明了一隻清蒸鰣魚。老師介紹說:“他的清蒸鰣魚需要二隻大青蟹,把二隻青蟹的蓋辦開來蓋在鰣魚身上一起清蒸。”老師說:“他有錢,不在乎二隻青蟹,一般人家哪有這樣吃法,沒人想到,他卻說是他發明的。”
“他與朋友們三天五天便要聚餐一次,請一個上海市有名的廚師,燒幾隻有名的菜……”
我聽老師這麽講時心想:張大千是個讒唠胚。不過現在的名稱好聽了——這叫做美食家,也稱家了。
張大千好女人,因爲女學生生得好看,就會不知不覺地去親上一口(見前文)。晚年到台灣定居後,繪得少了,外面的人求畫更不容易了,便想出個辦法,找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去陪他,向他發嗲討畫,通過這樣的手法搞到大千的畫。這一定是老師聽來的,他幾乎每月有香港過來的人來拜望他。
老師還說大千在台灣生活得很好,他與蔣經國、張學良、張群四人每月要會餐數次……。
老師說張大千好遊山玩水,他在世界上很多國家都有别墅,巴西還有他的莊園。他遊山玩水喜歡一個人瞎跑,跑得不認識回家了,便從身邊摸出一個小本子,周圍随便找人,給人看。原來這本子是他早就請人用各種文字——英文、德文、法文、西班牙文、日文……等等寫就的,内容是:我是中國人,畫家張大千,現在走得不認識家了,請你幫助我回家。我的家住在……地方。謝謝!
人家見了這樣一個老人也很願意幫助,用車送他回家後,還要留一句“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請講!”之類的話。在老師的口中,這國外都是天國,上帝的家園。沒有欺詐,沒有綁票……。
張大千還樂于助人,那是解放前。不管有誰,求張大千幫助,他是有求必應的。身邊有馬上摸給你,身邊沒有便到家裏去拿,家中沒有他會繪你一張畫,反正他的畫能變錢。老師說自己受過他多次幫助。老師講這些時使我想起了《四傑傳》中唐伯虎繪畫能當錢,李太白千金散盡還復來。
老師不但贊美張大千在金錢上氣量大,還十分贊美他畫品上氣量大。老師說:“人常言同行是冤家!可張大千就不是這樣的人。他說他十分佩服齊白石,說齊白石的畫一面是極工細的蝴蝶、蜻蜓之類,一面是極粗曠的寫意荷葉和荷花,二面配合得天衣無縫。”
我從外界書報上只知張大千說朋友的畫個個好。如:溥心庵、吳湖帆等。聽老師講張大千佩服齊白石時也覺新鮮。
老師還比較張大千與吳湖帆的畫,老師說張大千繪的山水都是蜀中的山水,是真山真水;吳湖帆的山水都是從書上來的。張大千繪的人或鳥都是活的,可老師未講吳湖帆繪的人、鳥是死是活。
老師是否去過四川我不知道,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去四川。那麽老師怎麽會說張大千繪的都是四川的山水呢?是真山真水呢?我想他可能只是人云亦云,或是憑自己的想象吧!
老師說張大千家中長期養着裱畫師傅,這裱畫師傅也許老師也認識,姓什麽叫什麽,裱得如何如何都熟悉。可我記不得了。
說起做假畫,張大千與吳湖帆都做假畫。老師說:“吳湖帆還自稱是外科大夫,他能把一幅變成二幅;能把山下的亭子搬到山上。”吳湖帆做假畫也養着裱畫師傅。
一對畫界的老朋友,又都是當代著名的大畫家,又都做假畫。可最後吳湖帆恨透了張大千,把大千看作仇人也是因爲假畫。
張大千做了一幅梁楷的《睡猿圖》托人在市上出手。不料被吳湖帆認作真跡購去了,吳湖帆得到了梁楷的“真跡”非常高興。他請大千等好朋友去欣賞,大千一看自己做的假畫,一時不能說穿,就暗暗地對吳湖帆說:“我看這畫靠不住,不如再出手賣掉它好!”
張大千本是好意,沒想到吳湖帆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認爲自己不可能看錯,再說吳湖帆在當時社會上也是排得上號的鑒定家。他不相信張大千說的此畫靠不住,反而因氣量狹小對大千作了不良推測。吳湖帆認爲張大千看了這幅《睡猿圖》也想得到它,囑自己脫手那麽他便可得手了。認爲張大千想挖他的寶貝,可謂警惕性頗高。
沒想到過了不久,這幅《睡猿圖》是張大千做的假畫傳到了吳湖帆的耳朵裏,吳湖帆確認後,從此就恨死了張大千。
老師講這段往事時還添了一句:“吳湖帆自家不好,不聽大千的話,還以爲大千要挖他的寶貝呢!”
老師最後還是加了一句:“吳湖帆這樣大的家業,文革中死得慘啊!隔離室裏一隻勺、一隻碗、一張地鋪……”寄托了無限哀思。
貺道人周斯澄
发表于 2008-7-23 22:20
三十六老師說起豐子愷
儘管豐子愷在中國歷史上的地位要高于吳湖帆,甚至高于張大千,可是老師談豐子愷的事卻不多。只是因爲與老師一起被批鬥,都是文革中的同命人才談起的,在豐子愷的追悼大會期間,老師又一次義憤填膺地談起了豐子恺與錢××的事。
老師在獄中就對我講,他與豐子愷在畫院召開的批鬥大會上曾一起被批鬥。老師說:“我真佩服豐子愷。他與我一起被人楸着鬥後好象沒事一樣,整整衣服聳聳肩,就自己走回去了。”
老師的佩服豐子愷,說出了豐子愷先生蔑視“四人幫”的傲骨。使我想起了在外面聽說紅衛兵批鬥滑稽演員的事——要給他戴高帽子,他說自己已經做好了。就從身邊摸出高帽子戴上去。紅衛兵說:“太低不夠高。”他說不要緊,随即把它拿下來一拉,這帽子便高了許多。引得看客哄然大笑,破壞了所謂的秩序,使紅衛兵們尴尬。
但我眼前又立即出現了一幅極需人們同情的畫面——一個弱女子被紅衛兵捉弄得喘不過氣來,還半帶淩辱地要她唱《小燕子》。
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被他們莫名其妙地批鬥,高帽子一米二十。判刑時橫了一顆心,示衆時挺起了胸膛昂起了頭。以致楸我的警察說我是死硬派,花崗岩頭腦……。
豐子愷先生是我在孩提時代就知道的音樂家、畫家、書法家,也是一位文學家。他沒有看到文革的下場。 不!他看到了文革的下場,要不爲什麽會對紅衛兵對他的批鬥如此不屑一顧呢!
在“四人幫”打倒後,豐子愷先生的追悼會隆重召開。人們都又一次地懷念起豐子愷先生。老師也又一次談起了豐子愷。
老師與豐子愷一個單位,一起批鬥過。他的話大致是可信的。
老師說:“******了,外面抄家破‘四舊’的風聲很緊。豐子愷感到少不了要輪到他,於是,某天晚上在自己家裏整理起來,幾十年來的文化生涯——繪畫、寫作……該整理的就整理一下,不要的東西,或可能惹事的東西,能不要就不要了……。”
那天,錢××也來幫老師豐子愷整理。老師說:“錢××是豐子愷多年的學生。那天整理到一張四十年前在廣西桂林繪的漫畫,那是一張諷刺漫罵國民黨的作品,當時豐子愷欲把它處理掉。那時錢××說:‘老師這張畫很好,你不要,我倒挺喜歡,送給我吧!’”
豐子愷見他要,也不考慮說:“你要你拿去好了!”
沒想到第二天錢××即把那幅畫交到畫院說:“這是豐子愷昨天晚上畫的。”算是與老師劃清界線。
老師說:“你想四十年前畫的變成昨天晚上繪的,針對國民黨的就變成針對共産黨了。那還了得?從此以後豐子愷便被批鬥,而他自己怎麽也想不通:這樣一個多年的學生怎麽會咬他一口,誣衊他的?就這樣豐子愷每天喝一杯高粱,終于慢性自盡了。”
豐子愷在“四人幫”打倒後,平反開追悼會的時候,他的家屬,守在殡儀館門口不讓錢××進去。若錢××來要打他出去。錢××終于沒去!老師去世時,蔡乃康等對黃志毅采取的一套,就是從此學來的。
******一切都會倒懸的,師生關係會成敵我,搞成你死我活,夫妻關係、父子關係因觀點不同、立場不同而搞成冤家。但像這樣無事生非、硬咬一口的恐怕也少見!
貺道人周斯澄
发表于 2008-7-23 22:21
三十七老師與謝××
老師與謝××原本是很好的朋友,那麽他們倆人如何會成冤家的呢?
老師曾對我說:“爲謝××刻印的那人原是我的學生,但那人刻得不好。我好心幫謝××介紹另一個刻得好的學生,謝××不要他刻,喜歡那個學生刻。其實那學生是個屁精,謝××是因爲喜歡屁精才不肯換人的。”
老師說此話顯得很隨便,看來老師既然這樣對我說,也一定會對别人這樣說。老師的這種說法少不了一傳十,十傳百地傳到謝××的耳朵裏。
另外,老師把知恩圖報看得比什麽都重,本來這是美德,但我所知道的老師知恩圖報到了有些不夠理智的地步。怎麽說呢!那就是對吳湖帆與張大千的態度。老師不知多少次對我說過——先是沒有吳湖帆就沒有我陳巨來,後來是沒有張大千就沒有我陳巨來。
老師不允許任何人在他的面前說壞這二個人,甚至不能說這二人的畫有什麽不好。若有人在他面上說這二人壞話,或貶低這二人,那麽老師一定會與他當面大吵起來或給他一個下不去。
老師房中唯一挂着的相片是張大千和他四姨太太的,而且挂在他的床頭處之牆上。據我所知老師對大千的思念更甚于吳湖帆。
當老師在畫院聽到有人貶低張大千,甚至說去敦煌是他帶大千去的時,老師便怎麽也按耐不住胸中的感情了。儘管老師身材矮小,手無縛雞之力,但是今天能仗義說話的人只有老師了。老師像一頭雄獅那樣吼了起來——
“你與大千是四十多年的朋友,而我與大千是五十多年的朋友了!(恐怕當時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與大千的交往時日超過老師了。)你以爲人家都不知道嗎?不但不是你帶大千去敦煌,而且是你哭着跪在大千面前磕頭求拜要求大千帶你去,大千纔帶你去的。我親眼看見你磕頭的……”(我想老師的說法一定是矯枉過正了罷。真的要他磕頭才帶他去也不是張大千了。)聽說那次在畫院是鬧得不可開交了。
老師與謝××的矛盾我想基本上是由這二點造成的。如果真如這樣,那麽他倆的矛盾就必然不會調和。一是謝××喜歡屁精,不管真假,謝××都受不了。二是老師不允許任何人貶低張大千,而且謝××是在造謠以擡高自己(還聽說謝××說潑彩不是大千創造的而是他創造的。)老師同樣受不了——這是由老師的性格和他與大千的關係決定的。
至于謝××反對老師入畫家協會,我看尚是小事。老師與吳湖帆合作畫松是實實在在的事,再說作爲鑒定家入畫協也應該。
然而,一個是篆刻大師,被人稱爲“在世國寶”的人;一個是國畫家,在畫界亦大名鼎鼎。成了冤家對頭,畢竟影響不好。所以既是政府又是領導,又是老朋友的汪道函、裴先白、王一亭等出面規勸了。也許都明白老師說了謝××喜歡屁精。至少是老師打斷謝××發言引起争吵。都要求老師先去叫應謝××。
老師呢,可能也感到了自己的這種說法太使謝××難堪了,所以也同意主動叫應謝××。於是在日後的畫院活動中曾二次主動去與謝××握手,但謝××均不予理睬。
記得老師對我講述第三次去與謝××握手是裴先白在場,囑老師與謝××去握手,可謝××還是拒絕,裴先白這位老領導親眼見了,也只能搖頭了。自此以後便再也沒人出面調定老師與謝××的矛盾了。
一日我到老師家去,老師一見我就對我說:“我這口氣總算被我出了。我三次與他握手他不理我,我叫看在汪道函、裴先白等人的面上……”
我坐定問老師是怎麽回事,老師才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由于日子多了,我也記不得是誰請老師綠楊村吃飯了)
也許那是老師的一位親朋好友從香港來邀老師吃飯,但他根本沒有想到昔日的好朋友,今日已成了冤家對頭。
他請老師吃飯,還請了謝××來作陪。謝××也一定不知道爲什麽請他吃飯。
酒宴開始前,二人四目相對都不作聲,也許二人都在盤算着對方是怎麽會來的,也許是雙方都在作能量上的積蓄。分把鍾後,老師開口了說,謝××白老師眼睛(後來我聽說謝××那天戴着墨鏡,即使白老師的眼睛老師也不會看得見,是老師故意找茬)。這話一出口,雙方便争吵起來了。
謝××不知怎麽,罵老師不是人。于是老師亦罵謝××不是人。由罵不是人到雙方對問有什麽不是人?謝××應該知道老師對他的過去和現在都非常了解,可是一吵架昏了頭,還問老師:“我有什麽不是人?”老師說:“某某人是你的什麽人?她是你的過房女兒怎麽會與你生了兩個孩子?某某、某某是誰生的?你纔不是人,是畜生……”
一吵架老師不管謝××下得了台下不了台,也不管自己該不該把“畜生”挂在口上,可說是斯文掃地了。
謝××翻不出老師不是人的地方,只能狠狠地說:“這個人最壞,這個人最壞……”一面用拐杖敲擊着地板。
副市長都沒能讓他們倆握起手來,主人哪能勸得下來。不過謝××在聽老師講了“今天他在這裏吃飯就沒有我!要麽他走,要麽我走!”的話後,謝×ד這個人最壞,這個人最壞……”地離席而去。
老師又說:“我看在别人面上,三次與他握手,他不睬我,今天他飯沒吃上,吃了一肚子的氣,也是報應!”
接着又說:“壓在我胸中多時的一口氣,今日終于出了!”
我見老師痛快得很,心情太好了,人也好像年輕了許多。
貺道人周斯澄
发表于 2008-7-23 22:21
三十八老師真的死了
記得那是新春中的日子,我們喜歡印石的人常常迫不及待地到江陰路花鳥市場去,因爲石農們回家過年去了,他們最晚的要到元宵節後纔出來,但最早的有可能在初十前就來了,大家都想首先看到他們帶來的石頭,以便挑選到喜歡或難得的好印材。
那天沒有青田的石農來,我就走到老張攤旁聊了起來。老張——張壽民,是上海人做印石生意,在花鳥市場第一個設長攤的人。
老張對我說:“聽說你老師死了。”
“什麽!”我雖吃了一驚,但立即就平靜下來了:“我老師,人常常傳他死了,他活得很好呢!我前天還去過哩!”
“你前天去過!你今天去過嗎?”老張問我。
“今天,今天才早晨我哪能去過!”
“哎!你今天沒去過,我告訴你他是昨天死的。”老張說,“你今天去了就知道了。”
下午,我到老師家中,啊!老師的床已拆了,靈台前點着香燭,放着照片。
玉嫦姐告訴我:“爹爹感冒發寒熱,我叫他上醫院去,他不肯去,他還說這一點寒熱不是發在陳巨來身上的,是發在G身上的。陳巨來發三十九度寒熱還能刻圖章,而且刻得咯好呢!”
玉嫦姐說到此,我的眼前出現了老師說的一幕:那時敵僞時期的事了。陳璧君乘飛機特地從南京到上海老師家,要刻一方圖章,恰逢老師發三十九度的寒熱。陳璧君說:“不要緊,不要緊!”說後弄來了鴉片煙讓老師吸,老師一吸鴉片頓覺得有了精神,起床刻圖章,自覺還刻得特别好呢!
這就是老師多次将三十九度寒熱不放在心上的原因。說:“這點寒熱不是發在陳巨來身上的,是發在G身上的。我陳巨來……”
玉嫦姐又談到了張頌華,說老師這一時期很氣,身體也大不如前,所以抵抗力下降,以致稍一感冒便引起了肺炎,這毛病一半是給張頌華氣出來的。
我只是聽着,再也說不出什麽話來。
那天我也到師叔陳左高那裏坐了一會,他告訴我自從大千死後老師一直悶悶不樂,身體也變壞了。我好像是聽到了真正的死因。
大殮前我寫了一首挽詩“印壇巨擘隕春早,鐵筆遺珠猶嫌少。回首仰望總不如,生徒慟哭勝父老。”
大殮前老師所在單位——上海中國畫院說老師的喪事由單位全包,與玉嫦姐商量國外的訃告一律不要發。單位最怕訃告發往日本。若梅舒適等人來就很麻煩。因爲他是國會議員,要由相應的中央委員接送。玉嫦姐和陳左高商量後都同意了。以致大殮時日本一個人也來不及來,只有唁電了。
大殮那天我們學生各有各的分工,提前一小時到了會場。我在花籃中看到了吳躍光的花籃,這位敬重和幫助老師而從未與老師見過面的長輩引起了我很大的尊敬,是他在老師二次受難時,從物質上和精神上支持了老師。
陸康從香港趕到上海,因爲飛機誤點而直奔火葬場,參加大殮,路上也夠辛苦了。
那天還聽說黃志毅被趕走了,最起勁的是蔡乃康。究竟真假沒有看見。
大殮後照例在綠楊村吃了豆腐飯。
大殮後我們學生每人刻二方印以示不忘老師教誨之恩德。我刻的一方是“鐵筆掃千軍”,是劉海粟挽聯中用語;一方是“元朱君獨步”,是錢君匋挽聯中用語。
在老師家中還來了個人說要對學生訓話,我從未見過此人,也未聽清介紹,不過有人認識。我心中想不明白他是誰,來訓人!老師活着時,一次也未見過他,年齡也不比我大多少,現在老三老四訓起人來。若要訓話爲什麽陳左高不來訓呢?他是老師的弟弟。然而再一想這有什麽可計較的呢?老師也死了,由他去吧!
以後每逢年初四——老師的忌日,我總買盆花到老師靈台前憑吊。四周年時,玉嫦姐告訴我靈台不設了,因常人都以三年爲限,囑我以後要多去玩。
森豪正室
发表于 2008-7-23 23:52
em5 em5 em5 em5 em5 em1 em1 em1 em1 em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