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濂教授回答《中國書法網》網友提問(繁體字整理版)
陳振濂教授回答《中國書法網》網友提問時間:二零零七年十二月十日
地點:中國書法網
碩果園:我想問一下陳先生,學院派需要一個固定的模式嗎?
陳振濂:“學院派”作爲一個流派,它肯定需要一個固定的模式,但是固定的模式不一定是僵化的模式,有一個模式至少讓大家知道這個流派是怎麽一回事,那麽不使它成爲僵化的模式,就需要我們這些在研究“學院派”的人,對于“學院派”持一個開放的态度,不斷地吐故納新,吸收好的建議,不斷地校正我們的方向。
但是如果是“學院派”需不需要固定的模式,我的回答是肯定需要,如果談沒有固定的模式,它就不是派了。 pulong提問:學院派書法創作模式的路子該如何繼續?
陳振濂:目前“學院派”書法創作進入了一個間歇期,首先一個是我們目前所能想到的學術課題,在已有的“學院派”裏面已經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解答,而新的技術方面,或者學術方面的,或者藝術方面的課題,我們還沒有找到它的非常重要的關鍵點。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有一個間歇期便于我們更加冷靜地思考,應該是一件好事。
但是“學院派”作爲一個有新的理念的這樣一個學術模式,它對于當代書法會有比較大的啓迪作用,所以,它以後肯定會有它繼續前行的自己的目标和方向。
希望廣大網友能夠對這樣的一個探索創新的流派多一點鼓勵,多一點支持,當然也多一點期待。看到它的不足之處和有缺陷,盡量坦誠地提出;看到它有開拓和創新的一些價值,也多給予肯定。任何一種探索在一開始都不可能是非常完全正确的,每一個細節都非常經得起推敲的,因此,我們需要對于學術探索的一種寬容和鼓勵的心态。
pulong:學院教學的模式還應如何發展和提升?
陳振濂:目前學院的書法教學在整個書法界良好的形象已經樹立起來,這個學院教學主要不是指學院身份的教學,而是指具有學院理念的教學。區别學院身份和學院理念,主要是在于它需要有一套比較新的書法思維,從這一點上來說,現在的學院教學才剛剛起步,但是這個起步中間,有一個很重要的很關鍵的點,我們已經找到了,就是給予書法的技巧學習,給它一個訓練的概念。
所以,只要是出于訓練的意識,它今後的發展和提升還會有非常廣闊的空間,我們可以從書法的教學訓練中間發現很多未必僅僅具有教學意義,而很可能具有創作意義或者是理論研究新的生發點,所以我認爲學院教學的提升将會決定今後書法的發展的品質和它的歷史地位。 貺齋周斯澄:您對于文房四寶是否精挑細選,可否詳述您的常用工具?
陳振濂教授:我對于文房四寶的精挑細選基本上是處于雅玩的目的,所以我的案頭的文房四寶應該是比較精緻的,但是我在書法創作的時候,不太挑工具。我們學院裏面有一個訓練的方式,就是給你各種各樣不同品質的毛筆、宣紙和各種各樣的墨,讓你用不同的工具來嘗試創作相近的效果。它要想訓練學生的一個目的,就是能夠拿任何一支毛筆來進行創作,它的技巧的适應性要遠遠大于只認一支毛筆或者只用一種宣紙來寫書法的适應性。
所以,我認爲在工具方面,好的書法家應該是開放的。
貺齋周斯澄:您如何看待陳國斌先生的篆刻成就?他在中國美院進修期間,似乎在您那裏獲益良多。
陳振濂教授:陳國斌是很早在中國美術學院進修的一位很有天分的篆刻家,我認爲他在篆刻方面的突破已經超越了這個時代。他對于篆刻的颠覆性的探索其實在當代的印學界具有非凡的意義,但是我不主張現在就把他看作是大師,因爲我們每一個人都在進行各種各樣的思考和探索,陳國斌的思考和探索是比較成功的,但是一種類型的成功并不一定意味着他就一定在歷史上是大師。所以,我建議現在與其比較輕率地封給他一個“大師”的稱号還不如多給他一點發展的空間,讓他在篆刻方面的創作能夠有更健康的發展的氛圍,大家對他的自由探討也能夠找到一個更好的氛圍。
最後,對于能有陳國斌這樣的學生深感榮幸!
貺齋周斯澄:前些年您經常有著作問世,邇來似乎少了許多,請問陳教授目下研究的重點是什麽?
陳振濂教授:可能最近你跑書店的時間少了,其實最近是我出書最多的時候,歡迎大家到書店去找品位經典的書,或者還有其他出版的關于中日文化交流方面的書,還有其他的這類書。目前,我的研究的重點主要是魏碑藝術化運動,我希望我對他的研究和十年以前我在研究“學院派”一樣,能夠讓書法界的朋友對于新的書法的理念有一種親近感或者能夠對自己今後的書法的學習和創作有所啓發。
貺齋周斯澄:“學院派”曾經在書法屆争議連連,現在好像歸于平靜,作爲該派别的創始人,請問您有何新的規劃?
陳振濂教授:“學院派”在書法界之所以争議連連是因爲當時的争議停留在當時的水平上,現在大家進步了提高了所以沒什麽好争。當然,也許今後在新的高度還會有争論,這個是好事情,因爲新的學派如果連一點争議都經受不了的話,那它太脆弱了。
今後我們規劃還希望能夠在“學院派”的提出的既有理念方面能夠在創作實踐上大幅的推進,其中會有很多的學術盲點是我們自己深入研究以後也覺得找不到答案或者沒有很好的解決辦法,所以我認爲“學院派”在今後的發展規劃,這個題目除了由我來出以外,還應該由網友的各位大家一起來出,一起來共同探讨,一起來研究,因爲它是一個時代的課題。
貺齋周斯澄:閑暇時光,先生可曾浏覽書法類網站?它是否會改變或者影響書法家、書壇和大多數愛好者的思維慣性、既有規則?您對于《中國書法網》有何期望、高見和指教?
陳振濂教授:網絡是一個非常民主的平台,網絡的開放性是我們大家非常期望的,但是網絡裏面也會有污泥濁水,所以,我們會在很多不負責任的網站看到很多謾罵和攻擊,因此,我特别希望我們書法的網絡能夠在整個的輿論倡導,在很多的學習的推進方面能夠起一些健康向上的作用,畢竟我們的生活中間不都是罵人,而會有更多比較積極的、陽光的、開放的東西。我對于《中國書法網》的期望大概就是這些。
[ 本帖最后由 貺齋 于 2007-12-10 23:27 编辑 ] em1 em1 道羲:從您的作品中看,您的書寫内容很豐富,已不限于古詩詞、散文,對于書寫内容的問題,您是如何考慮的?
陳振濂:其實古人寫書法的時候并不像我們今天抄唐詩宋詞文字内容意義不大,僅僅是表現書法技巧,古人的寫書法和記錄文字本身是一體的,但是這個傳統很久以來我們已經慢慢地喪失了,它的主要的原因是因爲我們今天的書法家是從學習技巧開始的。我們已經缺乏上一輩那樣的古文基礎和詩詞的基礎,所以如果現在要讓每一個自己寫自作的古文和詩詞,相信大部分的書法家會覺得難以勝任。
我選擇各種各樣的文字來進行書寫,其實就代表了我希望書法的文字記錄語義的功能不在我們這一代人中間被喪失掉,所以這一次美術學院的老師出作品集我寫的都是西冷印社很多的文獻内容,我希望這樣一本書是既可以欣賞筆墨技巧和藝術風格,同時又可以閱讀,甚至是一些在中國的文獻裏面已經散詩,而是在國外找回來的一些文獻。如果一部書法集又有藝術形式風格方面的魅力,又有文獻記載的魅力,我相信肯定比只有一般意義的内容要好得多。
道羲:您當年努力把書法學科化,納入到美院的系統内.這也是将來書法傳承的出路,我們看到了可喜的成果,但這其中是不是還存在着一些問題和弊端?
陳振濂:把書法學科化納入到高校的教學系統中,其中會不會存在着問題和弊端?我想我不這麽看,書法學科化本身這個目标應該沒有問題和弊端,但是我們在使書法學科化的過程中由于我們的見解和認識的水平有限,我們可能會在操作的時候引出問題和弊端。所以,不能說我們現在做的學科化就一定是一個萬無一失的東西,但是它應該是總體上在方向上應該是積極向上而且是這個時代所需要的。比如我們想一想,過去把書法當做一般的文人雅士的寫字,沒有學科化,我們能不能有今天書法發展的這樣的規模和質量?
書法學科化其實是使得我們這個時代對書法持更加理性的态度,如果納入到高等教育的系統之中,那麽它就使得我們對書法的分析和理解更加有深度,從這一點上說,它無所謂問題和弊端。但是我們希望在我們推進書法學科化的過程中,能夠多發現一些我們推進的時候在技術上出現的問題和弊端。
也希望網友們能夠對可能出現的弊端和問題多多提出,引起我們的注意,使我們在推進書法學科化的過程中,能夠及早地提示自己,避免出現類似的問題。
道羲:書法如果納入藝術範疇,在當下到底扮演什麽角色?
陳振濂:書法如果納入藝術範疇,這個問題其實不成立的,我們反過來問一下有沒有不進入藝術範疇的書法,有沒有?如果現在大家寫書法都已經是作爲書法藝術而存在的話,那麽再提它被納入藝術範疇好象意義不大。
書法作爲藝術的角色,應該和繪畫、音樂、戲劇、美術一樣,它是一種特殊的表達形式和特殊的物質載體來反映我們這個時代的藝術需求。這個角色在書法來說其實只是找到一個平等自處的一個基本地位而已,它就算被認爲是藝術,其實也不值得大驚小怪,因爲在過去它不是藝術的時候我們看到它和繪畫、音樂、戲劇、舞蹈之間的巨大落差,現在它能夠和這些藝術并駕齊驅,這是當代書法家的幸運。
道羲:我們看到當年您一手打造的"學院派",到後來出現的"流行書風""民間書法"其中的骨幹分子都出于您當年的"學院派".而現在看來大部分人認爲太"作"了.另一種方向就是追求"自由的書寫""日常的書寫"也是近年發展趨勢.但這始終是一種社會表象.您如何看待"有意識"的主題創作和"無意識"的日常書寫(創作)呢?
陳振濂:、“學院派”的發展其實對于當代的書法來說,其實它不僅僅是一個流派的存在,它更是一種新的觀念,新的思維的存在,其實我們在現在的普通的展覽中間都能看到或多或少的“學院派”所倡導的理念的影子。
至于您提到的大部分人認爲太“作”了,而需要自由的書寫和日常的書寫,其實這個是一個很難成立的命題。所謂的“作”就是藝術所需要的技術手段,世界上沒有不“作”的藝術;所謂的自由的書寫也不是某一個書法家天生就會這樣書寫,當一個書法家在臨帖練字改變自己的習慣向經典靠攏的時候,其實他就在“作”。因此,我們在任何一個書法家的書法實踐中,找不到絕對的自由書寫的可能性,真正自由書寫的是沒有經過任何書法訓練的三歲孩子拿着毛筆在宣紙上胡畫的,那個叫自由書寫,只要你在練字,只要你在練古人的書法,其實你就在“作”了。所以我感覺大可不必對“作”感到無味的恐慌,有意識的主題創作是要啓動書法家的思想,不使他們沉淪于一般的技術發揮,而無意識的日常書寫它肯定不是創作。所以,您的問題的(創作)和“日常書寫”挂在一起我不敢苟同,我認爲任何的創作都是“作”,至于效果的做作和效果的自然,這是另外的問題,它和我們現在讨論充分調動技術手段和平淡的書寫之間不是同一個問題,所以不宜進行混淆。
道羲:一種好的書寫習慣的形成,别人(傳統)與自己(習慣)如何結合才算好?自己的情感如何介入?
陳振濂:這個是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不同的結合方式和介入方式,很難一概而論。适合自己的應該是最好的。
道羲:何爲書法創新?指標是什麽?
陳振濂:書法創新,我們所确定的指標第一是在技術上必須是過及格線,在形式上要有新穎度,最後在思想上要有獨特性。如果一件作品能夠有這三個要素,那它一定是一件好的創作作品。
道羲:學者書法和學院派書法的區别在哪?
陳振濂:學者書法是靠學問寫字,所以我們現在定義的學者書法它在專業性方面它是有所欠缺的,它是靠學問支撐起書法來的,這個方式作爲自然形成的效果應該是可取的。但是作爲我們專業搞書法的從業人員來說,僅僅停留在學者書法目前的定義上,是遠遠不夠的。
“學院派”書法想要倡導并不僅僅是學者書法,而更重要的是專業指標非常高,具有專業高度的這樣的一種書法方式。學者所具有的學問在這裏面隻是作爲一個元素起支撐作用,而不是作爲一個結果,作爲一個目標。
退山:請教先生,翻筆與絞轉筆法如何具體理解?
陳振濂:翻筆和絞轉筆法不是古代既有的術語,是我們今天經過理論研究總結歸納出來的概念和術語。它主要是指魏晉南北朝時期在“二王”的很多勾模的法帖裏面所體現出來的一種筆法,随着今天我們用高案高座、五指之筆法來寫書法的習慣養成以後,翻筆和絞轉成爲一個已經失傳的難題。但是,我認爲它是魏晉筆法的真相,所以,如果我們的中青年的書法家能夠潛心去研究翻筆和絞轉筆法,我認爲他會在書法創作上有所收獲。具體的觀點可以參考我以前寫過的論文,就是《新貼學論綱》總共有三篇,其中特别談到魏晉時期的裹束、釁扭和絞轉這些筆法之間的關係,以及它們和今天提按頓挫筆法之間的關係。 達達大師:你的書法觀是啥,你在你的書法裏追求的最終要達成一個怎麽的筆墨狀態.
陳振濂:要讨論一個人的書法觀是什麽,這個範圍太大,但是在書法裏追求的是一種什麽樣的筆墨狀態,當然是人和筆墨化合爲一的狀態是最好的狀狀,但是僅僅是這樣的狀狀它也不是我們書法創作中唯一的。我覺得,也可以有另外一種筆墨狀狀,就是刻骨銘心、嘔心瀝血,讓我們的筆墨的每一個動作爲自己的創作的目標服務,它沒有到一個化合的境界,但它在這個時代也有意義。所以很難說我們要找到一個唯一的筆墨狀態才算成功,每個人的性格和生活狀態是多種多樣的,筆墨狀態也可以是多種多樣的。
達達大師:西泠印社最近幾年動作不小,不知道下一步他的走向?
陳振濂:西泠印社是天下第一社,它的每一步的走向都要經過集體讨論,所以下一步等我們開過社長會議和理事會議我們就會知道它的走向。但是有一個基本方向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它肯定會以“天下第一社”這樣的榮譽來自我約束和自我激勵,使“天下之社”、“名家之社”、“博雅之社”這三個標準在今後的每一步工作裏面都體現出非常明确的含義。關于西泠印社最近可以關注一下《書法報》的雙周西泠印社專版,其中有大量的信息和一些理念性的一些討論,相信對于了解西泠印社會有所裨益。
達達大師:你如何看待文房四寶,在使用過程中的偏愛?
陳振濂: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偏愛,這個中間沒有對錯之分,找到自己喜歡的可能就是對的。
子非魚:大草書法的創作最重要的是什麽?
陳振濂:單獨提出大草書法的創作最重要的内容其實很難回答,因爲在篆隸楷行草的書法中間都有一些最重要的東西,但是就大草書法來說,草書的字法和它的銜接技巧、連綿技巧應該是大草書法創作裏面最有難度的技巧。我曾經想用大草書法的連綿技巧和銜接技巧來做一些專題的訓練,可惜沒有時間,但因爲有過這方面的思考,我覺得它是一個很大的實踐空間。對于我們今後學習大草書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子非魚:西漢隸書與東漢隸書有哪些異同.
陳振濂:西漢隸書與東漢隸書本來是一個書法史學方面的問題和創作之間的關係不大,但是如果說我們在創作取法的過程中,那麽西漢的古隸以及篆隸變形過程中間的長方的字體的隸書,它應該是我們今後在隸書創作中間非常有發展空間的一個點。記得以前伊秉受、鄧石如、吳昌碩都得益于此,我自己也對西漢的古隸有特殊的興趣,我以爲西漢的古隸和三國時候的隸書之間的銜接,這個中間還有很多學術課題可供我們發揮。
白琴:向左走向右走,中國書法藝術的繼承之路好走,請問陳老師創新之路應該怎麽走?
陳振濂:任何一門藝術繼承和創新的路都有難走之處,但是相比之下,繼承因爲是已經有前人的模範可供我們延尋,所以相對來說會比較好走。創新之路因爲是前無古人,沒有現成的模板可以讓我們參照,要在茫茫一片中尋找前行之路,所以它肯定是難走的。至于創新之路應該怎麽走,每個人有自己不同的走法,用岳飛排兵布陣的一句話“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也許有固定的創新之路的走法是肯定不會成功的走法。 于向偉:我想請問陳老師,您覺得現在的流行書風對中國書壇是利還是弊?怎麽看待流行書風好的标準?
陳振濂:流行書風作爲當代中國書法界的一種創作形態,它本身無所謂利還是弊,只要很多人都流行書風有興趣,它就是有意義的。至于流行書風在今後的發展如果提不出更高的、更有品質的標準,那麽它可能在一段時間以後,就會慢慢地削弱,所以,關鍵不在于流行書風本身是得是失,而是在于它能不能與時俱進,不斷随着時代提出自己的新的藝術高度的標準。最近中國藝術研究院的書法院不斷在提出“二王”帖學和随後的簡帛等等不同的藝術主題,我以爲就是在試圖跟上時代的步伐,而不停留于原來的流行書風的概念,它的狀態非常的積極。如果說好的標準,我認爲這些新的理念的提出應該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