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书谱》
故亦傍通二篆,俯贯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飞自。若毫厘不察,则胡越殊风者焉。至如钟繇隶奇,张芝草圣,此乃专精一体,以致绝伦。伯英不真,而点画狼藉;元常不草,使转纵横。自兹己降,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专精也。虽篆隶草章,工用多变,济成厥美,各有攸宜。篆尚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贵流而畅,章务检而便。译文
所以向上还要傍通大篆、小篆,向下融会隶书,还包括参酌章草,浸淫飞白,如果有一点儿研究得不清楚,那便会象北胡、南越那样风俗迥殊,所有效果完全两样了。至于钟繇楷书号称奇绝,张芝(最善草书)得“草圣”的美誉,这都因为专精于一体,所以才有出类拔萃、无与伦比的成就。张芝不以楷书见长,但他的草书点画处处可见楷书的起伏顿挫,(就象写楷书的着重点画那样。)钟繇不擅长草书,而他的楷书,使转却极纵横之致,(就仿佛写草书的重视环回委婉一样。)自他们之后,不能兼善楷、草书优点的,作品便达不到他们的成就,也就不能算作专精了!虽然篆书、隶书、今草、章草,它们的工巧作用有许多变化,但成就它们的美,各有各的特点:篆书要婉转而圆通,隶书要精劲而茂密,草书以奔放畅达为佳,章草则务求有法度而简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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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故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验燥湿之殊节,千古依然;体老壮之异时,百龄俄顷,磋呼,不入其门,讵窥其奥者也!译文
然后以风骨神韵来使它严峻,以妍美的姿致来使它温润,以瘦硬老劲之笔来使它矫健,以安闲雅致之态来使它和婉。这样,才能够表达作者的性情,体现作者的哀乐。至于检验用墨浓淡、干湿的区别,自古以来标准都是一样的;体味从壮年到老年书法意境的差别,即使相隔百年也能立即看出。唉,不深入此门,那里能够了解到它所具有的奥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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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乖则雕疏,略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心遗体留,一乖也;意违势屈,二乖也;风燥日炎,三乖也;纸墨不称,四乖也;情怠手阑,五乖也。乖合之际,优劣互差。得时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若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笔畅。畅无不适,蒙无所从。当仁者得意忘言,罕陈其要;企学者希风叙妙,虽述犹疏。徒立其工,未敷厥旨。不揆庸昧,辄效所明;庶欲弘既往之风规,导将来之器识,除繁去滥,睹迹明心者焉。译文
同一时期所作的作品,情况也有顺心合意与心手不合的区别:合则流利秀媚;不合则零落粗疏。简约的追就其原因,大略说来,各有五个方面的情况:精神愉快,事务悠闲,是一合;感人恩惠,酬答知己,是二合;季节调适,气候温润,是三合;佳纸良墨,互相映发,是四合;偶然高兴,灵感来临,提笔作书,是五合。心情匆遽,事务缠身,是一不合;违反己意,迫于情势,是二不合;热风吹迫,炎日当空,是三不合;劣纸恶墨,不称心意,是四不合;精神倦怠,手腕疲乏,是五不合。在合与不合间,书法优劣会有很大的差别。天时适合不如工具得宜,工具得宜不如心情舒畅。如果五个不合的情况都聚在一起,便会神思闭塞,下笔茫然;五个合的情况都集中在一起,便会心情愉快,笔调流畅。流畅的时候无所不适;拘滞的时侯茫然无所从。真正懂得书法,成就出色的人,往往得到意境忘了述说体会,绝少沉述其中的要领;期望学习的,又往往仰慕浮风而来,想领教书法的奥妙,往往用精采的语言描述,但因为没有心得,叙述总显粗疏遗漏。徒然在这方面做了些工作,但未能真正畅述它的要旨。因此我不量个人的平庸愚昧,把自己所懂得的都贡献出来,希望能够发扬历史上的传统精华,启导后学者的智慧才能,去掉繁冗芜杂,只要看到文字的解说,就能够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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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有《笔阵图》七行,中画执笔三手,图貌乖舛,点画湮讹。顷见南北流传,疑是右军所制。虽则未详真伪,尚可发启童蒙。既常俗所存,不藉编录。至于诸家势评,多涉浮华,莫不外状其形,内迷其理,今之所撰,亦无取焉。译文
世传有《笔阵图》七行,中间画有三只执笔的手式,图象谬误、点画模糊错乱。近来看到南北各地都在流传,大家都推测这是王羲之的作品。虽然不知是真是伪,但还是可以启发初学书法的儿童们。既然一般人都有了,就用不着再编录了。至于以前各家对书法的评议,多数是流于虚浮文饰的,华而不实,只描绘其外行,而内蕴的真谛,却反而茫然了。今人撰述的理论书籍,也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在我的撰述中不取类似的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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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乃师宜官之高名,徒彰史牒;邯郸淳之令范,空著缣缃。暨乎崔、杜以来,萧、羊已往,代祀绵远,名氏滋繁。或藉甚不渝,人亡业显;或凭附增价,身谢道衰。加以糜蠢不传,搜秘将尽,偶逢缄赏,时亦罕窥,优劣纷纭,殆难覼缕。其有显闻当代,遗迹见存,无俟抑扬,自标先后。译文
至于象师宜官那样有高名的,(其真迹不存)只能在史册上见到他的名字;邯郸淳为一代模范,也不过在书卷上留个名声罢了。及至崔瑗、杜度,以至萧子云、羊欣,在这悠长的岁月里,出现的名家很多。有些是在有生之年便享有久盛不衰的盛名,其人死后,其书迹依然备受推崇而流传下去;有的人生前仅凭藉当时名流的吹捧来提高声价,一旦死了,书法也就没有人称道了。还有,(有些书法作品)或因糜烂蠹蚀而不传之于后世,有限的传品也被搜刮无遗,偶然有被鉴赏的机会,但这机缘还是不多的,好的坏的混杂得很,恐怕要弄清楚就不容易了。至于那些驰名当代,墨迹犹存的,这就无须凭借别人的抑扬,根据书迹本身也可以分辨出它的优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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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六文之作,肇自轩辕;八体之兴,始于嬴政。其来尚矣,厥用斯弘。但今古不同,妍质悬隔,既非所习,又亦略诸。复有龙蛇云露之流,龟鹤花英之类,乍图真于率尔,或写瑞于当年,巧涉丹青,工亏翰墨,异夫楷式,非所详焉。译文
而且“六书”的草创,最早的可以追溯到轩辕时代;“八体”的兴起,则始自秦始皇统一天下的时候。这已经有很悠久的岁月了,可它们的历史作用可如此广泛!但古代和今天的时代不同,妍丽和朴质又有区别,既然不是我所要研究的,这里就略而不谈了。还有龙书、蛇书、云书、垂露篆之流,龟书、鹤头书、花书、芝英书之类,这些只是简单地去摹拟物象,或是图写当时的“祥瑞”,它们只是属于绘画方面的技巧,而与书法艺术并无多大的关系,也就是书法的功力十分的不到家。不能当作规范的书法作品,因此也就不多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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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传羲之与子敬笔势论十章,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详其旨趣,殊非右军。且右军位重才高,调清词雅,声尘未泯,翰牍仍存。观夫致一书,陈一事,造次之际,稽古斯在;岂有贻谋令嗣,道叶义方,章则顿亏,一至于此!又云与张伯英同学,斯乃更彰虚诞。若指汉末伯英,时代全不相接;必有晋人同号,史传何其寂寥!非训非经,宜从弃择。夫心之所达,不易尽于名言;言之所通,尚难形于纸墨。粗可仿佛其状,纲纪其辞。冀酌希夷,取会佳境。阙而末逮,请俟将来。译文
世传王羲之《与子敬笔势论》十章,文句鄙俗,理论粗疏,意义乖张,言词拙劣,详究它的旨趣,绝对不是王羲之的作品。况且王羲之在当时的地位极高,天份又好,格调清隽,文辞尔雅,声音和手迹,并未泯灭,书信还有些遗留下来。看他写一封信,谈一件事,即使在匆忙的时候,都要考求古训,言必有据。传授书法家学给献之,道应当顺,义应当正,合乎义理,岂会违反章则,文辞差劲到这样的程度呢!又说他跟张伯英同学,这更显现出它的荒诞无稽。如果是指汉代的张伯英,时代完全衔接不上;如果晋代有同名的,为什么史传寂寥无闻!此书既不能垂教后人,又不合乎经典,还是应该把它放掉。
我们心里头所理解的,不容易用语言表达出来;能够用语言表达的,也不容易写成文字。这就只能够大致地把它的状态略作形容,用文辞来陈述它的大体。至于设想把书法中微妙的境界提出来加以斟酌,体会出它的精到之处,现在还有不能详尽的地方,只好等将来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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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撰执使转用之由,以祛未悟。执谓深浅长短之类是也;使谓纵横牵掣之类是也;转谓钩环盘纡之类是也;用谓点画向背之类是也。方复会其数法,归于一途;编列众工,错综群妙,举前人之未及,启后学于成规;窥其根源,析其枝派。贵使文约理赡,迹显心通;披卷可明,下笔无滞。诡辞异说,非所详焉。译文
现在我把执、使、转、用的道理写下来,使不解的人有所省悟:执,就是执笔有浅深长短之分;使,就是运笔有上下左右之别;转,即行笔的转折呼应;用,即结构的揖让向背。再进一步把几种方法,融会在一起,把各家的工巧加以列举,务求把群贤的精妙加以综合;先代贤哲所没有说到的,我也把它指出来,用公认的法则来启发后学,探究它的根源,分析它的枝流派别。争取做到文字精简、理论丰富、途径明确、心意开通,打开书本便可以明白道理,拿起笔来便流畅无阻。至于古怪的理论,歧异的说法,不是我所要详细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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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今之所陈,务稗学者。但右军之书,代多称习,良可据为宗匠,取立指归。岂惟会古通今,亦乃情深调合。致使摹蹋日广,研习岁滋,先后著名,多从散落;历代孤绍,非其效与?译文
现在我所谈的,力求有益于初学。但王羲之的书法,各时代的人都称赞它、学习它,很可以作为宗仰的大师,用它来确立自己的意向,得到学习书法的宗旨。他的书法不仅会古通今,同时还融入了深切的感情、调合了其笔调与情趣。因此使摹拓的人一天多似一天,研习的一年多似一年;在羲之以前和以后的名家书迹,大都散落了;唯独继承羲之书派的却世代相传不绝,这难道不是很明显的验证吗?(笔者还有另一个意思:在羲之前后还有许多著名书家墨迹都逐渐地散失于世了,唯独他继承了古人的书法艺术传统,一直流传到今天,这还不是有效的证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