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笔考(希望一起考考)
本帖最后由 金沙石 于 2012-4-26 14:42 编辑用笔方圆之说,非自康南海也。元朝刘有定《书论》有说:“篆直分侧。直笔圆,侧笔方。用法有异而执笔初无异也."篆,篆书;分,分书,隶书,真书及后来“诸”书。
有没有更早的论述,我就不太清楚了。至少在容易读到的唐宋书论里,我没有见过。各位读书时候,可能有留意过,见到的更早的。发个帖子,希望一起来讨论一下。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断断续续的加上自己意见或者看到的资料。因此,这注定又是个像山羊拉屎那样的帖子。 直称方笔,好像有康有为仔细选择的成分,有政治方面的原因。 先把康有为的长篇大论贴在这里。《广艺舟双楫 缀法》:“书法之妙,全在运笔。该举其要,尽于方圆。操纵极熟,自有巧妙。方用顿笔,圆用提笔。提笔中含,顿笔外拓;中含者浑劲,外拓者雄强;中含者篆之法也,外拓者隶之法也。提笔婉而通,顿笔精而密,圆笔者萧散超逸,方笔者凝整沉著。提则筋劲,顿则血融,圆则用抽,方则用絮。圆笔使转用提,而以顿挫出之。方笔使转用顿,而以提絮出之。圆笔用绞,方笔用翻,圆笔不绞则痿,方笔不翻则滞。圆笔出以险,则得劲;方笔出以颇,则得骏。提笔如游丝袅空,顿笔如狮狰蹲地。妙处在方圆并用,不方不圆,亦方亦圆,或体方而用圆,或用方而体圆,或笔方而章法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矣。” 本帖最后由 金沙石 于 2012-4-26 15:05 编辑
这里要交代一下背景。正,中,历来是中国人的“政治正确”(political correctness)所要求的。老婆也要正房,侧房也就不正宗了。正侧之分,极为严厉。可怜的毛笔,正好也有正侧锋的问题,至少对初学用笔的人,就有讨论的必要了。在南北朝之后,这个问题就更突出。唐张怀瓘的《玉堂禁经》里,“用笔法”一章,就是著名的“永字八法”那篇里,就提到“侧锋平发”这样的说法。但是,侧锋,侧法,在政治正确的环境下,是不能随便说的。就是我们以前,左右派了,做了右派,那就是要倒霉的,怎么也要说自己是左派。中,正,就更政治正确了。为官的谁会说自己不中不正。《四书》里就单列了一篇《中庸》,这个虽然是宋朝之后才这样明显,唐朝好像还比较的言论自由,但这种以中正为正宗的理念,在任何朝代,都是“正统”的政治要求。柳公权有段著名的和皇帝的对话:
穆宗时,以夏州书记入奏。帝曰:“朕尝于佛庙见卿笔迹,思之久矣。”即拜右拾遗侍书学士。帝问公权用笔法,对曰:“心正则笔正,乃可为法。”帝改容,悟其以笔谏也。 此段君臣对答,政治正确之至。此言一出,估计后来书家,连个侧字,也不好再提。正气凛然,皇帝都为之“改容”。这到底是柳公权乘势向皇帝进谏,还是他说的就是他的真用笔法,已经是重要到不重要了。因为没法把他挖出来对质。笔正的具体含义,也无从考究了。留给世人的,就是笔正两字。从此以往,就和四书里的中庸一样,人们难得探索中庸的真实含义,就记得中庸两字。 且不说柳公权这段对答,在书法上是否“正确”,反正这是一句不会“错”的话。“心正则笔正”,本来对皇帝说话,也不好说“错”的话,说的不好,弄不好脑袋丢了。唐穆宗李恒(在位821-824)不是什么好皇帝,但也算是虚心问学了。没想到柳公权一句涉嫌矫情的回答,给噎得改容。 那从那以后,不说“正”经话不行了,说侧,说偏,都是不正。都是犯忌,还可能犯大忌。这就是政治正确,加上君权时代的避忌。现代的“政治正确”,在真的比较现代的国度,也威力巨大,不要说在唐宋及以后的元明清。文字狱到底弄死了多少人,没法算计了。我没有一一再去查宋元之后的书论,读过太久,印象都不深,但为侧锋,偏锋说话的,印象里少的可怜-------更不用说逆锋-------那更大逆不道。有空我再仔细查查,这里先提出一个假设。 本帖最后由 金沙石 于 2012-5-4 02:09 编辑
这个假设很简单。对政治挺敏感的康有为,因此不再说正、偏(侧),就只说方圆。这个聪明人,避免了政治上的风险,用书法里形象的、视觉上的感觉,说方道圆,方也方正,圆也正中,左右逢源,怎么他都对。几乎是用另一种不会错的说法,代替了原先那个太“对”的说法,即笔正的模糊提法。他自己其实不怎么会用所谓的“方笔”,还是用流行的中锋(他了解的中锋)写,但艺术上和政治上都一样敏感的鬼才,还是找到了一点他不安的东西。
康有为的字
本帖最后由 金沙石 于 2012-4-30 04:16 编辑
这点不安,是他看到两晋南北朝那些字,和之后的真的不同了。汉唐之间的强势,和宋之后的弱笔,特别明清的颓疲,对照鲜明。不容他不去找原因,找补救的办法。他看到的不同,是方与圆-------至少照他划时代的这本书里是这样。至少他朦胧--或者不只是朦胧---感觉到,用笔的不同。 本帖最后由 金沙石 于 2012-5-2 00:27 编辑
唐之前的雄强,元之后的虚弱,是可以一眼就看出来的。自诩“其眼有神”的南海圣人康师傅不会看不见。矛盾的是,康有为并不怎么用他推崇的北碑笔法。他看的出来,用不上,自叹“其腕有鬼”。问题是,他真的看出来了吗?从他用方圆这个说法的描述看,还不如刘有定看的清楚。他虽然赞美北碑(其实只是时代上的意义,和地理上的北南,倒真没什么关系),但还是没有分清楚篆隶。他这本难得的书法史,搜罗勤奋,史料翔实,但还是缺乏眼光。这个政治上只改良不革命的半吊子政治家,在书法上,也还是看不透变化的线索,弄了个方圆说,圆了自己的说法,却禁锢了想象力。这里不是埋怨康师傅,而是那时的资料,环境,都不太可能让人看透。那本薄薄的《广艺舟双棹》,已经是够雷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