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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女儿问我,我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跳出农村"。女儿又问不想长大当哪样,比如科学家、工程师、医生什么的?我又回答,那时只想着能摆脱贫穷的农村,吃上商品粮,吃好的,穿好的。
我的回答,我不知道会不会让女儿很失望,我是如实地回答了她。在那吃不饱穿不暖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在一个文化教育相当落后的长江边上的山里小村,我对未来的想象(哪敢言理想),非常朴实,出不了那个狭小的天地,出不了生存最基本的需求——吃和穿。
我不清楚是在什么时候,我对未来开始有了除吃和穿以外的想法。如果一定要说来,恐怕是在我知道天地很大之后吧。
天地本来是广大无边的。
一个男孩,他一大早,在太阳还刚刚冒出山头儿时,牵着牛到小河边,牛甩着尾巴很悠闲地啃着青草。当牛到河边探头饮水时,男孩看到水面映着的白云蓝天碎了,他无意间抬头望望天空,哦,太阳当顶,他该牵牛回大队的牛圈了。很多时候,男孩把牛牵到小山包。山上有几棵松柏,稀稀拉拉地立在那里。男孩索性丢开牛绳,让牛随便吃草去。男孩逗着草丛间来来往往的蚂蚁,他想蚂蚁在忙什么呢,它们能爬到哪里呢。男孩又找到一块大石头,石头光而圆,贴着一层薄薄的苔藓。他躺在石头上,不敢仰望刺眼的太阳,他用手指遮住双眼。这时,七彩的光晕出现了,慢慢飘过来,飘过去。男孩站起来,见牛过来,牛朝远处的山看去,"哞——",一声长啸回荡山间,男孩于是也朝着远方眺望。他想,山那边的那边是什么呢?天这么高,像个锅盖,它能盖住的地方有多大呀!
太阳已经偏西,一个短发的少年,斜背一个军绿的小书包,和几个同村的小伙伴你追我打,一路疯玩着,翻过一道山梁,回到了家。他放下书包,急匆匆奔到灶房,揭开锅盖,端起温热的饭碗,从菜坛夹起一块泡萝卜往嘴里送,向爹爹(爷爷)的房间走去,缠着爹爹讲故事。爹爹年逾七十,面容清瘦,常卷一本旧书,侧着脸就着门外的阳光看。在少年的心中,爹爹的故事总是讲不完,从三皇五帝到明清的历史,《三国》、《水浒》、《说岳》等小说故事,《封神演义》、《西游记》等神话传说乃至他本人的经历,总是很生动详尽地,并时而辅以眼神动作说给少年,以致少年听得入迷,一碗饭早已冰凉了,还没能吃完。
就这样,在一双少年的眼睛不可能看到好看的书、好看的电视的年月,即使有几部说教式的电影,让他 跟着大人在夜晚高一脚低一脚走二里山路到学校操场对着皱巴巴的银幕仰着酸酸的脖子一两个小时,但是他从爹爹那里听到的一个有趣的世界,似乎更令他着迷。这个世界有历史的长度,有天地的广度,其中人之忠奸善恶表现是如此丰富多彩!
当我知道爹爹讲不完的故事,许许多多是从书中看来时,我开始对文字有强烈的好奇心。最初对于文字的印象来自立于山路上的毛主席语录牌坊,刷于公社墙壁宋体的毛主席语录,还有父亲箱子里仅有的几本书:毛主席著作一至五卷和手刻油印的《毛主席诗词选注》。想那文字里一定有非常精彩的故事,然而在我上了学认识一些字,读了这几本书,才明白这不是讲故事的,讲的都是我不明白的道理。这些道理告诉了我另一个天地,人除了吃和穿,还有更多的事情可以想,可以做。
父亲喜欢写字也是我对文字十分好奇的诱因。每年春节,院子里家家户户所贴的春联,都由父亲书写,我在一旁帮他伸纸。跟着父亲走亲串戚,看到字体各异的春联,父亲喊我看,一边评头论足,使我知道字,除了父亲写的那样,还有很多种样子,而且那有专门的名字,叫字体。因此,我稚嫩的小手,能有机会学着父亲的姿势握着毛笔,在报纸上一笔一画描起来。偶尔父亲不在家,我竟大着胆子给别人题匾书联,在受人夸奖一番后更是乐此不疲。乡民很佩服能写得一手毛笔字的人,他们认为写得一手好字就有文化,而文化对于普通乡民的神秘不亚于他们所仰望的星空。
我从文字里知道"汽车"这个词和有关它的图片,之后不到一年,是在"五.一"这天,公社到县城的公路通车了,大约近百辆汽车,有卡车、客车,还有乌龟儿车(吉普),排成长龙在公路上跑,山里人哪见过这场面,密密匝匝地挤在公路两旁,小孩子在公路上窜来窜去,跟过了大年一样,跟着汽车疯跑。我也一样跑着,突然,我"唉哟——"一声,跌趴在公路中间,感觉汽车轰隆隆一路吼着向我身上碾过来。当然汽车没碾着我,但实在让人后怕。公路通了没多久,公社迎来了第一辆中型拖拉机,几乎全公社的人又跟着沸腾了一回。在我小小的年纪里,我老想着汽车是怎么造出来的,是工人造出来的,工人太了不起了。但这时的我却并没有想着以后要当工人造汽车。
舅公的家在长江边上,我每年春节去他家,总要随父亲到江边巨大的卵石坝捡些好看的卵石,卵石各式各样,五彩缤纷,捡起来的都让人爱不释手,而最后捡回家的只有一两个。我喜欢卵石,是因为我发现它与山上的石头迥异,它那么小,那么坚硬,那么好看!我问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呢,父亲说是从上游的山上冲下来的,我想不只是上游,也是在时间的上游——很远古以前冲下来的吧。卵石的尽头是江水,江水浩淼,默默向东流去。我用薄的石块打水漂,石块连着在江面跳了三下,终于沉入江中。这时,一艘巨大的轮船,鸣一声汽笛,携一江巨浪拍向卵石的岸边,我不知道自己是被巨浪震住了,还是被奔腾而去的轮船吸引了,我看着浪花和轮船渐渐消失,而心中的河流还在奔腾,久久难以平静。我想,江的那头是怎样的呢?
在去舅公家的路上要过一个镇,镇也在江边,一条磨得光光的石板街,听老辈人讲很有些年头了,它围在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石头山下。石头是镇的中心,石头名石宝寨,镇也因此得名石宝。石宝寨名寨,自然有古老的建筑,建筑为砖木结构,亭台楼阁,碧瓦飞檐,倚石而建,面临长江。我跟着大人常去镇上赶场,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抬头仰望奇丽的石宝寨,想寨上有些什么,却不知道。因为那时它还没能对外开放。记得后来它刚开放时,当地十里八乡的人竟蜂涌而至,无不以登至寨顶为快。有关石宝寨的传说,虽然也在后来看到的书上读到了,但总是不如小时候听爹爹给我讲来印象深刻。那石宝寨周边的先人歇凉江边,从观岩鹰盘旋得到启发修成楼阁。这个传说让我联想到星月之夜,先人穿着布扣短褂的黑影被江风吹着,被江声摇着,直到天亮,江边拉纤的号子响起来。那些拉纤的人肩膀一律斜着,他们要去江的上游。
当十里八乡的人都登上石宝寨,登上魁星亭,体验一番凭栏临风、远眺江流天际的痛快后,一艘崭新的旅游船,走下来一群外宾,他们金发碧眼,或是黑肤卷发,挂着精致的相机,对着石宝寨,对着古老的石板街,对着农田,对着放牛娃,对着在街上写春联的我的父亲......这拍拍,那照照。当时我就站在父亲身旁,我怯生生地望着这些老外,并不高兴。我不知道还有"风土人情"这个词汇,几乎敌视地以为他们是在揭发我们的贫穷落后。但是,我总算知道,书上讲的外国是真有的,它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沿着江的那边去,一定可以找得到。
......
我的少年时代很快就过去,我长大些了,书也看得多些了,终于有一天,我离开故乡,坐上轮船,坐上汽车,到远方去了。
[ 本帖最后由 黔灵居士 于 2008-2-13 16:35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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