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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道为师 作者:老寒腿7979
引子
师之说解,左器右币,乃权财掌控之人也。
古时原始部族,最早为母系天下。其首领以巫术通天达地,向族人传递上苍旨意,故此,巫乃师之祖也。 天地国亲师,师位于末。然,前四项乃命之定数而不可违,唯师系功法,其俗人之后天可修也。文武之道,流派分教,皆出于师。由此可见,师者,乃人毕生之可追者也。 求功取名进而成神,此师学之途,授受之途,修炼之途,生灵之途,其自然纲常也。 万类出于母,其高广无从循溯,韧笃不可攀及,赴死之心,炼狱之身,绝非寻常俗心之能测,而又再普通不过。然而其高高悬挂于世界之上的,超脱食与性之本能的精神,确系存在并永远不断高升,尤其指引思想者膜拜与追随。 无坐穴练炼之心,非出人头地之辈也。此为修行。人在土上为“坐”,藏于“工”中则为“巫”,其因工而力即成为“功”。那是德行。 传言女娲造人之时,先作袍男,次捏袖女,后甩泥丸,再泼浑水,且言之厚重,灵秀,粗稳,轻柔四德。 那浑水当即化去,作云升天,留下尘土滋生虫豸草木,禽兽林莽,那泥丸则变为丘岭山峰,江河湖海,承众生居栖,载上苍甘露;男人强大,占据了女人的肉体,而女人聪慧借势裹挟了男人的精髓,二者合一衍生出新,向上攀爬,叠叠层层,周而复始。 一切似乎都合谐而自然,这当然也是娲神的初衷。 然而,她并不知道神不是万物的终极主宰者,生类也不是尊王的永恒朝奉者。 那些半男不女,似泥非水者,隐匿洞府,修身炼法,终成大器,拔萃升空。 而万能广大之诸神此时亦升化步入高层。 意想不到的是,时空如屉。每一层次的始端底部竟都是残缺丑陋粗俗与不堪,那终端顶部的完美合谐高雅与风光却早已被自己努力地踩在脚下。 如此便形成了妖魔鬼怪与神仙道佛的互流逆转与廻迤平衡。 话说媸婪嫉嬖四位尤异,聚座蓝焰地府。 媸癞面死膣,婪无乳瘘肛,嫉胸锥剜心,嬖佝脊不立。 媸以溃部,使蚊吸其血,蝇食其肉,雀啄其蛆直至露骨。而后鼠粪作瓤填之,蛛丝织皮罩之,蚁齿为针缝之。 待头上巨凌,集湿下滴,百年一粒,润通滞塞。 婪坦胸开怀,任蝎蛇蜇咬,黑青浮肿,巨硕膨大,惴坠如瓜。脚下绿池,鱼虾浮沉,婪自掏肝肠,投入其中,放由撕扯。 嫉豢矬犬瘦猫,令其寻采沤泄浊气,来喂吞咽。那臊臭之气,入心凝结,憋闷难当。如此寒来暑往,忍含不漏,终聚气成球,如花绽放,那勾心锥刺,如蕾壳撑开外翻。 嬖镇于枯井,周遭徒壁,可依亦无可依,不冷而无不冷。 顶上一口天,脚下三步圈,昼夜有界,醒梦无边,身心可交,生死两难。 或煎或熬,高脂汰沥,不期不然,形驻神起。极至心死胎塌,骨气上升。 不祧之祖,温恭贤良,自此圣出,念颂传扬。 第一章
落叶舟
北方的八月,气候象一锅粥,冷暖气流搅来搅去,令人好不心烦。
气象不仅与时节有关,还与地理有关,与地形有关,与人文也有关。 大陆(华夏版图)东北自古就冷,丘陵不高但是招风,地下采矿越捣越深,地上囱烟越冒越高,眼瞅着悬。 人文源自生计。生计火了,人就扎堆儿,发展起来就是文化,最后生计凉下来,人便散开去,文化依在。 这是一个镇落,不周整,四围十里八乡。火的时候,住家多孩子也多,学校亦由此使劲多,多到镇外去。 现在学校凉了,不仅是因为生计。火不旺的时候,便开始有人釜底抽薪,去旺处撮火,于是恶性循环,凉者愈发的凉。 各校址几经变卖而转为养殖厂及各类作坊之后,合并为小、初、高完全学校,最后落于镇子西南隅,山脚下,铁路旁,大田边。 眼下临近开学,里面的装修工作还在收尾。 已经是下午,操场上还有许多的土方和垃圾,边角余料,工具及设备,待车拉走,工人们懒散地三三两两,吸烟喝水打哈哈,任工头忙三火四喊破嗓子。 除工程车外,还有货车载有桌椅,床铺等教学、住宿、文体及办公用品进入,车里出来搬运工把东西往楼里倒腾。不时有公家车、私家车来,领导夹包率属下东张西望指指点点,家长学生安置行李。 有忙有闲,有闹有静,气氛不一,也似一锅粥。 一楼长廊尽头处,两个女校工,五十多岁,拿着抹布漫不经心地对保洁工作做最后的检查,遗留的死角,新弄上的污渍,手印等。 “我可是这儿的老人儿,说这些你还真就别不信。”说话的这个女人比另一个瘦,年龄也不见得大,但从口气上判断,有先入为主的意思,而那个是新来的,便有了大小之分。 “这儿原来是本地赫赫有名的县独立一高中,它的前身是十三中,十三中是初、高中完全中学,八二年高中部迁到这里,我是高三学生,当时是头一年实行高中三年制,以前是两年,”大的说,“这儿曾是一片乱坟岗,建校时我常来参加劳动。” “咦呀,”小的作出打寒颤状,“你别吓唬我。” “现在说起来,也确实害后怕,不过当时我们人多,打着红旗,有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扫除一切害人虫,也没觉得怎么样,可是,”大的停下手里的活儿,表情肃穆,摆明了要吓小的,“推土机这么一推,咋死的都有。”她边说边两眼直定定瞅着小的,两手以姿势配合。 “别说了,别说了。”小的把头扭到一边,怯怵地直摆手。 “伪满劳工的死人坑,那骷髅奇形怪状,张牙舞爪,像要把你抓住似的;死囚或战场上下来的尸体缺胳膊少腿,有的没有脑袋,有的有脑袋没身子,有的手上脚上还拴着铁链子。” “尽瞎扯。”小的用怀疑和否定掩饰内心的不安。 “真的,你看这煤矿原先是日本鬼子开的小煤窑,那边几个山洞是抗日联军的密营,”大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看见操场上那么多大树茬子吗?直径得有一米多吧?当时的树就那么粗,你说得有多高?!我就是在这儿土生土长的,小时候全是树林和水泡子,喏,校门口那条河,早年被高丽人憋成一个大水库,用树枝砂石垛成坝,就是这座桥这条路,然后是南边国线铁路,东边的南北铁路煤矿专用线,再加上咱们身后的大石顶子山,你说这水库得有多大?!”说到此处,她稍作停顿,似乎感觉有点跑题。 “我的意思是我说的都是真事,”大的言归正传,目的就是想让小的夜里睡不着觉,“学校建成后,也确实出过不少高材生,连续三年考上清华北大的都有,地气很旺,但是旺大劲儿了,身体不好的人好得病,病了就死,横死的也不少,要不怎么后来学校黄了,卖给饮料厂,现在又买回来了呢?一去一来,咱们没花几个钱儿,卖完旧货废品回头一算账,等于白捡一学校还外带免费装修。” “为啥呀?” “这里头老多事儿了。” “你咋知道的?” “我爸就是这儿的语文教师,我差三天高考,他死的,死在讲台上,脑溢血。” “真的呀?!” “我也就没考成,学校照顾我家困难,留我做了校工。”大的往上翻了翻眼睛,掰着手指头开始算。 “听我说啊,头一年除我爸之外,还有曹老师,教数学的,哮喘病死的,也是死在讲台上。” “我爸呀,我爸教语文的,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死的时候四十五岁,曹老师才三十岁。” “得癌症的两个,一男一女,男的肺癌,女的乳腺癌。发现就是晚期,没多久就死了,前后差不了几天,都是化学组的。” “物理呀?有哇!张大臣,老头,快退休了,他能去趴火车道让车轧死。咋想的谁也不知道,有的说是到更年期了,更年期怎么就非得去死,还非得去趴火车道呢?我现在就到更年期了,这一类想法也就是在不顺心的时候偶尔有那么一下,但都能控制得住,”说着大的用手捅了一下小的软肋,“你现在不也到更年期了吗?” “滚一边儿去!”小的抬手佯作要打,“他肯定是有事想不开,那事儿肯定还不小。” “啥事儿没有!家里家外,工作身体,都好。” “特别是身体,你别看六十岁的人了,打篮球那三步篮抢的,浑身是肌肉。” “说到肌肉,我跟你说轧得那个惨呦。” “哎呀妈呀,别说了,恶心。” “从大腿轧断的,我随大溜去看的,当时还有气儿,血流完了,我到现在也弄不明白,人腿上的肌肉怎么是黄色的呢?就像白条鸡腿上的黄板油,”大的边说边冲小的眨眨眼,“眼睛还能动,眨巴眨巴地瞅人,认不认得人,不知道。” “哎呀妈呀,真的呀?!” “他们都埋在这大石顶子南坡上,不信我领你去看。” “哎呀妈呀,拉倒吧你。” “自杀的还有学生,住宿的,就从这五楼跳下去的,学校还包了不少钱呢。” “哪儿?就是这儿?” “就这儿!前几天有个工人干活的时候,掉下来摔死了,也是在这儿。” “妈亲哪!我可不听你瞎白话了。” 校舍呈“v”型剪子状,南北是厢房宿舍楼,东西为教学楼,向东南开口。周围是铁栅栏并老杨参天,地势由东往西渐高到楼后校外开始上坡然后上山。 两个校工一前一后从宿舍楼出来。门口的青石地面很阔绰,两边是水磨石佐堤条案,往前下七级台阶是操场。二人拣南侧石案坐下歇息,这里的观察角度正对学校大门。 大门在东北角,栅栏外一条南北土路与河平行,在门口与东西然后向北的柏油路交汇,交点往东走几步跨一座矮长石柱桥,河叫黑鳞河,由南至北钻铁路流入镇子。这是第一座桥,因滩面广,河床低,由史上水库大坝就势而建,下游的河道窄巴,沿途几座小桥或石拱或铁板,应制简单得多。河东的镇中南北大路与铁道南的东西国道接合,如此交叉环绕的格局,把学校撇到了一边。 校门冲东开,地面延操场铺砂石斜向路桥。教学楼东山墙贴根探出两间砖瓦房和一小间蓝色铁皮快装屋,房子是校办对外超市,临街临校,双面把门,若与店员熟,可作为小门出入;小屋是活动板房,作门卫室,看管电动伸缩栅栏门,门的出处在南侧孤墙死洞,那是校牌校碑,外刻:乌兰市第三十八中学附第十三小学,另有铭文古撰,校史简介。 “这个大门曾经开在东南角,冲南,”大的校工对小的说,“开了有五年吧,大前任校长找风水先生看过,说门对着桥不好,方向也不对,结果是学生偷着溜出去到别的小卖店买东西的机会几乎为零。” “一下点儿雨化点儿雪,道那个泞呀,直泛浆,泥象滚雪球把自行车轱辘糊住,把鞋糊住,越糊越大,推不动车,抬不起脚。” “那校长挺有意思,”大的接着说,“冬天,看见有人在河里滑冰,场地不够宽敞,就组织我们把整个操场浇成滑冰场,说是让大家即兴锻炼,增强体质,然后对外卖票,出租冰鞋。” “挺能捞钱的啊,啥样个人儿呀?”小的问。 “你不是这儿的,你不认识,姓李,女的,岁数跟咱俩差不多。” “长得那是真磕碜,猪肚子脸,一线天儿眼,没鼻梁子大蒜鼻头,黑黢燎光跟地缸子似的。” “就是会来事儿,下乡插队时候当妇女队长,跟生产队长好;第一批抽回来,当教育处团支部书记,跟矿务局长好;原来这儿的教育部门属于企业办学,现在归地方了。” “长成那样,谁稀得要哇?!”小的疑而不屑。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不在于长相,只要能豁得出去胆儿,舍得一张脸,能给人舔脚趾缝,舔屁眼儿,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拉倒吧你,说的那么恶心。”小的说,“就她那样儿,怎么都白扯。” “嗨!不信是吧,我现在就告诉你秘诀,这可有技术含量,还得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引蛇出洞外加苦肉计。”大的说着将嘴巴凑向小的耳边。 “啥含量也白扯,你就那么说吧,没人乐意听你那玩意儿。”小的屁股没动,身子往旁边躲。 “告诉你啊,男人,特别是老男人,特别是当点儿官儿的老男人,都有一种欲望,白占便宜的欲望,这你承认吧?” “… …” “欸,有了。你就让他占,还不能让他轻而易举顺顺当当地占,你虽然长得磕碜——” “谁长得磕碜?!” “我是打比方。” “打比方也别打我。” “好,她虽然长得呵碜,但是她要表现得像个良家妇女,贞洁烈女,而且一心为家对丈夫贴心捣肺,而丈夫不知疼爱甚至有外遇,这就有了留给人占便宜的空档,像钓鱼一样,既要向人家倾述苦闷寻求理解和安慰,又要坚守信条不越雷池一步,引诱那人去引诱你,然后你内心防线崩溃,然后你被奸污强暴和蹂躏。” “你才被奸污强暴!… …强暴?” “对头。然后你嚎啕大哭寻死腻活,把一切罪责推到他身上,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一定要抓住证据,特别是抓伤咬痕,最好是体液。而且你还不能让他看出是你存心故意的。” “你是不是干过这事儿?” “没有。然后你作出事已至此生米熟饭的样子,决定委身于他,但要让他做出保证,一辈子对你好,最好是写保证书签字画押,下面就Ok了。” “你肯定干过。” “笑话,我要是有那两下子,能混成现在这样?” “那是你没整明白,让鱼脱钩了,还搭上鱼食。” “我跟你说,这事儿没啥整不明白的,只要你牢牢抓住把柄,别让他用拖延之计三两句好话哄住就行,记住,当场拿下,事后无补。” “你就是被人哄住,让人白干那伙的,要不怎么那么明白呢?” “咋知道的你就别管了,反正哪一茬领导都别想惹我,好事拉不下我,坏事也别找我。” “凭啥呀?!” “就凭我知道他们那些事儿,时不时感觉你快要忘了的时候,拿三七疙瘩话敲打一下。” “你还真能把谁怎么着咋的?” “我还真就把有的人怎么着了,关上门给我下跪,不信拉倒。” “好,明天校长上任,你当他面儿也这么说。” “我知道你是靠他过来的。” “啥呀!我是社区扶贫招来的。” “可也是,又不是啥好地方。” “我不想干了。”小的话里带着反感和沮丧。 “你咋还当真了呢?咱这不是闲唠嗑嘛。”大的此时也发觉出口有失,忙为自己打掩护。 长时间的沉默。 她们在等值夜班的来交接,因为楼内已有人入住。 “哎,”小的心理上到底抗不过大的,“你说晚上他们住在里面会不会害怕?” “小学生没多少人,家都是这街里的,一放学就被接走了;大孩子扎堆儿不信邪,多数是农村的,泼辣,问题不大。倒是三楼那间女教师宿舍,不好说,够戗。” “老师也有住宿的呀?” “原来没有,就是个别班主任看早晚自习太累了,中午过来歇歇脚,后来有的老师家庭生活困难,或者是不方便不安全,学校照顾,就搬来住。前几天又招来了几个特岗老师,年轻的,大学生。” “他们和学生住在一起吗?” “一楼是男宿舍,师生在一个楼层,住宿老师轮值管理;二楼是女生,归冷嫂和花永红管。” “我可不管。”小的盯着大的直摇头。 “那是好活儿,有一间洗衣房可以挣学生钱。冷嫂的孩子在外地工作,冷主任成天在班上打电脑不着家,俩人吃住在学校,家里房子空着,日子就这么过;大花是音乐老师,上学期从小学调来,来了不到一个月离的婚,一个人带孩子在二楼靠楼梯口那屋住。晚上一般都是冷嫂当班,帮大花带孩子,大花太滥,和业务校长最好。” “三楼往上是干啥的?”小的问。 “三、四、五楼一直闲着,还剩一些饮料厂的设备和陈货。” “饮料厂?”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学校黄了,然后开了三年饮料厂,又黄了,年初才买回来,又办学校,边办边收拾,才办了一个学期的高中,这学期其他学校都黄了卖了,全归到这儿来了。” “饮料厂咋黄了呢?还有,你不是说设备啥的都卖了换钱装修了吗?” “死人了,案子还没结果,五楼是现场,东西不能动。” “啥?!” “别紧张,听我慢慢说。” “妈亲呐!” “这要从那口井说起,就是刚才咱俩去过的,顺走廊走到头,西边那个屋,地面用铁板盖着,有几台水泵的那个屋,那是机井房,学校用的都是那里的水。” 她说镇子里有自来水,但是周边的地方一般不接,因为那水从三十里之外的水库引入,中途尽管经过净水站净化过滤消毒,喝起来还是一股子鱼腥味儿,有时漂白粉放多了更难闻,水还混,水费还贵,供应也不及时,总停水,所以有条件打井的都用自家井水。 她说这口井不是打的。这儿水泡子多,看着像雨水死水,绿泱泱的,长着乱草,浮游生物。若遇持久大旱,河水干了,水泡子不干,因为都是地下泉眼,一般人,根本不知道。 “当初盖楼打地基的时候,想把这水泡子填死,可怎么填也填不上,后来发现地下直往外冒水才知道是泉眼。” 她说她还知道这大石顶子山,地下全是生物化石,还有许多未进化完的猛犸象骸骨,那里肯定是泉水的出处。“因为我小的时候,常跟大家伙儿钻铁栅栏门进山洞里去玩。” “洞口别看都锁着,里面基本都空着。备战备荒的时候放了一些汽油桶。就是化石多,骸骨多,啥样儿的都有。” “最好玩的地方,还是那些水泡子,”她说,“改天没事儿了我领你去玩儿。” “我去玩儿啥呀,我又不是小孩儿。”小的虽然说得不屑,表情显示她在认真地听。 “那可不是一般的水泡子,再热的天儿,你站在边儿上,浑身都觉着阴凉阴凉的。” 她说那里像是远古的,宁静的,充满着无限生机的绿色世界。 蕨类植物多,青苔长得老高,蒲草长得茂盛,粗大的蒲棒高高昂起遇风微微晃动,直吓得细枝打哆嗦,像杂技演员头顶一摞碗。“蒲香味儿好大,也不全是蒲香,还有节骨草的味儿,河芹和菱角的味儿也不小,反正是腥,”那种直入口鼻穿心沁肺的腥,它能陡然使人的第一嗅觉返古,提升到蚊蜂虎狼的水平,让你如醉如痴欲罢不能,甚至有疯狂的、莫名其妙的冲动,占有、摧毁、征服什么的冲动。 水因张力显得发粘。“那种比蚂蚁瘦长,比蚊子大没翅膀的东西,腿老长老长的,在水上跑来跑去的,你们小时候叫它什么?就是墨绿色的,捏在手里邦硬的,肚子银灰色的?” “不知道,… …忘了。” “俺们叫它‘香游’,对了,那玩意儿味儿也不小。” 大浮萍有根儿,不动弹。小的没根儿,像是谁随便抓一把撒在水面,任意漂,却是活的,看颜色那个绿呀,不是草绿,也不是柳绿,是透过茸毛,泛着油光,蠕动着的绿。 “你现在往操场上边儿看,往天上看,那些成群成片的是什么?” “水蚂蜓啊?!”小的口气很盛,不甘自己太外行。 大的说:“对了。”她说这蚂螂和一般的蜻蜓不同,比那些大,大得多,粗壮,通绿,翅膀也大,比身体大很多,会稳翅盘旋,一般的不会。每到初秋这个季节它们会飞到闹区空场等阳光充足的地方,不下落,就那么飞,你永远也别想像捉其他蜻蜓一样,在树枝墙头或是黄瓜架豆角架或是障子上捉住套住它。 但是要想抓,又很简单。你就在原地静立不动,待它们从你身边或头上慢悠悠掠过的时候,猛地伸手一抓,或是一套,或是用枝条小棍儿轻轻一抽,就下来了。但是不能抽得太过大劲儿,容易抽烂,身首异处,那会很恶心。 “你玩过吗?”大的用下巴颏儿指了指操场。有几个装修工人手拿大竹扫帚,正在追逐着打。 “嘁,这有啥呀,谁没玩过?!” “它们就是从水泡子那儿飞过来的,别的地方不产。”她还问,“你见过铁蚂蜓,铁蝴蝶吗?黑蓝深紫鲜红娇黄的?有一拃多长的?” “上学的时候,有一个小红塑料皮工作日记本,里面夹过一只蝴蝶,早没了。”小的边想边回答。 “还有各种虫子,你肯定没见过,还有鸟,哎,”大的一把拽过来小的手,攥住了,“你感觉过用手托着一大团蛤蟆籽吗?那种哆哆嗦嗦颤颤巍巍的感觉?” “你可别说得那么麻应人了,快说饮料厂到底咋的了?” “这事儿一下子说不那么明白,我现在问你,一瓶矿泉水最多能卖多少钱?” “一般也就两块钱,顶多三块钱。” “错!咱们这个饮料厂出的,一瓶卖四千九百九十九元整。” “啥?!” “就是这个价!出多少卖多少,你信不信?!” “啥?!” “我把它翻译过来,你听好喽,叫‘死前,九拜,久是酒,’好玩儿吧?” “为啥呀?!” “还是呀!所以,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她说厂子出的饮品叫“棒槌露”,是一种高科技研发产品,对人的生命体征有奇效,这个五楼就是配料调剂室。 棒槌露曾多次参加国际国内博览展销会,看上去就是一瓶矿泉水,媒体众口不一,有褒有贬,因为同台展出的许多高档矿泉水,事后被证实是炒作骗人,里面根本没什么营养,棒槌露被裹在里面,一度蒙冤。 “但是,好东西就是好东西,你看后来,”大的又掰着指头给小的数,“‘深海鱼油’倒了吧?,‘螺旋藻’倒了吧?,‘大豆异黄酮’倒了吧?,‘羊胎素’倒了吧?,现在‘蛤蟆油’也倒了吧?,咱这棒槌露,就始终没倒。” “这不是也黄了吗?!” “黄是黄了,但是没倒,价格就是高,就是好使,黄了是因为老板死了。” “技术不是还在吗?” “独家技术,祖传配方。” “那老板是啥样个人儿呀?” “日本人。” “我最膈应小日本儿,”小的说,“从小学到中学,老师总让我们上山采蕨菜和‘猴腿儿’,就是日本人来收的,那时候家里都困难,孩子多,家长就见钱眼开,”小的说着有些气愤,“你说这小日本儿啊,就是尖,要不怎么是矬巴子呢?!心眼儿把个儿拽住了,现在咱们才知道那些野菜是绿色食品,史前作物,营养高,那前儿上哪知道去呀。” “欸——,有戏了。”大的右手竖起食指,指着天,“比你说的还尖,还要鬼,还要损。” “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啊,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绝不会有第二个人。” “啥呀?” “我告诉你了,你不能再和第三个人说,你得发誓。” “发啥誓呀整这么玄?” “你就说如果传出去天打五雷轰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 …” “你还得说如若不然就不是中国人死了没地方去,哪儿都不要你,祖宗八辈儿爹妈儿女都不认你!” “… …,… …,行!” “你得说!” “行!就照你说的那样儿还不行吗?!” “真的呀?!那我可说了啊?!” “行!行!那么多废话!” “我跟你说啊,”大的又要把嘴凑近小的,且用一只手遮住。 “你就说吧,没人听得见!” “告诉你啊,就这棒槌露里边儿呀,啥也没搁,就是水,这井里的水。” “啥?!” “嗯。什么过滤,消毒啥的,什么都没经过,你别看抽上来七拐八拐楼上楼下的,就是直接装瓶。” “那不是骗人嘛。” “也骗人也没骗人。” “咋回事儿呀?” “工艺是假的,水是真的。” “那不还是骗人嘛,嘁!” “因为这水呀,就值这些钱。” “啥?!” “你看你,不信不是?” “信你个头哇?!” “你还先就别骂,待会儿等我说完了,你就不骂了。” “咋的呀?” “这水里边呀,真有东西,喝了真起劲儿。” “你那是‘看了广告,才知道疗效’!” “不对。我是先知道广告,后知道疗效,再知道内情,又琢磨起以前的事儿,才参透玄机悟出来的。” “啥事儿呀?哎,你就说喝了这井里的水能咋的吧?!” “起性呀?!” “啥?!” “你看过《西游记》里的‘女儿国’没有?唐僧和猪八戒喝了河里的水怀孕的事儿?” “那是瞎编!” “那个是瞎编,这个不是。你如果天天喝,用不上一个月,我保证你会闹猫,发疯似地找老爷们儿。” “嘁!谁信呐,就咱们这岁数?!” “不信拉倒。你可以试试,骗你,我都是你生的。” “你就说吧,谁喝了都咋的了?!” “这事儿吧,也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反正一般人喝了都受不了。别说你这个岁数了,我敢说你就是六、七十了,喝完也能立马来例假,然后干那事儿,干不成就自己干,反正得弄出来,不然受不了,好受难受得要死。然后你就觉着这事儿挺好的,但是时间长了你那里面就开始长东西,什么囊肿呀,肌瘤呀,啥都长,乳房也长。” “那不成毒药了嘛。” “嘿!你以为药店里卖的那些补药,不是毒药哇?!人都说‘是药三分毒’,我看是‘药补七分毒’!” “那这水还能喝了吗?!” “能喝,咋不能喝呢?!小孩儿喝了没事儿,一点事儿没有,还不容易得病,能吃饭,个儿长得快,还聪明,脑袋瓜好使,跟小大人儿似的。就是早熟,容易早恋,小学没上完就开始搞对象。” “都是喝这水喝的?!” “只要不是自来水,那是水库里接的雨水。咱们这儿凡是喝井水的人家,都这样!我从小到大没离开过这儿,谁家啥样我都知道,前前后后,仔细一想,啥都明白了。” “那也不能喝呀?!谁敢喝呀?!” “一般人不知道这些,再者说你不喝,喝啥?你就得喝雨水,臭水。话说回来了,就看你能不能享受得了,能不能降得住它!前面儿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这儿地气旺,出了挺多尖子生,清华北大的都有。” “反正我是不喝。”小的嗫嚅。 “我现在也不敢喝了,我卵巢子宫都摘除了,喝上还闹心,乳房发胀,越长越大,你看我这儿,”大的说着要掀起衣襟给小的看,想想又放下,“等哪天咱俩一起去洗澡,再给你看。人家是花钱丰胸,我这儿也不用丰,自然的大,比坐月子的时候还大,现在还在长,已经买不着这么大的胸罩,我都是把袋子铰折了再接上去一段儿。穿工作服好像看不咋出来,是不是?” “不用看,是挺大的,增生吧?!” “不是增生,啥东西也没长,我半年去医院检查一次,你也得去,女人过三十五岁都得经常检查。” “我就是增生,说是开花型的,吃一年多药了,也不见好。”小的说,“你还让我喝这水,那你可真把我给坑苦了,不过幸亏早告诉我了,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 “谢啥呀!但是,你就是不喝这儿的水,现在的化肥农药催生素添加剂什么乱糟的东西,照样吃死你!” “哎呀——”,小的长叹一口气,“那有啥招哇,没招。” “咋没招呢?!” “啥招哇?” “那你得先谢谢我。” “行——,谢谢你——,大卸八块!” “不行,以后你得改口叫我姐。” “凭啥呀?!我比你大呵!” “不叫就不告诉你!” “行——!姑奶奶,我叫你妈行不?!” “听我说呵,”大的再次把嘴贴近小的耳边,用双手罩住,小的没有拒绝,“你得让男人摸你,使劲儿抓这块儿,最好是下嘴裹。” “哎呀… …,”小的抬肘搪开,“早就不行了,你让他摸你,跟摸他自己没啥区别,跟干活似的,比干活都腻歪。” “所以呀,这里边儿的学问不就出来了吗?!”大的开始正襟危坐,像讲课似的。 她说无论是从生理还是从心里上讲,女人有天生的女性和母性两个方面,这些一般人都知道,只有少数人弄不明白,或处理不好二者的关系,或是安排不当,或是应用的对象不当,或者顾此失彼,或者失之偏颇,这些都不稀奇。 而男人的天性有童性和男性两面。她说父性是男人缘于母性的一种温柔,也属于母性,但不是天性,天性是与生俱来的本性,她说男人成熟以后,在女人面前往往会把调皮顽劣执拗和乖乞的一面隐藏起来,但那只是掩饰与藏匿,绝不是已经消失或退化进化。 她说男人亲乳,就是童性的有力表现,是绝对的天性。男人由于生理心理年龄疾病环境及对象等因素,可以没有性事,但不能没有亲乳意念,否则就不正常。乳房大的女人,无论是黑白丑俊,老少胖瘦,她们永远对男人是有魅力的,如果男人对一个女人连一丁点儿的依赖心理都没有,甚至是厌弃,甚至对她的胸部连摸一下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的话,那绝对是这个女人有问题,这些,绝大多数的女人不知道,百分之百的男人不会说。 她说乳腺疾病对于女人来说,是一种遗憾;而对于男人,则是一种悲哀。 “那我应该咋整呵?” “勾引他!”大的说,她说男人脆弱的时候实在是太多了,累了醉了病了,想了馋了蔫了;生气了委屈了,高兴了张狂了;喜怒哀乐,四季冷暖,阴晴圆缺,悲欢离合。每每留有空档,“你应该比他妈还妈,养得他比你儿子还儿子。”她说。 “能行吗?”小的半信半疑。 “咋不行呢?!今晚上你就跟他说,‘大夫说了,要把它割掉!’到时候一点儿也不给他留!然后你就开始哭。” “行呵?” “哭完以后,你再跟他说,‘大夫又说了,只要老爷们儿对它好,就能好,不用割了。’天天坚持,以观后效。” “露馅儿了咋办?” “露啥馅儿呵?!这是真的,又不是蒙他,半年以后,不摸不亲,他都睡不踏实觉。” “我这没你那大,”小的瞥了一眼操场,确信安全后,两手托了托自己的前胸,盯着大的同样部位说,“原来也不小,做人流做的,那时候也不太当回事,别人几个几个地做,也跟着做,还怕丢磕碜,专找小医院做,都给做坏了,”她想了一下又说,“当时也是不懂,懂了也晚了,没人告诉你,都说做了没事儿啥也不耽误,就是疼一点儿,那时候女的因为这事儿说疼,人家都笑话你,好像天经地义该着就是你疼似的,哪像现在的年轻的,什么微创护巢,美容美体啥的。” “现在年轻的也还是不懂,说懂的那是被懂的给骗了,被不懂的忽悠了。” “唉——,后悔药上哪买去?!” “有——哇!” “啥?!” “后悔药哇!” “啥后悔药?” “你不就想让它长得像我的这么大吗?!” “嘁!越说越没边儿没沿儿,噢,就我这岁数?开花型的?还能长?长你那么大?!” “啥叫长我这么大,你别骂人行不?”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指你的乳房。” “嘻,我能听明白,这不逗你呢么?能——!能长,长得比我的还大,只要你能禁得住就行!” “真的呀?!那你说吧,咋整?” “不行,你得先叫‘姐’。” “妈——!了个腿儿的!” “挨——!千刀个你的!” “哎——呀!你就快说吧,说完我给你磕一个!” “磕啥呀?磕鸡蛋呐?在哪儿呢?还是磕打鞋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