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扬州路——王文英

王文英

春风十里扬州路

王文英

扬州何以名满天下？有人说，是因了当年隋炀帝为了观琼花，开凿了一条大运河，于是，扬州的繁华旖旎随着琼花的芬芳，自此传遍天下。从此后，扬州成了“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销金窟，也成了“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的温柔乡。清朝时，康熙、乾隆二帝曾数度南巡来到扬州，当地的豪绅争相建筑园林，遂得“园林之盛，甲于天下”之说。

扬州的繁华旖旎，也使扬州的女人声播海内。“扬州自古出美女”，是否天下男儿竞相欲临芳城而睹芳姿呢？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晚唐的大诗人杜牧，也曾勾连此地，与扬州的女人纠葛之间，在“十年一觉扬州梦”之中，遗珠点点，却为扬州增添了一抹浓丽的色彩。还有那活跃江南画坛的“扬州八怪”，以及他们那鲜活的画作……。

杜牧生不逢时，虽满腹经纶，却可惜生在气数将尽的晚唐，纵然熟读史书，看透时局，也无法力挽狂澜。于是，在扬州这个温柔乡里，常放浪于勾栏酒肆。内心落寞寡欢，却狎妓饮酒，举杯放怀，逢迎唱和。他的风流轶事，与他的才华一样，“赢得青楼薄幸名”，也赢得“七绝龙有逸韵远神，晚唐诸家让渠独步”的美名。

赠别二首

其一

多情却是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其二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遣怀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寄扬州韩绰判官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
……



十年扬州，杜牧留下不少篇什，虽透却委婉温情，却清新可人，为后人吟咏至今。尔今，你若漫步扬州街头，也会不经意间读到这此诗句。没有那个诗人，像杜牧这样，因为扬州，而留下这许多的吟唱。

“扬州八怪”是清初画坛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像清风划过水面，波动涟漪，给当时的画坛以冲击。他们的画作冲破陈规，师造化而表现自己的性灵和感受，有着浓郁的写意风格，笔墨淋漓。虽在当时被“正统派”所排斥，甚至被视为左道旁门，但孤傲清高的金农、黄慎、郑燮、李鱓、李方膺、汪士慎、高翔和罗聘，始终“领异标新二月花”，故此，被人们冠之以“八怪”。其实，当时活跃在扬州画坛上的重要画家何止八人，他们中的多数人都是以鬻画为生，这在当时的中国极为罕见，或许只有扬州是个例外。有人称他们为“扬州画派”或“扬州派”。

我虽胸中点墨，又身为女人，但对这锦绣之乡，同样怀有别样的情怀。也许是因为杜牧那些氤氲着扬州独特柔美气息，文词清丽、情韵跌宕的诗章；也许是因为“扬州八怪”笔下灵动的水墨世界。我没有细想过。但养育了如花美眷，又养育了骚人墨客的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在我，却只在想象中。因为我从未到过扬州，虽几出几进江南。

戊子春，又要出差江南。江苏的同志预先安排的行程中，又没有扬州。盖因扬州的盛名，他们不曾想到南北西东游走之人，怎会没有在这繁华锦绣之地留下足迹？

此次会议的地点——镇江，与扬州一水之隔，我也因此添了些许的惋惜。幸好临行前修订了行程，加上了扬州，了却了遗憾。

昔日“京口瓜州一水间”，现在舟楫往来的日子早已成为过去，镇江一侧的古渡口也冷冷清清。

依山的曲径两旁，各色林立的店铺，佛道一家的寺院、道观，客店……，依稀可见昔日的繁华。晨曦中漫步街头，柔和的光线下的古街，清寂而神秘。岁月的沧桑从脚下光滑油亮的青石板上，从斑驳紧闭的门窗间，一点一点儿地渗透出来，让你顿觉岁月的久远。

坐在古津渡口，遥想当年的盛景，感受待渡旅人的心境。尔今，京口瓜州“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交通的快捷便利，是古人无法想象的。而我却多少有些愁怅，挥之不去：快则快矣，少了旅愁，却也少了行舟江上的乐趣和情怀。试想，若王公安石活在当下，对此，是否也会感叹唏嘘：少了多少诗情？

会后的调研，一天一个地方。上午开会，午后赶往下一个目的地。而扬州之行，也是如此。

开过会，赶到扬州，已是斜阳树巅。放下行李，即赶往瘦西湖。依我，更想逛一逛那些文人雅士的旧日庭园，多少感受一下他们曾经的情怀。无奈东道主的盛情：到了扬州，哪有不到瘦西湖的，岂不白来一趟扬州！而我只有这半天的时光，可供趋谴，恭敬不如从命。

瘦西湖，攀附上杭州西湖，定是因为她的“秀气”更盛一筹，所谓环肥燕瘦吧。却没想到她的瘦，竟瘦得如飞燕的裙裾，飘飘落地，曲折迂回，迤逦如带，更像一条河，却偏偏称作湖，还扯上了西湖。
原来，瘦西湖是由几个私家园林组合而成，连接起来的“湖”，自然就瘦成了这样。却比西湖多了阴柔飘逸的妩媚之美。

伫立湖边，你决不会像欣赏西湖那样，可以尽收眼底。瘦西湖的美，还在她的婉转，她的少女的欲说还羞。你只有耐下性子，才可以一点一点儿，慢慢地感受她的美。

沿湖堤曲曲的岸边，依次有长堤春柳、四桥烟雨、徐园、小金山、吹台、五亭桥、白塔、二十四桥、玲珑花界、熙春台、望春楼、吟月茶楼、湖滨长廊、石壁流淙、静香书屋等等，景致连着景致。一路而来，嫣然一幅丹青妙手最得意的山水长卷，徐徐展开，不断地给你惊喜。

“烟花三月下扬州”，不知诗仙是否到过扬州。暮春三月的扬州是否烟花还盛，我不知道。而我来时，这里正值仲春二月暮，早已是柳绿莺飞，姹紫胭红，如茵如烟，正是“花月正春风”的好季节。

弯延的长堤，数百米，杨柳与桃相间。一眼望不到边的新绿，点染得湖水也似怡人的绿锦，微波荡漾；轻柔的柳丝，更如美人的长发，随风飘舞，撩拨着人的情愫。据说“长堤春柳”是扬州二十四景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虽然时间紧迫，但难得心境的怡然。不在乎是否踏遍所有。一个人徐徐慢步堤上，远远地落在人后。

路边的迎春、桃花虽已近迟暮，但散落在盛开的郁金香，玉兰和不知名的花丛中，生机不减。人行其中，如舟行五彩的花海里，芬芳四溢。微风过处，片片落红，扬扬洒洒，似漫天飞雪。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漫溢周身，在这个温润的午后，偶拾一片诗情：

流水画桥春梦里，

轻移小步绿莺啁。

忽然一阵微风过，

片片飞红落发梢。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行至二十四桥，但见姿态各异的小桥，左一个右一个，前一个后一个，桥桥相连相通，疑入桥林深处。我无意考证这是否就是杜牧当年流连之地，是否真的有二十四桥，单那斜阳影里的小桥流水，绿树鸣禽，就足以使人生发许多的情怀。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明月在扬州”，是否这二分明月都在此处呢？

惜我虽在扬州度过一夜，也曾在晚餐后，行船古运河。虽是明月夜，却不似想象中的明亮，扬州城也不似想象中的那样韵致婉转。花哨的霓虹灯，闪烁之间，彰显着现代都市的性格，就连天上水中的月，也因了这五颜六色的星星般的灯海而暗淡了许多。而此时，诗情便也沉沦在这灯海里了。

结束了瘦西湖之行，薄暮时分，我们又来到此行的另一去处——何园。一行人，还似先前，在导游小姐的带领下，匆匆前行，穿庭院、水榭，过回廊、楼台，真正的过客！而我依旧慢慢的游荡，一个人。

何园，又名寄啸山庄，是清乾隆年间双槐园的旧址。清同治年间，道台何藏舠在双槐园的旧址上改建成寄啸山庄。园名取自陶渊明“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之意，辟为何宅的后花园，故而又称“何园”。为晚清第一名园。据说，物理学家，中科院何祚庥院士，就是何家的后人。

江南园林以紧凑，步步为景见长。而何园，在此中算得上秀气的一类：一榭、一山、一池，二楼也因回廊连为一体。园中的水榭，因主人曾经的经历而为船形，故称为船厅，单檐歇山式，也带回廊，很有特色。

在楼前的梁柱上，意外地发现晚清书法名家何绍基手书的楹联：“退士一生藜苋食，散人万里江湖天”。字迹宽博大度，遒丽端庄，姿肆中透出逸气。



何绍基，别号东州居士，道州（今湖南道县）人，世称“何道州”。真草隶篆行五体兼善，尤以行书成就最高。其行书根植于颜真卿，而融入篆隶草书笔意。何道州的书法对晚清书风影响可谓大矣。此联是我所见其行书中的精品，甚是兴奋，盘桓了好一阵。

转过楼角，远远地又见山墙上镌刻着“片石山房”四字。正疑惑间，同行的当地人告诉我：片石山房现在仅存遗迹，一般游人是寻不到的。那近旁堆砌的假山，就应该是出自清季大画家石涛之手的叠石吧。有人说这是石涛叠石的人间“孤本”。我没有考证这个传说的真伪，情愿相信它是真的。石涛也是我所喜爱的书画家。

石涛俗姓朱，名若极，小字阿长，广西桂林人。明藩靖江王朱守谦的后裔，其父朱亨嘉为第十三代靖江王。真正的皇亲国戚，却不幸赶上改朝换代，与另一个清初的大画家朱耷同命，落得削发为僧。或许世间因此而少了一个无能的官僚，却成就了中国艺术史上的一代宗师，以此而观，又可谓幸事。

出家后的石涛法名原济，一作元济。字石涛，号大涤子、清湘老人、瞎尊者、苦瓜和尚等。长于山水，擅花卉、蔬果、兰竹，兼工人物。书法也极为精到，难得的书画全才。“搜尽奇峰打草稿”的石涛，一反当时的仿古之风，其画重写意，抒发性情，构图新奇，笔墨雄健姿肆，酣畅淋漓，于豪放中寓静穆之气。与弘仁、髡残、朱耷并称清初画坛四僧。而“扬州八怪”就是继“四僧”之后，又崛起的一个革新画派。

石涛60岁以后，结束了在苏杭一带的漂泊生活而定居扬州，其大写意画或许在这里才有了市场。潘天寿认为，石涛开“扬州画派”这先，或许是有道理的。

何园的假山叠石之妙，在于山峰耸翠，秀映清池，有奇峻之美。最为奇妙的是，峰峦起伏的山石中，藏有一天然洞孔，透着天光，映入山脚下的水池中，竟宛如满月。不知这是苦瓜和尚的匠心独运，还是机缘巧合？无论那种，这都是我所见过的人造景中的奇观了。




何园的主人归隐扬州后，光绪九年（公元1883年）购得片石山房旧址，扩入园林。

何园在抗日战争时期曾一度落入日本人手中，抗战胜利后收为国有，一直到今。如我一般的普通人才能有幸来园中一游。

园中树木扶苏，花开年年。梁间的燕子依旧的飞来飞去，却不知早已是斯人已去，物是人非。感慨系之，遂成绝句一首：

小楼寂寂日迟迟，

穿石天光月映池。

燕子何知故人去，

飞来还立旧时枝。

扬州徘徊的这半日时光，这个融融的春日的午后，是我记忆中，有关春天最温润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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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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