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小文吊大师：情天终古听涛山

邓女士

情天终古听涛山
----壬午清明於湘西凤凰凭吊沈从文先生

     到达湘西凤凰那天，恰值清明。无雨，亦无晓雾，淡烟中沱江轻潺的水声，衬托岸边捣衣砧响，起伏无定，传向八方。八点多钟的晨光，水面已泛起粼光如幻，此地尚低，犹奈何不得刺目的阳光，将景色一併笼於逆光之境。建成於唐代的北码头城门高踞岸址，清曠凌空，挺秀巍峨，倚靠其侧的山峦翠屏，与屏峦前悬飞而出的吊脚楼阁，同築城郭与旧事。城门洞口不时蓝衫红裙飘动，青褂缠头出沒若无意中的点缀，不及近处，难睇真容，概以隐约人影，仍不足以描绘漫散光中万千的不真切。

    来回跳桥两岸，往返各一，終不脫茫茫不明而陆离的光射。惟桥下水上白鹅浮波，不受光影诡谲，纤羽鳞纹一片分明。离离岸头，一尾接一尾，撑篷竹筏顺流滑去，独不见归棹，一如放远难回的思緒，令起綿綿沱江山高水长，邈汤河汉之想。两岸朽帘悬苔，黯淡檐墙，投水照影中，尤以吊脚楼阁纹丝不动，铭刻清晰。等到楼上人越窗坠桶提水，方破了澄碧清流。骤然想起清人蒋坦所记：“起拊栏楯，误堕翠簪，水花数圈，杳无能迹，惟簪上所插素馨，漂浮波上而已。” 無疑物非人非時更非﹐景象疏異﹐而落花逝水情境恍然，自添我几分低回之意。虽未得小雨，那纷扰的清明小雨，沱江上依然獨有陰幽澄澈；知是楚地，未闻楚瑶，却随处<边城>和 <长河>之绰约荫影，与依稀笛音。遂心随意远，痴痴凝看水流，想起自然的恒久与人事之沧桑，漸解潇湘漫愁。

    我与红雇得小舟一尾，顺沱水而下，一路水色秾净，云天高旷，扶靠岸榆，泊舟於听涛山下。上岸沿码头走出几十步，即见登山的小道。不期狹徑逢迎菊花，卖花人傍篱设摊，如不告说自岭南温室中来，以为纸花。我们同投欣喜，见着叶上朵鲜新艳，茎满瓣柔，水珠悬悬，尤缱绻意慵，盈盈然有滑走荷钱之姿。要不是卖主提醒，四月裡怎會想起這添秋送凉之花，恰配眼前的清明時節與祭奠之肃穆。因着喜欢，我与红各购一枝，一白一黄，睨花刹那，若化蝶梦中翩翩而去。

    于是逕直向听涛山上行去。约千级的台阶直指山顶，七十米的海拔当为丘陵，然而半臻山腰，沱江水色已是尽览无遗。我们於几百步之处拐出，向沈从文先生的憩息地走去。首摄眼处，石碑坚筑，青面绿字﹕<一个士兵要不是战死疆场便是回到故乡>，鬼才画人黄永玉为沈先生记题。石碑对过即是先生墓地。<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依然是绿墨行楷鐫刻於天然石墩面上，我曾在沈先生书之扉页中见过其纤俊書法，想此題识当是沈先生手笔。我们双掌合什，贈上春秋----那二朵清明節的秋菊，在我的臆想中騰綽為詩中的天地清愁，直是輪迴而來的意象﹐彼時此時﹐此岸彼岸﹐生生世世﹐混混浩浩﹐无論時序的逆顺。正是那清愁意象﹐意象清愁﹐更牽引與投射著长吉之<秋来>濃緒：<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說得多準呵﹐恰細雨如煙﹐又碑文如語﹐<香魂吊书客>﹐那是仁者的沈先生之慇慇善心﹐熱熱衷腸。我輩﹐私淑先生的書客﹐在先生的字裡行間認其人﹐識其仁﹐感其心﹐佩其馨。此刻﹐縱使墓冢與題石﹐亦坐陳自如散淡﹐看江波搖影﹐山翠落裙﹐悠悠香魂綿綿﹐警策着匆忙奔波迷失不覺的我们。祭讫，环视四方，更见墓地背山向水，背处即是石级盘绕通向山顶的路。灌木丛众，乔木中香樟居多，疏疏间隙，不觉林茂，而湘西阴浓，山土濡湿，路上覆被厚密，即使阳光穿敞而照，依然绿浓清爽，不现疲黄之象，举目仰山，颇有姿容。

     我们徜徉於从文先生墓地，透过葱茏枝叶，望斑斓青清沱江，与一路码头，两岸楼亭。黄竹舟筏漂流不时，出没如走马，於山上观其波滔，点点皆若梦境。不闻桨声，惟见水流泛泛，浪鱗翻捲，起落的渔网擦拂於对岸的楼台。不知不觉，我又漫想在清人简约而怅远的境界，一样的清练长水，天际无涯，微风中细细的念来：<俯视河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轻罗小扇與紅蘋果﹐飞云过天與火光繞岸﹐并坐水窗的該是那對多情水手與多情婦人﹖一樣清明的风，宁静而馨香，綿颺而長在，歲歲年年，質朴秀逸的沱江﹐多情而雋永﹐終將是从文先生恪守生生世世的情天与终古，正合著唐人李義山詠木蘭花唱出的深情﹕

洞庭波冷曉侵雲﹐
日日征帆送遠人。
幾度木蘭舟上望﹐
不知元是此花身。

送遠人﹐留香魂﹐水流流﹐花生生﹐红衣不曾落，痴情無盡時。

注：紅蘋果，火光繞岸，多情水手與多情婦人等意象，皆出自沈从文有关湘西的散文和小说。

[ 本帖最后由 邓女士 于 2008-4-2 02:14 编辑 ]

寒巢___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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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寒巢___寒石 于 2008-4-2 02:37 编辑 ]

幕弘館

em1 em1 em1 我們這個時代太低估沈從文了。

湘西凤凰聽說美得一塌糊塗，真想去看看。em5

邓女士

双寒兄，您真是能干，什么地方都成双的去，羡慕！em4

邓女士

中国近现代小说家我就只喜欢沈从文和白先勇，读了又读，百读不厌。

三奔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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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虎星

em1em1em1em1em1文似行云流水，循循诱人神往。

[ 本帖最后由 刘虎星 于 2008-4-2 08:43 编辑 ]

邓女士

谢 谢 鼓 励 ！ em2

秋蝶

“并坐水窗的該是那對多情水手與多情婦人？”

如此凭吊沈先生，何尝不是多情人？

寒巢___寒石

滴水清清有世界，殘荷盞盞待雨聲，心蘊自然無窮意，一枝一葉皆有情。

善待人生。em2 em2 em2 em2

[ 本帖最后由 寒巢___寒石 于 2008-4-2 13:3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