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军旅画家杨奕的《代职日记》

山中老人家

很难准确表述军旅画家杨奕这本书独特的文体风格。想起因广播媒介而衍生出的一种文学形式曰“配乐散文”，窃以为可以“配画散文”名之。



《代职日记》，杨奕著，解放军出版社2007年1月版。该书由60余篇依时序排列的散文札记组成，配以140余幅作者亲笔的现场速写和其它美术作品、10余幅黑白照片。在被称为“读图时代”的当下，一本书能图文并茂，就很有些“时尚”之意，而如果一本以文字内容为主的文学类图书，由作者本人在每一段落插图二三，文若其人，图若其文，人在图中，构成三角形循环指涉的“互文性”，其间意趣想必颇具诱惑，值得期待。



       但还不仅如此。杨奕，第二炮兵文艺创作室创作员，国家一级美术师。正如书名所示，《代职日记》是作者的一本私人日记，一段心灵记录，也是一个特殊军种在一段非常时期的军营生活纪实。创作实绩丰厚且已愈不惑之年的杨奕，经主动请缨并获得上级批准之后，2004年2月赴一线前沿部队代副政委职，在那里，他度过了一年极富挑战性的军事生活。他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了这段生活：计有20万字日记、300余幅速写、120余幅赠画和包括3件大型雕塑在内的10余件设计。又历经两年的沉淀和整理，最终成就了这本书。书中那些挟着军营的气息和神韵扑面而来的插图无疑形成了一个耀眼的“看点”，但更具特色、令人感动的，还是那些特殊的文字：一位军旅画家用文笔记录下来的他融入其中的“战斗”事迹和心灵历程。他的追求和玄思。



       虽是散文札记的文体，全书却宛如一个完整的故事：紧急备战——解除备战——千里机动——实弹发射。就内容而言，《代职日记》可均分为两大部分：紧急备战和千里机动。就视角而言，它又有着三种身份、三个层次：军人、文人和个人。



       作者早年入伍，有基层当兵的经历，后考入大学艺术系专攻美术，毕业又重返部队。80年代中期曾亲赴西南边防火线……军旅画家杨奕明确地以“军人”定位自己的“第一身份”，申请代职的首要动因，是为了走出日常的艺术创作，圆自己儿时一个沙场带兵的“绿色的梦”——“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复关山五十州”。《代职日记》的开篇，读来似乎有几分生疏、几分游移，甚至几分“羞涩”，但作者几乎很快就融入了环境，找到了“感觉”。他要求战士们不要把自己当作画家、创作员，而是认作这个群体中的一员。但也许用不着刻意地要求。他由画家到部队首长的角色转换并获取认同几乎就在瞬间完成：“备战”的准备会上，一个需要准备多少“运尸袋”的议题，令在场的所有党委成员缄默无语，也使作者迅速进入了“情况”，并引发了关于军人价值的玄思。全书以一种专业而成熟的军人目光，本色地记述军营生活，描绘我军官兵在非常时期实行军事斗争准备的独特风姿。其场景丰富多彩，其情态剑拔弩张、铁血峥嵘。有敌我双方军事斗争细节的“爆料”，有军队战备状态与地方“红灯区”的反差、军营内部平时与战时的反差及至官兵心态等多层“揭密”。在紧急战备的生死严峻之后，作者写千里跨区机动的艰苦和豪情。带着重型装备车辆，从烈日炎炎、酷热难当的南国，到干燥寒冷，冰封雪飘的大西北。一路的无限风光，一路的霹雳雷霆。当日的工作、生活细节，皆以文字记下，间或配以生动有趣的图画。而军营的生命气息、军人的生存价值，最终随着火箭的发射，绽放、辉煌、定格。



       《代职日记》还是一本具有知识品位的理性的记述。作者惯于将日常事物的观察提升到知性评述，或形而上的玄思，这些评述和玄思随机生发，贴近现实，并不晦涩，或沉稳凝重，或平添智趣。书中写自己与士兵的关系，讨论“精英意识”、“理想主义”，写对连队诗人的发掘和提携。也写亲临藏地“***台”的竦然，写山的感觉和与山交流。写灿烂夜空。写生命的孤独、死亡的诗意与豪迈……。书中不乏军事学的理论探讨，而作者在地理、历史、文学甚至地质、考古方面的知识素养，亦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如“关山讲武”一节，便凸显了这种特质，写得极其厚重，立意宏远而富于人文内涵。不时地，你还能从中读到“绿色幽默”和军营男性群体独特的“笑谑文化”：或调侃军人的“迷彩情结”，或称部队的臂章为“霹雳宝贝”，或挥笔速写野营途中的“集体方便”，题画为“三千雄兵·大雨倾盆”。作者坦然解释曰：“在清一色‘带把儿的’群体中，无须斯文。”但又写其本人在旷野夜宿时，依然不忘“小题大做”，实施“靠星座导航如厕”。……一批富有智趣的间或带有反思意味文字，流露出的是一种与军人职业共在的“文人习性”。



在“军心”和“文心”之外，或许更为重要的，《代职日记》是一次“个性化”的叙述，一部“为自我”、“为人生”的书。作者主动请缨，是为了圆儿时的梦，也是为着挑战自我、认识生命、提升生存价值。书中有一段身体力行，主动参与徒步拉练的记述，肩扛“两杠四星”同本部年轻战士们一起百里行军。结果如何？这位大校军官成了拉练队伍的中坚和“督队”，“两次跑遍全队前后”，带领全队提前近一个小时返回营地。他为之而狂喜：“在即将迈入48岁的前五天，再抱起青春吻一回。”——这种挑战自我的姿态和自审的意识跃动于全书。伴随着紧张的工作，作者也在不时地回溯自己的成长，思考自我此在的生存，家庭、学校、亲情、友情、爱情……尤其在书的后半部分，有许多充满了***的叙述，那些由中原至塞北的场景和心境，读来或直逼灵魂，或撩拨起人心最柔软的情思。所以，《代职日记》不仅是一部有趣而时尚的书、题材特别且富于知识讯息的书、展示军人风采追逐雄风大气的书，还是一部发自内心的、有着浪漫和“感伤”情怀的书。我以为，那些抒情的、心灵的成分，那种迷彩披盖下的浪漫情怀，蕴藏了更为内在的人文价值。



会不会有几分“自恋”呢？可能。——那是我们每个人、每位读者也都会有的“毛病”。但“自恋”或许原本就有着多重指涉。书中屡屡出现的“狼”、“羊”关系的隐喻中，作者常以“羊”（“杨”）自喻，也正是用了以下的诗句作为全书的收束：



那就是你，那就是我。

那就是戎装戍守的战士，还有一个披着迷彩的“杨”。

那就是火箭兵的天疆情愫和崇高的终极愿望与理想。



我相信很难在一篇短文中完整地描述出一本书的质地。而且，在对其文字内容的评述之外，我们当然不能忘却那些图画——它们的素朴风格、“兵汁兵味”，显然并不是冲着“卖点”而作。可以说，图，是书的作者在文字书写之外，又用线条来表达自己那些时而飞扬时而内敛的情感意绪，技痒难耐，又意在言外。它们会阻断文字的连续性。而读者的视线被牵绕在文字与图像两类文本之间，能在情趣之中添加意境，相信亦能生发出“言外”之思。



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已八十周年了。在辉煌的庆典之外，能有这样的一次阅读，一次关乎军心、文心和人生的沉静的交流，确是一件令人欣悦的事情。

秋蝶

军人和文人的结合实属难得em1 em1 em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