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纸日记（六）嵇康之死

种纸山房

嵇康之死

    魏晋之间时代多变故，文人多不得善终。前有建安诸子，后有竹林七贤。七贤之中阮籍的哭，刘伶的酒，嵇康的操琴，常为人所称道。特别是嵇叔夜那一首《广陵散》，更是旷绝千古，这首曲子据说得来于一次远游，嵇康游洛西，暮宿华阳亭，引琴而弹，夜分，忽有客来访，自称是古人，嵇康和他共谈音律，很是投机，客人为嵇康弹曲一首，声调绝伦，看嵇康喜欢，遂以授之。客人尽兴而去，临行叮嘱不得传于他人。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嵇康从不向别人教弹这首《广陵散》，直到他最后一次弹奏此曲。
   《晋书》里描绘了他最后的操琴，稽嵇康将刑东市，说：“这之前，袁孝尼跟着我想学这首《广陵散》，我始终不愿教给他，现在看来，这支曲子从此再也没有人弹了”，于是“顾视日影，索琴弹之”，曲尽就刑。其情状令人落泪。
    嵇康被处死的罪名很含糊，《三国志魏书》里说是“坐事诛”，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的记述：起初，嵇康与东平吕巽、吕安兄弟关系很好，吕安的妻子徐氏貌美，吕巽糟蹋了徐氏并诬告吕安不孝，吕安被囚，援引嵇康为他作证，嵇康义不负心，保明其事。吕巽串通钟会，劝大将军司马昭处决吕安和嵇康，嵇康就这样被胡里胡涂的杀了。
    在整个事件发生的过程里，钟会扮演了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而在看到另外一段记叙后，我又为他的阴暗和龌龊所震惊。钟会是魏国重臣钟繇之子，以才能得到司马氏的宠幸，一度“乘肥衣轻，宾从如云”，十分显赫。有一次，慕名拜访嵇康。嵇康正在树下打铁，没有理会，钟会站了很久，要走，嵇康对他说：“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回答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会以此憾之”，“憾之”——怨恨由此。《晋书》里记录了一段他对晋文帝说的一段话：嵇康打算助毋丘俭（这个人起兵叛乱，为司马氏镇压），以问山涛，山涛不听。嵇康乃止。昔日齐国杀华士，鲁国诛少正卯，确实是因为这些人害时乱教。所以圣贤要铲除他们。嵇康吕安言语放荡，诽谤朝政，帝王不能容忍，应该乘此机会铲除他，以淳风俗。这段话可算作谗言的经典。千百年后，依然恶毒逼人.。
    这段话里提到的那次叛乱发生在正元二年正月。镇守吴魏边界的魏镇东将军毋丘俭、扬州刺史文钦反于朝。不久，毋丘俭被杀，文钦逃亡至吴。叛乱从爆发到被平息，前后不到一个月，那时候嵇康(除早年因与魏宗室有姻亲拜中散大夫这个闲官外，嵇康终身不曾出仕)和山涛都还没有出仕（山涛四十始为官) ，即使有心也无力去帮毋丘俭。那么是什么让钟会硬要把这件发生在七八年前的事和嵇康拉扯到一起？那次叛乱的真正原因是在这之前，司马懿设计处决了大将军曹爽，作为魏国后期曹魏宗室的代表和明帝托孤的重臣，曹爽之死意味着国家权柄已落入外族之手，正元元年，皇后张氏和齐王曹芳先后被废。司马氏操纵下的傀儡皇帝曹髦被扶上前台。毋丘俭作为曹魏最堪大用的爪牙，在朝鲜、辽东、西北和对吴作战中屡立奇功，又是明帝东宫旧部，备受宠幸。他们的反叛代表的是曹氏一派最后的挣扎。致命的是嵇康恰恰和曹魏有着割舍难断的关系——姻亲。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晋文帝在听到毋丘俭这个名字时，会断然处死嵇康，也不难理解钟会的阴险。
    钟会提到的山涛，还会让司马昭想起一篇文章，《晋书稽康传》里说；山涛将去选官，举荐嵇康代替自己，嵇康写信与其绝交。那封信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与山巨源绝交书》。那篇文章更像是嵇康意气自许的内心表白——诉说自己“外不殊俗，内不失正”的雅致和“入山林而不返”“游心于寂寞”的志趣。为了拒绝山涛请其出仕的美意，他罗列了足足“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言辞不可谓不委婉。作为在一起多年的老友，本来可以不必如此，大概嵇康的这一番话主要是说给世人听的。然而他没想到这种不合作会让司马氏很自然的理解为——站在曹魏一面对于朝局的不满。于是他注定将被作为曹魏的残余铲除——嵇康为自己的文人意气付出了代价。
    而那个谗言得逞的钟会嘿嘿的狞笑将伴着嵇康旷逸而幽怨的广陵悲歌在史书泛黄的词章中缭绕。


[ 本帖最后由 种纸山房 于 2007-10-21 23: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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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山中老人家 于 2007-9-25 11:03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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