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式雕花大床和传统文化的熏陶和记忆

陈仲明

2007-09-06 15:3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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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式雕花大床和传统文化的熏陶与记忆
陈仲明

有人说过，人的一生的品格和模式在少年时期已经基本定型。

我三岁的时候，父亲的生命已经从地球上消失。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形象，仅是静止在张挂在墙上镜框里的那种用九宫格和炭笔描绘的肖像图，瘦弱的面容和忧郁的眼神。

父亲肖像描绘的作者，是一个叫王德明的老先生。王先生的店面紧靠县城中心的十字路口，两大间门面房，一间是自行车修理铺，一间是他的肖像描绘室。那时的县城的照相放大几无可能，于是手工描绘人物肖像的行业就合理存在了。记得县城描绘肖像的仅此王先生一家，王先生举止文雅，说话慢条斯理而有着一股文人气质。如今影视剧中文人老先生，似乎远不如他身上的那股文人气质。“文革”时，那位瘦弱的王先生被挂牌子戴高帽游街，罪名是历史反革命。游街以后，他依然在他的工作室静静地描绘那些故去人物的肖像。有了肖像的描绘，他才有微薄的衣食之资。

除了父亲的肖像之外，父亲留下的几件旧式家具对少时的我，有着特殊的感染和记忆。
一件雕花大床，木质并不昂贵，是柏木的，床上的图案是典型维扬地区的雕花家具图案。
还有两顶雕花衣橱，木质不知是何种木材，至今打开橱门，依然有一种特殊的木香扑鼻而来。六门两屉。橱门上残损而呈绿色的铜拉手，是年代久远的标记。
大床的里面，有狮身栏杆搁几，搁几的左右两头还有小抽屉。和大抽屉相比，搁几上的抽屉小巧，我少时玩耍的东西经常是储存在里面。从1950年直到“文革”的十几年时间里，上面一直放有一尊笑佛老的瓷像，大肚子笑佛，五个天真的小孩和小妞在笑佛的肩上膝盖上大肚子上嬉笑，姿态不一而笑容如一。“文革”浩劫来临，那尊瓷像也被居委会的造反派抢夺而去。我家的这套旧式家具，江苏电视台一位制片人为中央电视台录制传统旧痕节目，还专程到我家拍摄这顶大橱和雕花床。

母亲去世前数年，告诉我这张大床和衣橱，是1950年父亲花20石大米买的县城西门周绍熙家的，周家解放前是县城大户人家。前数年回家乡，偶然与周家的后裔相遇，那位周先生比我年轻十岁,如今经营餐饮业，倒是红红火火。与周先生酒酣耳热之际，谈及泰兴县世族人家，周先生告诉我，他家祖上是晚清泰兴县最后一个举人，1949年朝代更替，于是厄运连连，变卖家具则是必然之事了。他的父亲是个文人，可是解放后只能在一所学校看大门，在政治高压之下，人也变得极端萎琐了。他还告诉我，他的叔叔从镇江（***军官）逃离大陆时，光书画等文物就有几大挑。若是他依然在大陆，除了家破人亡以外，他拥有的文物在大陆也逃离不了“文革”灾难性的洗劫。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逃离是福，人之福，文物之福。母亲的记述和周家后裔的叙述，证明我家里这几件在1950年买的家具是晚清举人家的祖产。家具虽不是红木，但其最早出于晚清举人之家及其传世脉络倒是有着几分故事和十分真实。

父亲去世以后，我们家也是窘困不堪，家中顶梁柱的崩塌，家境必然是日暮西山。但是，这几件家具倒是一直顽强地坚守在我们家而没有外流。“文革”时，家里揭不开锅，旧货店的老板许以900元人民币收购，那时的900元人民币可是天文数字，尽管当时家中一贫如洗，母亲也没有松口相让。她翻箱倒柜找出几块民国大洋，让我到银行去兑换人民币以渡难关。那时银行的柜台老高，我必须爬上柜台前的木凳才能将那几块银元递到柜台上。

这些旧式的家具，折射着传统的文化。虽然少时的我艰难地挣扎在贫困线上，可父亲生前遗留下的这张大床和衣橱，却使我感受着传统文化的高贵和典雅，启迪着一个贫困少年对传统艺术的热爱和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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