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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默庵耀文星
导论
黄宾虹为近代国画大师,其作品浑厚华滋,论家以为“包前孕后”,“起三百年之衰”, 近年来,黄宾虹研究逐渐成为显学,世人对起山水画艺术的本身,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作为一代画坛宗师的面目,日益凸显。
其实,在黄宾虹漫长的一生中,除书画外,涉及领域颇广。如出版、教育、鉴藏等等。且毕生致力于著述,所著包括画史、画理、金石等多方面,其有功文献者,不一而足,其本人也颇以学人自视 ,不屑于专工书画,于经史子集无所不窥。黄氏为徽商子弟,承清代皖学绪余,年少读乡贤江(永)、戴(震)遗书,及其族祖黄白山《字诂》、《义府》,黄春谷《梦陔堂经说、文说》等,即开始留心六书训诂、经史考证 。后又从清季国学大家汪仲伊问学,汪精礼制,有《佚礼大全》、《新安访碑录》等 。中岁旅食沪上,与邓枚秋诸辈创办神州国光社,致力于文献出版。又节衣缩食,搜集三代印鉥,考证金石文字,罗(振玉)、王(国维)尚视其为畏友 。晚至北平,为故宫审画,对故宫所藏书画进行详细的著录考证。后因日寇侵华,无法脱身南下,于是闭门谢客,每日惟于故纸堆中讨生活。有感于明末清初遗民画家的不屈事迹,为之辑佚遗文,以表彰气节。抗战胜利后,归老湖山,撰《画学篇》作为其对数千年画学之总结,以昭示来者。可见,终其一生,读书治学,未曾间断。
吾国书画,自苏(轼)、米(芾)倡文人写意以来,多重读书立品,故古来大家,鲜有不精于诗文者。明李日华《墨君题语》里就说“绘事必多读书。读书多,则古今事变多,不狃于见闻,自然胸次廓彻,山川灵秀,透入性也,时一洒落,何患不臻妙境” 。但黄宾虹为学,博恰精审,实非一般文人画士可比。黄氏为画,倡士夫学者之作,其表彰清代道咸间书画,很大程度是因为道咸名贤皆为学有所成之士。且判“士夫画”与“文人画”为两类,“文人画”不过浮薄入雅而已,稍不留意,则入市井江湖。而“士夫画”呢,在于“学贵根底,道尚贯通”,故而能“参赞造化,力矫时流” ,显然,黄宾虹是以后者自期的。因此,读书治学,是黄氏一生事业的前提和基础,也决定了其艺术的格调和取向。这也是理解黄宾虹艺术的一个关键所在。其治学之成绩,榷而言之,约有以下数端:编辑丛书、辑佚画学文献、整理金石文字。下文将一一进行探讨。
一、编辑丛书
丛书的编辑,源于合抄同类的书籍,以便于学术研究。明清以来,学者多编辑“专科性丛书”,此举对学术研究,帮助甚大。如小学有《小学汇函》、《许学丛书》,经学有《通志堂经解》、《清经解》等。丛书的刊刻,除方便读者以类求书外,也利于保存文献。特别是一些或零散或未付刊印的短书零册。近代西学东渐,印刷技术改进,出版业昌盛,特别在当时的上海,各大书局。都相继出版了大量丛书。如世人熟知的商务编印之《四部丛刊》、中华之《四部备要》。在商务与中华之外,黄宾虹与邓实主持的神州国光社,于上海当时之出版业中,亦占有一席之地。神州国光社编印之丛书,著名的有:《国粹丛书》、《古学汇刊》、《美术丛书》等。特别是《美术丛书》对艺林贡献尤大。《美术丛书》初版刊于1911年,共收录历代典籍250多种,内容涵盖绘画、书法、篆刻、金石乃至文房四宝、金石玉器、诗词音乐等等。该书略例中说“是书以书画为主,而画尤多,盖画为神州美术之最优者……是书所刊,悉书画之真荃,读之不仅可资谈助,其有益于鉴别临池者,不少也。 ” 该书行世后,受到读者极大的欢迎,故而在1928年重版2次,1936年、1947年又两次增订重印。黄宾虹在《重刊美术丛书序》中说:“考古名家,如珍玮宝,摊泉冷客,频问陈编” 可见其受推崇的程度。然而,徐复观先生在《中国艺术精神》一书中说:“《美术丛书》重要文献遗漏不少,而且收了许多无聊的东西,字句失于校勘,实在是一部俗书陋书” ,这并非公允之论,因为《美术丛书》的编印,主要为保存文献。略例中说“是书所收有采诸大部丛书者,有刻本行世久远、旧版散佚者,有向来藏书弁家仅有传抄而无刻本者,有前哲脱稿而未流行者,皆世间所极欲愿见之书,而无从觐觅者,大部通行之本概不收入”,由是可见,其保存文献,以资流传的目的,十分明确。而习见的如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法书要录》等,传本颇多,只要留心,可随手而得,不收又何妨且琴谱、砚谱之类,对于研究艺术精神的徐先生,固然不用涉及,可对研究此类专门学问的,又安得谓无聊、无用哉。事实上,时至今日《美术丛书》仍为研究中国美术史的必备参考,一些稀见的书籍,也是依赖它的刊刻而流布人间,其对学术的贡献,断非某人一句话可以抹杀。当然,必须承认《美术丛书》在校勘上未遑精良,不乏手民误植之处,这也是不用为尊者讳的,但这只是白璧微瑕不减其色。何况是书刊印于清末民初那样的乱世,也是相当不容易的。在《美术丛书》之外,黄宾虹67岁时,还参与了《安徽丛书》的编辑 。《安徽丛书》为怀宁程演生发起并主持编纂。黄宾虹与许承尧、胡朴安等皖籍学者,在中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皖学在历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故而《安徽丛书》的编印,有功于学术,自不待言。黄宾虹为《安徽丛书》的编辑,花费了一定的心血。从他与许承尧的通信中,可以看出他们为搜集乡邦文献所付出的努力 。在《安徽丛书》中有黄宾虹为《凌次仲集》撰写的叙言,对凌次仲(廷堪)的生平学术进行了客观的评价。以为其“学本婺源江氏、休宁戴氏之旧,极于声音训诂九章八线之微,一代宗工,共钦圭臬” 在黄宾虹对皖学先贤的怀念中,也可以看出像邦文脉对他的影响。
二、辑佚文献
历代文献,因兵燹祸乱,每有散佚。好学之士,从各类引用材料中,旁搜博采,力求恢复,是为“辑佚”。清代考据学盛,学者以辑佚古书为尚,若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丛书》,辑出材料众多,虽吉光片羽,亦弥足珍贵。黄宾虹先生慕清儒法乘,参覆古今,辑佚了较多的画史材料。如《释石溪事迹汇编》 、《垢道人遗著》等。 以《释石溪事迹汇编》为例:是编分:传略、画录、杂诗、书牍、友朋互题、友朋投赠、诸家评骘七类。对散见于各家著述中的有关石溪上人的材料,钞写整理。特别是画录,有从他书瑰集者,也有直接从真迹抄录者,若有年月可查考的,以年为次进行编排。而且,对画件的题跋、印鉴,都进行详细的登记。这种仔细的作法,为后人研究石溪作品,起了莫大的便利。而辑佚的书信、诸家题识,又使后人可以更加全面的了解石溪的生平与交游,是编征引书籍二十七种,其中不乏世间稀见的材料。《释石溪事迹汇编》是典型的述而不作,除说明体例外,不著一字,体现了黄宾虹严谨的考据学精神。《垢道人遗著》的体例与《释石溪事迹汇编》大致相同。在《遗著》一文之前,黄宾虹撰有《垢道人佚事》一文 ,对垢道人程邃的家庭、姻戚、师友、游迹等多方面,进行了详细的考证。与之类似的有《渐江大师事迹佚文》、《龚半千》等。值得注意的是,黄宾虹辑佚的画家材料,如上文所述之石溪、程邃、渐江、龚贤,皆以、是黄宾虹素所推崇的,特别是渐江和程邃这两位新安画家,尤为黄宾虹所推重。他们与黄宾虹在艺术创作的本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另一方面,这些画家在明亡后多为遗民,传世资料遭清廷文禁,散佚较多,故片言只语,更为可贵。同时,这一批文字,均为黄宾虹困居北平时所作。在沦陷期间,目睹日寇的暴行,黄宾虹只能通过文字做无言的抗争。故而,黄宾虹潜心研究具有民族气节的遗民画家,其实是在他们身上寄托自己不屈的情怀。正如黄宾虹在《渐江大师事迹佚闻》的绪论中说:“泊乎世事沧桑,黍离麦秀之嘅 ,至不获已,遁入空门,歌泣声沉,寄之临画,无非写其心史” 从中也可以看出黄宾虹在貌似琐碎的工作背后之用心与用意。
三、整理金石文字
金石文字在文献中地位至关重要。既可以从中考察古今文字之流变,又可从中获得丰富的历史材料。特别在朴学兴盛的清代:“识者群借金石以为谈径证史之助” ,金石蔚为显学。黄宾虹十分推崇清代金石推崇清代金石学家的成绩,晚年提出“道咸画学中兴”说,对受金石学影响发展起来的金石画派,赞誉犹多,迭见于其晚年作品题跋中 。同时,黄宾虹本人也在金石文字的整理研究上,用力甚勤,并取得相当的成绩。黄宾虹在广西夏令金石学会的讲义《金石学》中说:“继乃往往于前代遗留一一器物之微,观其制作、文字异同,憬然可悟,释疑匡缪,怡然自得……商周器物,裹集成编,据史证经,斑斑可考,实未可托空言也” ,这与清代朴学家及近现代王国维、罗振玉等人的治学态度,是完全一致的。而且,黄宾虹研究金石文字的方法,也与清儒及近代罗、王一样,比如论字形必绳之以《说文》,判通假必证之以声韵,例不十,法不例,据金石考经证史,成绩斐然。在文字考释方面,有《释难》、《释绥》、《释许》、《释夔》等多篇,其考释文字的条例,完全是清儒法乘,因事涉专门,本文不作深入探索讨。然清代学者,大多默守《说文》,如郑珍据《说文》以攻诗《汉简》,乃至近代如章太炎这样的大家,以甲骨金文不合许书之处,皆出于伪造 。诚然,许慎《说文》标程百代,不可不谓沟通今古之津梁,然而,如果默守《许书》,未免太过,对于这一问题,黄宾虹说“商周文字,至许君已千余年,固不能无后世诡更之失,而许书之传,至今又是二千年,又不无传写校对改之伪,非有今出土之古文,以证许书所出之古文,亦无由发古代经籍之精蕴,岂仅区于古文字之异同哉” 。说明了黄宾虹科学的治学态度,以及不迷信盲从前人的眼光。值得一提的是,黄宾虹对印章文字的研究整理,是独树一帜的。鉥印虽为方寸之地,但从中却可以发现丰富的历史信息。正如黄宾虹在其本人的《叙印谱序》中所说:“缪篆虽微,苟繇是以溯源文字之源,而探经传之赜,周秦两汉之学术,且靳大明于天下,而岂徒雕虫小技,夸耀古今哉” 。故而,斯技虽小,又岂可漠视。黄宾虹一生致力于历代印鉥的收集,其藏印,曾达数千方之众。与古董家不同的是,黄宾虹不仅在于收藏赏玩,更注意所收集资料的整理研究。他曾经摹拓所藏印术为印谱多部,分类整理。这从他撰写的《滨虹藏印记》、《滨虹草堂藏古鉥印自叙》等多篇类似文字中,皆可看出,其用力的至勤至密。同时,黄宾虹又据印章中所载文字以考古今文字之异同。以及据印章以考史,此所谓“形声有合于笺径,姓氏或详于读史”也。《西印文字澄》中,据印章文字以考证“隆降同韵”,“洚隆通假”,从中探求古今文字嬗变之源流,引径证史,成不移之论,黄氏之学力,从中可见一斑。然而,在1922年,黄氏集数十年精力收集的古鉥印精品,被悉数洗劫一空,使得他不得不将精力转移到书画创作中。但他的金石学研究,仍旧为学界所称道。比如后来成为一代金石大家的容庚,即通过乃舅邓尔雅向黄宾虹问学,其学术薪火,得以了延续 。
结论:
黄宾虹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专门学者,他更是传统意义上的一个承学之士,一个通儒。在他漫长的人生生涯中,不论是早年的投身革命,还是中年致力于出版事业,乃至晚年的浸淫丹青,这些都没有改变黄宾虹作为一个读书人的本色。而且,这在某种意义上也决定了黄宾虹艺术的理念,最终决定了他艺术的面目与格调。
黄宾虹的文献学研究,上承清代皖学的余绪,充分体现了精审博洽、实事求是的朴学家法。同时,黄宾虹所处的时代,因为殷墟书契的出土、敦煌石室文献的面世,这一系列与近代学术密切相关的考古发现,同样地开阔了黄宾虹的视野,这在他的文献学研究中,也有一定反映。所以,黄宾虹的文献学研究,亦与中国近现代的学术风气有着密切联系。此外,黄宾虹作为一代国画大师,其文献学研究,必然他,与画史画理不可分割。他编辑的《美术丛书》,以及他整理的一系列画史文献,都为后人研究书国画学,提供了莫大的便利。故而,百年中国的学术史上,应有黄氏的—席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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