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书法家欧阳中石：教书匠的追求

朝花夕拾

开场白：

6 Y7 r; X# h. P1 u4 `1 _　　我们今天要采访的大家是欧阳中石先生，但在我们的编导去拜访这位我们心目当中的书法家的时候，欧阳中石先生却极力否认他是一位书法家。他说：“我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教书匠”。今天我们就来认识一下“教书匠”欧阳中石。

% N6 s) I2 s' M1 `/ W2 {1 q　　欧阳中石（同期）：

　　从这两个字看，哪一个精神呢？左边儿这个，它好像睁开眼了，白眼珠也看见了，这个闭着半拉，这个就彻底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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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S  r$ G' k8 h/ C3 s 欧阳中石接受《大家》采访

　　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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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已经78岁的欧阳中石先生，早在三十年前就因在一起交通事故中奋力救人而致使腿部受残，1976年又因患脑血栓疾病，右侧面部神经瘫痪，只剩了一只眼睛的视力，但他不仅三十年如一日一直坚持在教学第一线，近二十年来还主持创建了首都师范大学完整的书法教学体系，有时甚至还会到校外做兼职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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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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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j" @$ \, h& L; |5 |+ x　　主持人：欧阳先生，我们采访您之前，开始准备材料的时候，我有一个印象特别深，就是我们编导说，我们采访书法家欧阳先生的时候，您说“我不是书法家”，您特别强调说“我是个教书匠”。

　　欧阳中石：我对老师是尊重的，羡慕的，觉得他光荣，但是孔老夫子也讲过一句话“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不敢当。可是不敢当也当了，一当当了五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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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而且您的教书的跨度非常大？

　　欧阳中石：大概就是这一个经历，稍微有点儿值得告慰的一点，就是我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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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N& g7 a: }4 x4 x; U; T  b　　主持人：一个年级都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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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中石：为什么呢？应该说时机给了我个条件，我原来在济南读中学，中学毕业了，要考大学了，上北来不通车，上南去不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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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困在济南了。

　　欧阳中石：就留在济南。济南就最好的职业教书，教的那个书呢，是不完全的小学。所谓不完全呢，就是在这一个屋里三个年级，在那个屋里也三个年级，你进去一上课，这三个年级你都得上。

; ~& @* q# ]% J　　主持人：同时教。

8 K  _9 y& g* t; `　　欧阳中石：教完这个让那个做作业，再讲这个，这个完了再讲那个。这样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头我教过了六个年级，赶上哪个班我上哪个班。

　　主持人：六个年级全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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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5 ?/ N% ]. P5 X0 k, k$ [　　欧阳中石：然后大学毕业以后教中学，中等师范，本来是后期师范，到最后也带的初中，所以也就都教了，也是一二三四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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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D" |" k# {. l1 _5 a- W+ ^# t1 \　　主持人：您现在应该说连博士后也都得带。

　　欧阳中石：对了，所以说从小学一年级到学士、硕士、博士、博士后全过程，全走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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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s* e7 r5 m2 B% |+ p1 y　　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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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无大志，见异思迁”是欧阳中石对自己年少时的总结，他说自己从小就对书法、戏剧和古代诗词都很爱好，是个见一行爱一行、见异思迁的少年，特别是在戏剧艺术方面，他得到了京剧四大须生奚啸伯先生的嫡传，因此他说，他并没有从小就立志要当一名教书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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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访谈：

2 Z2 S. J- a8 G3 V　　主持人：您说这个教书匠，并不是您想做教书匠，那么您想做什么呢，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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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中石：原来我就没想过我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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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8 H: S! `/ Y8 z( F　　主持人：但是做了教书这行又喜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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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G9 E( d+ A; f+ T* ?2 L　　欧阳中石：我的很早的老师给我讲过，教人以道者，师也。我读到三年级的时候，1937年抗日战争开始了，我就只好到农村。到农村呢，念私塾，遇到一个老师，很厉害，大家都怕他。我说我不怕他，他是我的侄子，他得管我叫叔。

　　主持人：辈分比您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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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f, ]- z7 s( q　　欧阳中石：可是有一天呢，他就在上课的时候，他就指着我就说了，他是我叔，可是到这儿。

　　主持人：他是我学生。

; g, z0 @8 K; i8 W9 S2 q+ [3 R# Z　　欧阳中石：我板子不认人，该打就打，哪怕我回家给你磕头都行，但是这板子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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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后来真正地给您打过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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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中石：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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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7 b4 l/ j* b: e+ {4 U* w　　主持人：真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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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 p& Q( z% Y" p　　欧阳中石：真打。

! k4 h7 @$ l$ C/ y9 C　　主持人：您还记得为什么打您吗？

5 M) O6 P1 p1 V  p0 @( @) `: l　　欧阳中石：我们是在个庙里，这个庙里呀，这个大殿里头是他的办公室，我们是在后面一排的教室里头，我正好在他的后面。因为这个厕所在那边，我要走过这个墙角才到厕所，我要到厕所快走到墙角的时候，我想这会儿没事，我得打个飞脚，啪，打脚一下，他也正好端着点名册过来，我就把他粉笔盒都踢掉了，啊呀，没有商量，打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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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a  V6 Z! l2 X1 S8 o9 @　　主持人：打了个飞脚，那就是好像唱戏里头那个动作。

3 o' \0 m5 u% `% m# G# a　　欧阳中石：一脚，踢起来一脚，就给踢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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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a  S. Q$ D3 Q9 `* o 欧阳中石讲解书法心得

　　解说：

　　从小爱好广泛的欧阳中石在1950年来到北京辅仁大学读书，一年后转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学习逻辑学。后来他曾在这一领域参与了国家“六·五”项目五卷本《中国逻辑史》隋唐至明朝部分的编写，其他著作尚有《中国逻辑史资料选》、《中国逻辑思想史教程》等。但在大学毕业时，他被分配到了北京当时通州县的一所中学，从此做了教书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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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k2 o8 W8 f1 n" y$ S& o) x　　主持人：您看您自己老说自己不是书法家，那什么原因呢？因为大家都认为您是书法家。

　　欧阳中石：我一个在学校里面跨度很大，年级都走了一遍。我教的课程我也很有意思，我一开始教的是数学，因为我档案里面有我学高等数学，逻辑课里头有高等数学。数学我就教几何，教了一段时间以后又有形势需要我要再教语文，因为赶上语文改革了，要从诗经教起了，我念过，再来这边改教语文。我也带过历史，我也带过美术，我也带过体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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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还带过体育？

　　欧阳中石：我是运动员，跳高运动员，三级跳的运动员，我也是篮球运动员，这些都很正常，我当篮球教练，这就很随便了。最有意思的我在一个中学里面它有个校办厂，这校办厂搞化工，需要人去讲化工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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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F+ ]4 H& i1 q+ x/ x9 M6 z- u　　主持人：您又去讲化工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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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g7 i0 N) w- V" y　　欧阳中石：但我想给我个机会，我去学学再来讲不是很好吗？

: j0 ]% r9 w1 {/ K$ T　　主持人：您现在，到现在为止，您现在还有这种学的心态吗？

　　欧阳中石：我一定会过几年写出一个大家认为我不常写的一个字体来。

4 B' ^/ {+ E) l( T　　主持人：过几年还会出现？

- p7 x+ q3 u) i8 |1 Q. G　　欧阳中石：因为我是在这样，我这个生活虽然是走了一个教师的道路，可是始终教和学我没分家，我是一边学一边教，一边教着还一边学着。我不但跟老师学，也跟学生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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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5 c7 G. A5 ^/ Y" w　　主持人：您从学生身上学到了什么？

　　欧阳中石：方法。印证了我的方法。我这个方法教给他了，他会不会，他到了地方一定卡住，我过去不知道，为什么都在这卡住了，这就说我从他身上学到的一个问题，卡在哪儿，这是我跟他学的。我再通过这个研究了以后，卡不住，我不就成功了吗？所以这个教学相长这句话太对了。

　　解说：

: h; S( h" W4 A; h1 o8 @) W　　在中学，欧阳中石虽然各科都曾教过，但教语文的时间最长。他为了改变过去语文文选式的教学，由他自编了一套教材，其核心是从初中一年级开始，按照“字法”、“词法”等“六法”进行专题讲授，第三年学习中外文化史。曾有两届以这样初中毕业的学生参加语文高考，结果与通常的高中毕业生相比，平均成绩高出了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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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访谈：

　　主持人：您是把这个等于初中教育，语文教育很多的很庞杂的东西就归结成这六点，加一点。

9 S2 f% q0 D7 N　　欧阳中石：你比方说认字，学部首，学完了部首我再教你六书之法，行了，不认识字也敢讲它怎么讲，就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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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因为我听来还是很神奇，我觉得最好能够有一个例子。

　　欧阳中石：木字旁，你看一看有这个木字旁的都和木头有关系，木头的来源就是树，第一大类带木字边的是各种树，杨树、柳树、柏树、松树。

5 K) {. z  \! k( _5 p5 k/ o9 ^! E3 r　　主持人：一下子就认了很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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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中石：再有树上的部件树枝、树梢、树根、树干，这又是一批，再一批由树这个木字头做成的家具桌子、椅子和凳子，厨子、柜子这又是一批吧，再剩下的和木头有关的可能有限的几个字了。这一笤帚就扫了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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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等于就是一次教一个部首，一下就给带出一片字来。

7 v) W3 B' s  n2 q　　解说：

  _, O  z1 f" _& ?; q. r1 W　　欧阳中石当年自创的这套语文教学改革方案，曾引起了内地以及港澳一些地区的极大兴趣，许多学校纷纷进行试验，而欧阳中石也因此于1980年调入首都师范大学教育系工作。

- z' F7 \2 j5 g- `$ P; M0 ^8 g　　欧阳中石（现场同期）：我想今天把话题集中一下，集中在运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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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u: y" N' R 欧阳中石先生

+ {+ w) n4 }5 S, Y　　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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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 Z" S& [; D　　近年来，首都师范大学受到人们关注，在很大意义上与欧阳中石主持创立的书法学科关系密切。1985年，因语文教学改革而调入首都师范大学的欧阳中石，开办了一个****书法大专班，季羡林、金开诚、饶宗颐等书法文化名家先后来校认教、讲学。首届毕业生的毕业汇报展就受到了广泛赞誉。而他在书法方面的功底，则来自于初中时家长为他请过的一位80多岁的武岩法师。那位老和尚的教学方法，他至今记忆犹新。

　　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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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o: m" ~! `4 m! {# s　　欧阳中石：我已经写过好多字了，他让我带去给他看看，我很用脑筋请他看，他一看，“你还不会写字。这样吧，你平常在家不要写，到我这来写”，我说我还有好多功课，“不用一个星期来一次，半个小时你就可以走”。我说好，我这有笔有墨，纸不行你得买，我说好我去买。不用，你外边买的纸不对，我这有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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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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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3 l6 {( d& t　　欧阳中石：他说这个一块钱一张，两块钱买一袋面哪。我说咱们不学了，我母亲说：别，已经去了，托了半天人，哪怕去几次咱们说功课忙再不去了。我说：好。第二次去我拿着一块钱，我一见他：带钱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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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w$ x+ u- O8 Y  m( y' `: M　　主持人：先问您带钱了吗？

0 U6 x: E3 \, Q( N. G. L1 h! d' L　　欧阳中石：我说带来了，赶紧拿出来一看，往那个抽屉一放，随手拿出纸来，我一看不就是那张吗，一叠，这一张叠成六块，这一块又成六分之一了。我记得很清楚给我写成一个岁字，写了一半，好好看！我心里话你还让我好好看，我吃了你的心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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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6 Y, a, ^' R+ U& r; ]* p/ j4 F　　主持人：我吃了你的心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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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中石：还让我好好看呢，这一下一块钱没了。站那边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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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下不了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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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J7 H- N8 @　　欧阳中石：你为什么不写，你母亲给你钱容易吗？当然不容易，我也知道，你说的我的话，你骂我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恨得就这一点。好，去吧，让我走。

　　我说好，我也知道走，刚要出门，回来，回家不许练。我说好。我就走了。走到路上我就想，不练，我这么听你说，我得试试去，赶紧骑上自行车回到家，摊开纸我就写了，在我脑子里面字什么样，写完了以后我也感觉很奇怪，好像不是我平常写的，确实就像他写的那样。这个不赖，特别那个点上面有个小弯弯。可是然后我就又往前想啊，都忘了，是不是哪一个我写得有把握，不敢说了，也不想写第二个。我就思想中盼着第二次快来。我回去再弄弄去，这个心哪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就是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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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F1 R: H( z& [6 `- J7 @, A, J　　主持人：吊起来了。

9 s1 u7 j) E2 o8 c　　欧阳中石：我到那就写了一遍，我看了看我，第一遍记得不错。有信心了。我就写了，我刚要想拿稿子过去，他就过来按住我，没让我站起来：你从今天开始，你会学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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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您后来带学生的时候，有没有有意识地用一用这个武岩法师教您的这招。

　　欧阳中石：我承认和蔼可亲的老师好，严厉的老师也好啊，就是他想尽办法，他都是做戏做给你看，他是要为了教给你的，他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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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z7 K% t, w　　（编导：郭改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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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敬的前辈！: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愚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