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变形”与“沉实”之间
——读程兴林书法
◎王伟
中国书法史中存在一种现象:看似矛盾的两种因素得到有机融合,涵纳着内在张力,获得了一种结构上的平衡,书写效果表现的更加突出,这种现象,我称之为书写本身的“两歧性”。
这种“两歧性”可表现于“书体”,例如,草书直接传达了书写者当下的创作状态,在挥毫折腕之时,书写者与作品之间形成同步呼应,可谓是最能展露个体性情的书体;篆书则运笔徐缓平动,线条富含古意,带有超离于当下的恒定特征。某些时候,这两种看似两极的书体却需融为一体:草书要有篆籀气,尤其是大草。无论怀素还是黄庭坚,在借助草书进行情感抒发之际,他们保有了篆籒的节制,或者说,他们用篆籒的内敛适当平衡了草书的外放;这种“两歧性”又表现于“书家”,例如,在“宋四家”中,米芾追慕晋贤,“摹古”功力最深,其字因有“集古字”之称,他称得上是宋人中最具传统色彩的书家。但是,米芾的书写又最为放逸,“风樯阵马,沉着痛快”,以至于“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使其成为借助传统表现自我的绝佳典范;这种“两歧性”还表现于“书作”,尤其是在单字的“线条”与“结构”之间,例如,黄庭坚的行书,中锋用笔,线条粗细变化不大,然筋力内含,它是立体的、圆转的,如同一条蠕动之虫。黄字在结构方面却是开张伸展,内外空间疏透,其字“势”主要来源于字形结构的夸张变化而非线条本身。与之相反,米芾的行书,在结构上并无太多新奇,甚至略显拘谨,他的过人之处在于笔法的丰富性,八面出锋,行笔有节奏,笔触极其敏感,线条呈现出粗细、浓淡、轻重的多层次纹理。
对于书写本身的这种“两歧性”的理解,尤其是对于线条上的质感(内质外感)与结构上的形势(静形动势)的书写处理,是每个书写者需要应对并克服的技术挑战,兴林的书法在这两方面兼而有之,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兴林擅长行草,尤喜大字,在字形结构方面,他做着“变形”处理,其手段有二:一是对单字的某一部位进行夸张,以致对其他部位形成空间挤压,字形结构或宽博,或紧结,形成了空间上的张弛之道;二是借助线条连带,上字的末笔顺势而下,其笔势冲击到下字的起笔,从而对下字的字形也产生了空间挤压,造成了结构“变形”。同时,连带线条的粗细变化不大,弱化了上下单字的独立视觉效果,形成大面积的“字群结构”,扩大了书写表现力,这一点非常像王铎。在线条书写方面,兴林笔运中锋,笔触在纸面上行走稳定,弧形圆转真力内充,避免了粗野流荡,带有些许《自叙》、八大的意味。总之,在处理书写本身的“两歧性”问题上,兴林以其圆劲的线条支撑了变形的结构,很好地解决了这个困难。
观看者对于作品本身的接受是分层次进行的,在欣赏过程中,线条与结构居于不同的层面,大致而言,远观结构,结构显气象,气象有大小;近看线条,线条含味道,味道有深浅。就兴林的作品而言,从远处看,兴林通过空间结构上的“变形”,加上对字形排布的大小交错,以及线条墨色的浓枯变化,使其作品极具视觉冲击力,带有一种厚重阔大的气势。放置眼前,兴林的作品线条圆韧劲健,质量颇高,又可让我们体会到一种笔力沉实的蕴藉之感,着实不易。
(本文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艺术年鉴》书法卷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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