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管布坤 于 2013-8-21 13:34 编辑
胡:刚才您提了两点很个人化的创作心得,应该说与您的工作性质和时间分配都有很大关系。可让很多人没有想到的是,尽管是在这样的学习状态下,您的作品却和所谓“老干部体”绝然不同,显示了很专业的素养,这也是您成为新皖派代表人物的重要原因。在时间这么难得的情况下,您能保持这种状态和水准,可能和您长期以来对理论的重视和投入也有很大关系。实事求是地说,理论和创作都达到一定高度的书法家在当代书坛还是非常少见的,一个普遍的现象是搞创作的缺乏思想与深度,搞理论的实践工夫又很难服众。所以想请您谈谈对理论与实践关系的看法。 张:创作很重要,作为一个书法家,必须要靠作品说话,但是要搞好创作,不能没有理论。理论对创作的支撑与支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要学习古人的理论,还有一种是能从书法创作当中思考一些理论问题,能总结出一些理论,前提是自己能进行理论思考。有些人可能没有总结成文字,但不等于他没有理论,不等于他在创作中没有理论思考,只是概括能力有所欠缺,不能形诸文字。我这么多年来虽然很重视创作,但总是感到很不满意,仅仅是能够成为专业人士,但就书法创作的品味和艺术性而言,很欠缺。理论方面当然也很重视,因为我是学哲学出身的,本身就是学辩证法的,善于辩证思维。但是书法的理论总结离不开实践,由于时间的限制,虽然有些理论思考,也写了些文章,但理论成果并不丰富。创作和理论是相辅相成的,尽管我都不满足,但是在创作过程中,对书法理论起了很大的帮助。我年轻的时候写的纯理论的东西比较多,后期也还是因为时间关系,我写的是从实践中总结出的理论,或者说叫心得更多些。理论思考对创作的帮助也是一样的,创作并不是为了创作而创作,有好多是在理论思考前提下或指导下的创作,这样会更自觉、更有方向性,更利于创作水平的提高。我们经常讲理论指导创作,这句话绝对是真理。在自觉状态下的创作和无意状态下的创作,最后的结果是不一样的。 张鹏:您刚才提了几次对自己的作品感到不满足,我想既然您提出这个问题,肯定会有自己的一种理想,您觉自己写成什么样的时候,才是让自己满意的效果? 张:我心中理想的作品,要既大气,又雅气,两者能很好地结合起来。再就是要充满变化,书法气象的营造,就是体现在丰富的变化当中,有矛盾,又能化解得很好。变化本身就包含着韵律和节奏感。第三就是作品能反映出丰富的文化气象,能营造出非常高格调的氛围和境界。 张鹏:达到这种理想状态的古代书法家,或者接近这种状态的,您觉得有哪几位? 张:古人当中,我感觉米芾信札式的作品差不多是这个状态。他的代表作虽然是《苕溪诗卷》和《蜀素帖》,但我更倾心他的信札。还有王铎的有些大尺幅作品也是。王羲之的作品可能雅的成份多一点。 胡:张先生的作品很重视形式感的把握,包括您的用章、小扇面里的变化、章法形式等,都很有时代感。记得有人曾说过:古人留给我们的唯一的发展空间,就是线条和空间的形式。您在这方面是有自觉性的,尤其是对“势”的把握和形式感的烘托。下面这个问题仍然还是回到您的双重身份上了,您一直以一个公务员的标准在要求自己,是一名优秀的公务员。同时您也是当代官员中书法专业素养最好的书法家之一,古代文人这个身份则往往是重合的,这和农耕社会背景当然也有关系。您觉得在当代这种制度背景下,一面是从政,一面是艺术,该如何去相互“养”。再有,当一门艺术与实用结合得很紧的时候,其形式语言往往是不成熟的,我们现在越来越脱离实用了,您是否觉得书法的艺术性就完全体现出来了? 张:古代书法的艺术性是在强调实用性的过程中得到纯化的,历史越往前推就与实用结合得更紧密。早期金文、甲骨的艺术性是后人逐渐挖掘出来的,当时的书写者未必关照艺术性,但会无意识地赋予文字以艺术处理,这是爱美天性所致。到了魏晋时代,书法虽然有很强的实用性,但当时的文人士大夫是通过书法来表达自己的性情和对社会的看法、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是从魏晋以后,人们才慢慢地认识到书法的艺术价值,进入到自觉状态。现在书法的实用价值在弱化,在隐退,尤其是电脑的出现,文字书写的很多实用功能都被电脑取代了,但是人们对书法艺术性的追求却在提高。无论电脑多么普及,信息多么发达,书法的实用性永远都不会完全消失。比如写一幅书法作品挂在厅堂,欣赏它并作为一种装饰,这种行为本身就有实用性,只不过比以前有所降低而已。我个人判断,未来书法的发展,书法的艺术性和实用性仍然是结合的,但书法中传递信息等功能是逐渐弱化的,其艺术审美价值会更多一点。 胡:您的作品多为行草书,这种字体在文字表达和语义传递方面是较弱的,追求的是审美的纯化。这和您对书法实用性、艺术性的解读有一致的地方。您前面提到作品要大气、雅气,这是大的整体的方面,我发现在您的作品中还有很精到的一面,笔头控制能力很强,您觉得笔头工夫和作品所要表达的意蕴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张:搞书法创作首先要有笔头工夫,这是基本功,但也不完全一个法度的问题,还有对创作规律的把握,不是说一味临帖就能自然表达出自己的精神面貌。练笔头工夫的目的,就是一旦有思想的时候,能保证通过创作表达出来,如果这个工夫不到位,就会陷入“有话说不出”的境地。要想通过创作来表达思想,必须要有扎实的工夫和表达手段。但是另一方面,有笔头工夫不一定有话要说,作品不一定有意蕴、有格调、有品位。有的作品能看出作者的想法和创作指向,有的作品只能看出作者的工夫,仅仅停留在技术层面,这是两码事。技近乎道,在道的层面,书法要能表达思想和精神状态,能表达作者的感情,要靠作品气象的营造。笔头工夫和作品意蕴,实际上就是大效果和小效果的关系,大效果是作品的整体风貌、气象、格调,小效果是细节。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将两者结合得很好,有人只注意性情的表达而不锻炼笔头工夫,最后变成鬼画符;有的基本功扎实,却没有想法,营造不出作品的气象,这是匠人。 胡:这几年书坛流行的风格是“新帖学”,前十年左右是“流行书风”,内容很丰富,流派很多样。您怎么看待流派现象? 张:社会多元,流派纷呈,是很正常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反映了人们思想解放、文艺繁荣的大背景。各种流派有各种流派的优势。改革开放的三十多年,也是书法热的三十多年。我主张各流派相互借鉴、相互融通。作为书法创作,多层面把握、多方面借鉴、多流派参考总是好的,许多流派的创始者实际上也兼容了其他流派的某些观念,纯粹的流派是不存在的。比如“新帖学”,虽然主要是继承帖学,继承“二王”,但很多人同时也在借鉴碑学,作品里面会有意无意掺入碑学的方笔、古拙、大气。还有“学院派”,注重书法创作的学术性,主张书法创作的文艺性,但它不是封闭的,其他流派好的东西都在借鉴。更典型的是民国时的那些“碑学”名家,很多都是从学帖开始的,只不过作品风格中体现了更多“碑学”的影响。包括“流行书风”,我并不一味反对,它对现代审美的把握,对意趣的追求,对造型和形式感的把握,笔墨语言的把握等都值得借鉴,但不能过,一旦变成为了形式而形式,为了趣味而趣味,就过犹不及。很多流行书风的名家其实是有非常深的传统工夫的,当前有点鱼龙混杂,一些没多少笔墨工夫的人也冒充流行书风、现代派,加入这个阵营,这些人不能算是真正的流行书风。另有“古典派”,以纯粹临写古人为目的,他们必须借鉴现代的东西,必须符合现代的审美,否则就成了写字匠。总的来说,流派纷呈是好事,很正常,彼此之间应该相互借鉴相互补充,取长补短。 胡:我们现在很多人喜欢写字,不临帖,与书法普及有一定关系。有一句话叫:不是古人,法无一可;竟似古人,何处着我。临摹和创作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也请您谈谈。 张:书法是一门传统的艺术。其实任何艺术都一样,基因的东西不能丢。书法的基因或者说叫本体,只能来自古人,必须要临帖,从临帖中去传承和感受。从古到今,书法艺术的审美标准之一就是要有古意,没有古意的作品不是好作品。有些领导写字,之所以被称为“老干部体”,就是因为不学古人,不临帖,太自我,进入不了创作层面,仅仅是手写体。但是光学古人呢,也谈不上对传统的发展和扬弃。传统是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不停在丰富,在发展。唐人对我们而言是传统,但他们除了继承唐以前的传统,也有创造,否则没有意义。宋、明清也一样,都是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不断丰富已有的传统,所以必须要创新。在继承古人的基础上,能创造出属于时代的审美,是最大的贡献。一味地创新不行,在传统基础上的创新是必要必须的,也是我们当代人的责任。当前真正能被认可的,代表我们这个时代的精品力作还很少,但是没关系,当代人不认可,不等于后代人不认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代一些人会被认为是名家大师。时代人看时代人,往往带着有色眼镜,看不清。 胡:我们把历史人物钙化了,看的都是优点。看当代人,则尽是缺点。 张:对、对(笑)。 胡:这两年书画作品拍卖很火爆,天价作品频频产生,如《砥柱铭》等,这种艺术和金钱的结合现象,您怎么看待。 张:古人墨迹价格拍得高是正常的,体现了艺术品本身的珍贵价值,也体现了经济繁荣的现象,两者缺一都不可能出现这种现象。历史名家的作品具有不可复制性,带有唯一性,随着时间的推移,时间也会赋予它额外的价值。这种现象,可能会带来市场的不规范,有乱象的成份,让书法家也变得浮躁。所有的市场经济国家都会经历市场不规范、不成熟的阶段,慢慢会走向正规。艺术界现在也逐渐认识到某些弊端,价格不是价值的真实反映,而是各种因素的叠加,如炒作、朋友捧场、单靠名头、职务等,有识之士也在呼吁建立规范、成熟的艺术品拍卖运作机制,目前确实不太成熟。不成熟也有一个好处,通过这种假象,能让社会认识到艺术品是有价值的,增强人们对艺术品的认识,对艺术家的尊重。我们不提倡,但也要客观看待这种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