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根权品评书谱第58讲

一片孤云在碧天

第58讲  殆难覼缕

一、原文

暨①乎崔、杜②以來，蕭、羊③已往，代祀綿遠，名氏滋繁。或藉甚不渝④，人亡業顯。或憑附⑤增價，身謝道衰。加以糜蠢不傳⑥，搜秘將盡。偶逢緘賞⑦，時亦罕窺⑧。優劣紛紜，殆難覼縷⑨。其有顯聞當代，遺跡見存，無俟抑揚⑩，自標先後。

二、注释

①暨：到、至。

②崔、杜：崔，崔瑗，（
77年—142年），字子玉，涿州（今河北涿州人）。崔骃之子。东汉书法家，官至济北相。少时好学，能传父业。章草师从杜度，点画精微，后人称之为“草圣”，又工小篆。著有《草书势》、《篆书势》等五十七篇。杜，杜度（生卒不详），字伯度，东汉书法家。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人。御史大夫杜延年曾孙。善章草。崔瑗、张芝俱师之。

③萧、羊：萧，一说萧子云。萧子云（487年—549年），字景乔。南朝梁晋陵（今江苏常州）人。南朝宗室，仕梁至侍中，国子祭酒。工书，善草、隶，学钟繇、王羲之而微变其体，为时所重。一说萧衍。萧衍（464年—549年），字叔达。南兰陵（今江苏常州）人。齐梁时文学家，南朝梁武帝。在南齐时历官宁朔将军、雍州刺史。和帝中兴二年
（502年），通过“禅让”的形式代齐即皇帝位，建立梁朝，在位48年。他统治的大部分时期，经济有所发展，政局也比较安定。晚年，由于诸皇子争夺皇位的继承权，内部矛盾日趋激化，太清二年
（548年），萧正德勾结东魏降将侯景叛乱，攻入建康，萧衍被囚台城，次年饿死。羊：羊欣（370年—442年），字敬元，南朝宋泰山南城（今山东费县西南）人。官中散大夫。书法得王献之亲授，名重一时。时人谓：“买王得羊，不失所望”。撰有《续笔阵图》、《古今能书人名》各一卷。

④藉甚不渝：负有盛名，久而不衰。“藉”通“籍”。
“渝”，改变。

⑤凭附：凭借，依附。

⑥糜蠧不传：因糜烂虫蛀损坏而不能流传下来。“糜”，糜烂。“蠧”，虫蛀。

⑦缄赏：小范围的观赏。

⑧罕窥：少见的观赏。“罕”，少。“窥”，看。

⑨殆难覼缕：恐怕难以详尽并有条理的品评。“殆”，恐怕、大概。“覼缕”，委曲原由详尽而有条理。

⑩无俟抑扬：无须等待褒贬评论。“俟”，等待。“抑扬”，犹褒贬。

三、译文

从崔瑗、杜度的出现到萧衍、羊欣的推出，这三百年期间，经历了东汉、魏晋、南北朝，各朝各代都有书法名家出现，被载入书法史册的书法名家日渐增多。那些史册上有名姓记载的书法家们，其中有的人，当时就已负有盛名，其后人虽然死了，书名却久而不衰。其中也有一些人，其书名的得来，是凭借他显贵的地位来的，人们对其书作的看重，实际上是对其显贵地位的看重，这些人死后，其显贵的地位就没有了，其书名也就渐渐地湮灭了。由于时代的久远，随着时间的流逝，有关评论书法、书家的文牒，有的迭失，有的被毁，再加上糜烂、虫蛀等原因，大部分都已失传，有幸存留下来的已被人们搜寻的差不多了。那些有幸存留下来的文牒均被收藏者们视为珍宝，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轻易拿出来展示于人的，即便偶尔予以展示，展示的时间也很短暂，能看到的人也很少。这些文牒的内容质量有优有劣，文本有的完整，有的残缺严重，若要对它们一一加以考证品评，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些文牒能留存于今天，已经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了，单就其史料价值而言已经是非常之珍贵。鉴于这样一种情况，也就不需要再对其内容的优劣进行褒贬评论了，根据它们所处时代的先后自然顺序排定其书名就行了。

四、品评

“暨乎崔、杜以来，萧、羊已往，代祀绵远，名氏滋繁”句。“暨”，到，至。“崔、杜”，崔瑗、杜度。“以来”，即从崔瑗、杜度那个时期向后推去。“萧、羊”，萧衍、羊欣。以往关于《书谱》的注释多解读为萧子云、羊欣。本文以为解读为萧衍、羊欣似乎更为合宜。  原因是萧衍较萧子云在年龄上更接近羊欣一些，另外萧衍写有《古今书人优劣评》，在书法评论方面较之萧子云影响要大一些。“已往”，即从萧衍、羊欣那个时期向前推去。“崔、杜以来，萧、羊已往”，从崔、杜到萧、羊这一时期，即东汉到南北朝时期，这一时间段算来也就三百年左右。“代祀”，朝代。“祀”，祭祀，因为每一个朝代所祭祀的神庙不同，神庙便成了皇家的象征，“祀”也就成了朝代的象征和朝代的代名词。“滋繁”，增添加多。这句话的意思是：从崔瑗、杜度的出现到萧衍、羊欣的推出，这三百年期间，经历了东汉、魏晋、南北朝，各朝各代都有书法名家出现，被载入书法史册的书法名家日渐增多。

“或藉甚不渝，人亡业显。或凭附增价，身谢道衰”句。“籍”，通“籍”，此处指史册，被记载于史册。“甚”，过分。“渝”，改变。
“业”，书名的影响力。“显”，显著。“业显”，书名的影响力大。“凭附”，凭借依附。“增价”，升值。“身谢”，人的死亡。“道”，行道，即书法这个行道。“道衰”，书名的影响力衰退减弱。这句话的意思是：那些史册上有名姓记载的书法家们，其中有的人，当时就已负有盛名，其后人虽然死了，书名却久而不衰。其中也有一些人，其书名的得来，是凭借他显贵的地位来的，人们对其书作的看重，实际上是对其显贵地位的看重，这些人死后，其显贵的地位就没有了，其书名也就渐渐地湮灭了。

“加以糜蠧不传，搜秘将尽”句。“糜蠧”，腐烂虫蛀。“糜”，发霉腐烂，“蠧”，虫蛀。因为腐烂虫蛀的原因已被损毁，没法再传下去了。“不传”，没有传下去。由于保存人的突然死去，或是没有找到传承人，收藏处又无人得知，致使“不传”。“搜”，打探发现收藏的信息。“秘”，指收藏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而且也不愿意让人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由于时代的久远，随着时间的流逝，有关评论书法、书家的文牒，有的迭失，有的被毁，再加上糜烂、虫蛀等原因，大部分都已失传，有幸存留下来的已被人们搜寻的差不多了。

“偶逢缄赏，时亦罕窥”句。“逢”，遇到。“偶逢”，偶然遇到。“缄赏”，秘密观赏。“缄”，封闭。“罕”，稀奇，少有。“窥”，看，鉴赏。这句话的意思是：那些有幸存留下来的文牒均被收藏者们视为珍宝，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轻易拿出来展示于人的，即便偶尔予以展示，展示的时间也很短暂，能看到的人也很少。

“优劣纷纭，殆难覼缕”句。“优劣”，内容水平的差异。文本形式的完整程度。“殆”，几乎，差不多。“覼缕”，详细评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些文牒的内容质量有优有劣，文本有的完整，有的残缺严重，若要对它们一一加以考证品评，几乎是不可能的。

“其有显闻当代，遗迹见存，无俟抑扬，自标先后”句。“其有”，其间若有。“显闻”，人们普遍知道。“俟”，等待。“无俟”，无须等待。 “抑扬”，褒贬。“标”，标志，确定。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些文牒能留存于今天，已经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了，单就其史料价值而言已经是非常之珍贵。鉴于这样一种情况，也就不需要再对其内容的优劣进行褒贬评论了，根据它们所处时代的先后自然顺序排定其书名就行了。

“殆难覼缕”这一讲讲的是孙过庭对崔瑗、杜度至萧衍、羊欣这三百年间，书评家们书论家们的书法理论及书法评论资料所进行的考证。考证的结果是“优劣纷纭”“殆难覼缕”，具体说来有以下几点：

第一，“代祀绵远，名氏滋繁”。崔瑗、杜度至萧衍、羊欣这三百年期间，经历了东汉、魏晋、南北朝，这期间出了许许多多的书法家、书评家，他们写了许多关于书评书论的言论和评论文章。到了唐代，从孙过庭所掌握的书牒资料看，这些文献的内容质量并不怎么样。有的仅仅只记有书法家的姓名，有的只说了一些有关书法的事情，很少见到关于书法艺术的评论，偶尔有关于书法艺术的评论，却也不能解决书法艺术中的具体问题。从这些史料中既找不到学书人所需要的书法艺术理论，也分辨不出历史上那些书法名家的优劣差异。“代祀绵远”的潜在意思是，时间太久远了，现在再要寻找能够反映他们各自的书法艺术思想及其各自的书法艺术水平的资料事实上已经不可能了。

第二，“显闻当代”。“崔、杜以来，萧、羊以往”这三百年间出了那么多的书法家、书评家，他们所创作的书牒应该是很多的。问题是众多书家的书作不是统一保存的，而是分散保管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保管人的不断更换、灾难、战乱糜蠢等，使得这些书作大量遗失，“历代书论家们的书牒遗失的太多，存世的太少，存世的那些书牒也不是轻易可以见到的，这就越发显示出了这些书牒作为史料价值的珍贵了。可供孙过庭研究应用的资料是极为有限的，其中对书法艺术思想理论研究有价值的资料更为有限，通过这些仅有的资料解读众多的书家是不可能的。      

第三，“或藉甚不渝，人亡业显。或凭附增价，身谢道衰。”孙过庭根据自己所掌握的书牒资料，虽然不能就这一时期各个书法家的书名和书实进行一一解读，但孙过庭却从中看出了问题，书名中存有大量的水分。在自己的研究中不能以史料中书名大小论书家，若以这些书名大小论书家不客观真实，是有问题的，不但不能将以往书名中的水分泡沫挤去，反而对这部分水分和泡沫加以了认可。

第四，“无俟抑扬，自标先后。”中国书法史上“崔、杜以来，萧、羊已往”这一时期的书法艺术怎么写？对这一时期的书法家、书评家、以及他们的书作，已经无法按他们对中国书法艺术发展的贡献大小，按他们书作的书艺水平高低，论说他们的先后了只能按按他们所处时代的先后予以排名定序了。这就是这段书法史料编写的一个基本原则，这一基本原则又何尝不是我们现今编撰“中国书法史”的编撰原则呢？

在这一讲中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加以说明。孙过庭为什么不以纪元或朝代计算书法理论和书法评论发展的时间段，而要选用以人物计时的形式呢？本文以为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此处的话题是书评，书评的时间段是一个模糊的时间概念，很难说准起始时间和终了时间，应用纪元时间过于精确，故而不宜。二是书法史料中关于书法家的分类大都不按书艺水平的优劣去分，而是按朝代这个大的时间段去分的，朝代的时间段比起书评的时间段又显太大，故而不宜。三是书评是以书评家为中心的，应用书评人物作时间划分较为适宜。四是考虑到文言文的写作形式，应用书法人物计时便于行文，易于作到工正与对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