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根权品评书谱第53讲

一片孤云在碧天

第53讲  五乖五合

一、原文

又一時而書，有乖有合①。合則流媚②，乖則彫疏③。略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務閑，一合也；感惠徇知④，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⑤，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心遽⑥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二乖也；風燥日炎，三乖也；紙墨不稱，四乖也；情怠手闌，五乖也。

二、注释

①有乖有合：书法艺术作品的创作，有一个合时与不合时的问题。“乖”，背离，不宜。“合”，适宜。

②流媚：流畅研美。

③彫疏：凋敝疏陋。“彫”通“凋”，衰落凋零。

④感惠徇知：自己能够感觉到什么时候是书写情趣较佳的时候。

⑤纸墨相发：对书写所用的纸墨有好的感觉，则能激发书作者的创作书写激情。

⑥遽：惶恐，窘迫。

三、译文

另外，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还有一个合时与不合时的问题。书法艺术创作的心境直接影响着书法艺术创作的效果，心境适宜于创作的时候，书作就显得流畅妍美，不适宜于创作的时候，书作就表现为凌乱凋敝。总归起来，适宜与不适宜，各有五种情况。心情快乐，事务悠闲之际，这是第一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自己感觉到书写情趣较佳之际，这是第二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时令宜人，天气晴朗，不热不冷，不湿不燥之际，这是第三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遇有好纸良墨，引发起了书写兴趣之际，这是第四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书写的兴趣和“灵感”偶然来临之际，这是第五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神不守舍，心不在焉之际，这是第一种不适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没有书写情趣，心不情愿而又要勉强去为之际，这是第二种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天气炎热或寒冷，空气干燥或潮湿之际，这是第三种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纸墨质量低劣，不能称心如意，影响到了书写情绪之际，这是第四种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精神疲惫，没有书写心情，懒于动笔之际，这是第五种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

四、品评

“又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句。“乖”，背离，不适宜。“合”，适合，适宜。“又”，另外。这里为什么要说另外呢？因为《学书论》一篇是专门讲如何学习书法的，而这一段是写创作时的情绪感觉问题的，即创作的时宜问题。严格意义上讲，创作的时宜问题当不属于《学书论》的内容，这一内容当另属一篇。而实际情况又是，这一部分所要写的内容却不是很多，不值得单独作为一篇去写。但这一内容对于学习书法的人又非常必要，也很重要，又不能不写。还有从《书谱》一书内容的完整性考虑，也不能不写。将这部分内容安排在什么地方呢？只能捎带在某一篇的后边。安排在哪一篇后边合适呢？按照学书的过程顺序，学书之后就可以开始创作了，随《学书论》一篇之后较为合适。孙过庭正是出于这样一种考虑而这样安排的，这就是在这一段开始时为什么要用一个“又”字。孙过庭所要表明的是，这一讲的内容与前面《学书论》的内容在属性上是有区别的，是随《学书论》一篇捎带写的。这句话的意思是：另外，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还有一个合时与不合时的问题。

“合则流媚，乖则彫疏，略言其由，各有其五”句。“合”，心境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流媚”，流畅研美。“乖”，心境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彫疏”，凌乱凋敝。“略言”，总归起来。这句话的意思是：书法艺术创作的心境直接影响着书法艺术创作的效果，心境适宜于创作的时候，书作就显得流畅妍美，不适宜于创作的时候，书作就表现为凌乱凋敝。总归起来，适宜与不适宜，各有五种情况。

“神怡务闲，一合也”句。“神”，精神，心情，心绪。“怡”，快乐。“务”，事务。“闲”，安逸，无事务。这句话的意思是：心情快乐，事务悠闲之际，这是第一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

“感惠徇知，二合也”句。“感”，感觉。“惠”，受到的好处。“徇”，依从。这句话的意思是：自己感觉到书写情趣较佳之际，这是第二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

“时和气润，三合也”句。“时”，时间，时候。
“和”，不热不冷。“气”，天气，指不同时令的天气情况。“润”，不湿不燥。这句话的意思是：时令宜人，天气晴朗，不热不冷，不湿不燥之际，这是第三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

“纸墨相发，四合也”句。“发”，激发。纸墨的优劣分有若干品次，不同的人的习惯与爱好不同，对不同品次的墨和纸的喜好要求和感觉是不一样的。遇到自己较为喜好的纸和墨的时候，便能引发出想要创作的一种激情。这句话的意思是：遇有好纸良墨，引发起了书写兴趣之际，这是第四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

“偶然欲书，五合也”句。“偶然欲书”就是突然想写字的时候。我们说了，书法是一门艺术，表象上是用笔写字，实际上是用心写字，“手随心动”。写字的过程是一个复杂的心里活动过程，书法作品的创作与文学作品的创作很类似，文学作品的创作有一个“灵感”问题，书法作品的创作也有一个“灵感”的问题，“偶然欲书”之际，就是书法创作“灵感”的来临之际。什么是“灵感”呢？“灵感”就是对于某一问题的思考，以往关于这一问题的相关信息在头脑里是杂乱的，由于某种原因，突然间这些信息有了规律性所指，这就是“灵感”。这句的意思是：书写的兴趣和“灵感”偶然来临之际，这是第五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

“心遽体留，一乖也”句。“遽”，惶恐，窘迫。“心遽体留”，心不在焉，神不守舍。“乖”，违背，背离，不合适。这句话的意思是：神不守舍，心不在焉之际，这是第一种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

“意违势屈，二乖也”句。“意违”，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自己没有写字的意思，而在无奈的情况下写字。“势”，思想情绪的集结。“势屈”，书写思想情绪无法集结或者书写情绪已经过去。这句话的意思是：没有书写情绪，心不情愿而又要勉强去为之际，这是第二种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

“风燥日炎，三乖也”句。“风”，指天气。“燥”，字面上指干燥，实际上指干燥或潮湿。“风燥”，天气干燥或潮湿。“日”，指日头，气候。“炎”，字面上指炎热，实际上指炎热或寒冷。无论天气的炎热或寒冷，空气的干燥或潮湿，这些对人的心里情绪的影响都非常大，极容易引发书写人的心绪波动，从而产生烦躁，这些时候都是不适宜于写字的时候。这句话的意思是：天气炎热或寒冷，空气干燥或潮湿之际，这是第三种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

“纸墨不称，四乖也”句。“称”，称心如意。“纸墨不称”，与“纸墨相称”对应，即纸和墨都不称心如意。这句话的意思是：纸墨质量低劣，不能称心如意，影响到了书写的情绪之际，这是第四种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

“情怠手阑，五乖也”句。“怠”，懒惰，松懈。“情怠”，没有书写心情，不想写字。“阑”，将尽。“手阑”，不想动手。这句话的意思是：精神疲惫，没有书写心情，懒于动笔之际，这是第五种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候。

这一讲讲的是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宜问题。孙过庭结合自己的书法艺术创作实践经验，根据影响书法艺术创作的心理因素，以及影响心理情绪的天气因素，归纳总结出了五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机和五种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时机，并对各种书写时机的适宜与不适宜进行了简单的原因说明。

书法艺术的创作目的是达情表意，其创作过程当是情感的渲泄、流露和表达的过程。由此见得，一篇好的书法作品的产生，书写人首先必须有书写的好心情，其次才能有技艺的最好发挥，只有这样才能将书写的情感和意境较好地表达表现出来，“形”于纸上。无论是书写情感的产生，还是书写意境的形成，以及书写情感和书写意境的表达表现都与书写的心境相关，所谓书写的心境也就是书写的情绪和情趣。书写的情绪和书写的情趣又受书写的外界环境条件的影响，书写的外界环境条件直接影响、干扰、左右着书写的情绪和书写的情趣。故此，书写心境以及书写的外界环境条件也就影响到了书法作品的优劣品次。

在这一讲中，孙过庭以书法艺术创作的效果为出发点，对书法艺术创作时影响书法艺术创作效果的内在因素和外在环境条件进行了具体分析，并进行了归纳，分别总结出了五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情况和五种不适宜于进行书法艺术创作的情况，这就是书法艺术创作实践中最具影响的“五乘五合”思想。“五乘五合”是孙过庭长期从事书法艺术创作实践的感悟，也是孙过庭书法艺术创作实践经验的总结。这一总结极具科学性、条理性和实用性，对书法家进行书法艺术创作极具实际指导意义。

其科学性在于：孙过庭将辩证法引入到了书法艺术的创作之中。我们知道，所有认识问题，只有归入到了哲学的思想理论之中，它才正确，才具有科学性。书法家在进行书法艺术创作时的心境是影响书法艺术创作效果的内在因素，书写的外界环境则是书法艺术创作的外在条件，书写的外界坏境是 通过影响心境而对书写效果作用的。孙过庭所归纳总结的 “五乘五合”这一书法艺术创作的经验之谈归入到了哲学中的内因和外因的辩证关系问题上了。内因是根据，外因是条件，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这就是“五乘五合”这一经验的科学性所在。一幅书法作品的产生是书法家的内在依据和创作时的外在条件有机结合的产物。没有上乘的书法艺术能力水平是不可能创作出上乘的书法艺术作品，仅有上乘的书法艺术能力水平，没有良好的书法艺术创作外在客观环境条件也创作不出上乘的书法艺术作品。只有上乘的书法艺术能力水平与良好的书法艺术创作的外在客观环境条件的有机结合，才能创作出上乘的书法艺术作品。

其条理性在于：人的心境活动是复杂多变的，而影响心境的外界客观坏境又是多种多样的。一些书法家只知心境对书法艺术创作有影响，而不知什么情况下是一种什么样的影响。孙过庭对书写心境的一系列现象和容易引发情绪波动的外在客观坏境条件进行了归纳总结，并进行了逐一罗列，使其明朗化。孙过庭指出了适宜进行书法艺术创作和不适宜进行书法艺术创作各自的五种情况，这就加深加强了书法家对这一问题的认识和意识，并能引起学书人对这一问题的重视。

其实用性在于：书写心境是客观存在的，书写心境的波动也是客观存在的，书写心境的波动对书法艺术创作的影响也是客观存在的。问题是书法家进行书法艺术创作时，对于当时创作的心境以及心境对创作效果的影响只是一种隐约的感觉，这种感觉还不能指导书法艺术创作的实际。孙过庭所总结出来的“五乖五合”将问题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于书法家进行书法艺术创作具有很好的实际指导作用，书法家可据此确定自己的书写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书写客观时机和主观精神状态，从而就能主动地选择并抓住那些适宜于创作的主观精神状态和客观的时机进行创作，而窥避那些不适宜于创作的主观精神状态和客观时机，或者对那些不适宜创作的客观时机和主观精神状态予以及时调整或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