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根权品评书谱第48讲

一片孤云在碧天

第48讲  回互傍通

一、原文

回互雖殊①，大體相涉②。故亦傍通二篆③，俯貫④八分⑤，包括篇章⑥，涵泳⑦飛白⑧。若豪釐不察，則胡越殊風⑨者焉。

二、注释

①回互虽殊：各种书体有着很大的差别，各自有各自的特点。“回”，量词。“互”，相互之间。

②相涉：相互牵涉。

③二篆：大篆和小篆。

④俯贯：贯通，贯穿。

⑤八分：汉隶。

④ 篇章：书作的布局谋篇整体与局部。

⑦涵泳：包涵沉浸，即书法术语中通常所说的润笔。

⑧飞白：笔画中黑白相间丝丝相连，即书法术语中通常所说的枯笔。

⑨风：风俗，习俗。

三、译文

各种书体虽然有着很大的区别，各自有各自的不同的特点，但是“形质”和“情性”是书法艺术中的一个共性，每一种书体都有各自的“形质”和“情性”，相互之间既有类似而且又互相牵涉。书法艺术中的“形质”和“情性”不仅存在于各书体之中，而且贯穿于书法艺术内容中的方方面面。大篆、小篆、汉隶等书体之中，布局谋篇之中，以及涵泳和飞白等具体笔画的书写之中，全都存在有“形质”和“情性”的问题。书法是“小道”中的“小道”，诸如书法艺术中“形质”和“情性”各自的一些毫厘细微变化对于学书人来说是必须了解的，这是书法艺术的一种常识。作为学书人，如果连这一起码的常识都不知道，那不就相当于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连胡国和越国有着不同的风俗都不知道一样了吗？

四、品评

“回互虽殊，大体相涉”句。“回”，量词，即一段、一篇、一件事等。“互”，相互。“涉”，牵涉。“相涉”，相互之间有所牵涉，这里指的是各种具体书体中的“形质”和“情性”的相互兼容与相通。孙过庭将每一种书体中的“形质”和“情性”命为一回，上一讲讲的是草书和楷书的“形质”和“情性”，这里的“回互虽殊”即指，草书的“形质”和“情性”和楷书的“形质”和“情性”相互之间的不同，按照孙过庭的意思就是那两回事。那两回事是举例讲的，也都是详细讲的，因为有了前回草书和楷书的详细讲述，这才有了这一讲的开头一句“回互虽殊，大体相涉”一句。“形质”和“情性”是书法艺术中的一个共性，各类书体相互之间是相通的。前面讲了草书和楷书的“形质”和“情性”，大篆、小篆、隶书其它书体虽说各自有各自的特点，但它们各自也都有各自的“形质”和“情性”，这些书体的“形质”和“情性”大体与草书和楷书的“形质”和“情性”差不多。这句话的意思是：各种书体虽然有着很大的区别，各自有各自的不同的特点，但是“形质”和“情性”是书法艺术中的一个共性，每一种书体都有各自的“形质”和“情性”，相互之间既有类似而且又互相牵涉。

“故亦傍通二篆，俯贯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飞白”句。“故”，因此。“傍通”，相通，相类似。“俯贯”，贯穿于。“篇”，整幅作品。“章”，作品的局部。“篇章”，布局谋篇即章法。“涵泳”，包涵沉浸，即书法术语中通常所说的润笔。“飞白”，笔画中黑白相间丝丝相连，即书法术语中通常所说的枯笔。相传后汉蔡邕因见工匠用垩帚写字，受到启发而创作了飞白书。“涵泳飞白”，书写中的各种具体笔画。这句话的意思是：书法艺术中的“形质”和“情性”不仅存在于各种书体之中，而且贯穿于书法艺术内容中的方方面面。大篆、小篆、汉隶等书体之中，布局谋篇之中，以及涵泳和飞白等具体笔画的书写之中，全都存在有“形质”和“情性”的问题。

“若豪厘不察，则胡越殊风者焉”句。“若”，假如，假设。“豪”，笔误，应为“毫”。“豪厘”，一丝一毫，细微。“察”，观察，明察。“不察”，不去观察，察觉不了。“胡”，北方的少数民族。“越”，南方的少数民族。“风”，风俗，习俗。这一句话是一个假设疑问句，假设什么呢？假设“不察”。在假设“不察”之前有两个“不察”的前提。第一个前提是书法艺术中的“豪厘”。书法是“小道”中的“小道”，书法面对的和要解决的就是一些非常细小的东西，即一丝一毫的差别，细微中的细微。第二个前提是书法艺术中的“形质”和“情性”。 书法艺术中的“形质”和“情性”普遍存在于书法的各种具体内容之中，即存在于书法艺术内容的细微之中，其差异就是一丝一毫的变化。这句话的重点和核心是，要求书法人必须明确这两个假设前提，要具备对这两个假设前提的观察和分辨的能力。孙过庭在这里做了这样两个前提的假设目的何在？目的在于说明两个假设前提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如果一个书法家不具有对两个假设前提的观察和分辨能力，不能观察和分辨普遍存在于书法艺术内容中的“形质”和“情性”那些细微的不同以及细微的变化，那么他就不是一位优秀的书法家。胡国是中国北方的少数民族，越国是中国南方的少数民族。胡国和越国一北一南，相去甚远，有着完全不同的风俗和习惯。具有一般社会知识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一常识。这个比喻的言下之意，只有那些耳塞目障的人才不知道胡国和越国有着不同的风俗习惯这一社会常识。孙过庭应用这个比喻的目的在于强调书法艺术中的“形质”和“情性”是书法艺术的常识，学习书法的人如果分不清或者不去区分书法艺术中的“形质”和“情性”二者的不同和它们的细微变化，就不具有一般的书法常识，这样的学书人是未入书法之门的学书人。这句话的意思是：书法是“小道”中的“小道”，诸如书法艺术中“形质”和“情性”各自的一些毫厘细微变化对于学书人来说是必须了解的，这是书法艺术的一种常识。作为学书人，如果连这一起码的常识都不知道，那不就相当于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连胡国和越国有着不同的风俗都不知道一样了吗？

这一讲，孙过庭阐述并强调了两个观点。一个是书法艺术中的“形质”和“情性”普遍存在于书法艺术的各种内容之中。第二个观点是，书法艺术是“小道”中的“小道”， 书法艺术中的“形质”和“情性”各自的变化是一种细微的变化。强调学书人必须具有观察和分辨存在于各种书法艺术内容中的“形质”和“情性”的不同以及它们的丝毫细微变化的能力。

在这一段的写作技巧上，孙过庭应用了假设和疑问，同时应用了比喻。应用假设和疑问的用意在于让读者特别重视自己所阐述的两个重要的书法艺术观点，应用比喻的目的鉴于孙过庭那个时候还没有辩证唯物主义，孙过庭只能应用比喻这一手段，通过比喻让读者理解两个书法艺术观点并对这两个书法艺术观点予以高度重视。用比喻的手段解释概念，尽管不是解释的很透彻，但比喻中却带有了作者的情感色彩，其中包含了贬斥和讽刺之意，这就具有了刺激阅读的作用，读者就会加深对两个重要书法艺术观点的认识。

孙过庭认为书法艺术中的“形质”和“情性”是书法艺术中的一种普遍现象和普遍规律，这种普遍现象和普遍规律存在于书法艺术中的各种具体内容之中，在书法艺术的范围内处处都可以体现出来，无处不在处处在。通过这一讲的学习，我们更加感受到了孙过庭《书谱》书法理论的深刻程度了。孙过庭《书谱》中关于书法的“形质”和“情性”两大概念非常类似于哲学中的“形式”和“内容”，或者说孙过庭关于书法的“形质”和“情性”完全就是哲学思想“形式”和“内容”在书法艺术中的具体应用和体现。

研究任何问题，不应用哲学的思想观点和方法企图解决问题并确保其认识的正确性，那是不可能的。书法艺术这一“小道”中的“小道”，认识它毫无疑问必须应用哲学的思想观点和方法，这一思想认识作为现代的人们听起来是一件极为普遍而正常的情，而处于一千三百年前具有这样的思想认识，并用其解决诸如我们的书法艺术这样的“小道”，那就太了不起了。“内容和形式的统一”这一哲学思想是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中的一个重要内容，这一重要哲学思想的产生和明确是近代的事情，而我们的书法艺术理论天才孙过庭早在一千三百多年以前，在研究中国书法理论的时候就具有了这一思想，并能用这一思想解决书法艺术中的具体问题。由此可见，我们的书法艺术理论天才孙过庭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思想家，他的书法理论巨著《书谱》的问世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一千三百年前我们的书法理论家孙过庭已经解决了的问题，今天我们的许多书法家却还没有这样的思想认识意识，实在是中国书法艺术中的一大憾事。纠其原因，问题还是出在对书法艺术的思想认识上。一方面，我们的书法理论家对书法艺术中的许多现象、许多问题没有办法解释；一方面，他们又拒绝将哲学的思想和观点引入到书法艺术之中。在他们认为书法是一门特殊的艺术，书法是书法，哲学是哲学，二者会有什么关系？二者没有关系。书法讲究的是功夫，功夫是练出来的。哲学玩的是思想，思想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洞的东西，是耍嘴皮子的。如果有人试图用哲学的观点解释书法，他们则不以为然，甚或予以耻笑。正如孙过庭在《评书论》一篇中所引用庄子的那句话：“下士闻道而大笑之，不笑之则不足以为道”。

我们的书法艺术理论大师孙过庭在它生活的那个年代是没有现成的哲学思想和观点能够加以应用的，为了解决书法中的具体问题，他只能用事实说话，他用比喻的手段解决问题，他将人们普遍能够认识的事物的规律通过比喻的手段引入到书法艺术之中，解决书法艺术中的高、深、难问题。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早已成熟完备，而且被普遍应用到了各个领域、各种行业之中。我们用哲学的观点解读孙过庭的书法艺术思想，用哲学的观点认识书法艺术，解释书法艺术已不算之为难事。可是我们的一些书法家、书法理论家宁可相信并应用玄学和神学的思想和观点解释解决书法中的一些具体问题，而放着成熟的、现成的哲学思想和观点不用、不耻于用。这就是中国书法艺术思想理论长期缺位，而中国书法艺术思想糟粕长期存在的原因；也是后世书法家长期不认识孙过庭的书法艺术思想理论，读不懂《书谱》，不能将孙过庭的书法艺术思想理论予以发扬光大的原因；也是中国书法发展缓慢，长时期内出不了书法大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