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之：马凌虚

佩之

马凌虚

佩之/文

一段闪烁其词的志文，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一个素面青衣的女道士，一个芬芳若兰的妙龄女子，马凌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就这样经历了一千余年的沧桑岁月之后，清晰地呈现在了时人面前……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蛰庐上那几只悠闲地鸽子的喉咙里不时发出几声湿漉漉的“咕咕”声，张钫先生书房上的爬山虎摇摇曳曳的，已经没有了春夏之时的勃勃生机，“听香读画之室”几个字在层叠的叶子中若隐若现，天空中滴下的雨点敲打着地上的青砖，发出“啪啪”的声响，一切都显得寂静而深邃，又一次，我踱步在这个令人神往的地方……

不自觉地，又来到了镶嵌着《马凌虚墓志》的五号室，看着那方静静地停在这里的墓志，心想马凌虚若地下有灵，对那位给他撰写墓志铭的李史鱼和那个所谓的“独孤公”是心存感激还是不共戴天？看着这方冰冷的志石，眼前不经意间竟浮现出一个芬芳若兰、鲜活可人的女道士来，那哀怨的眼神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天空虽然下着雨，窟室里光线虽然不甚明亮，但志文却清晰可辨：“黄冠之淑女曰凌虚，姓马氏，扶风人也。鲜肤秀质，有独立之姿，瑰意蕙心，体至柔之性，光彩可鉴，芬芳若兰，至于七盘长袖之能，三日遣音之妙，挥□而鹤舞，吹竹而龙吟，度曲虽本于师资，余妍特禀于天与，吴妹心媿，韩娥色沮，岂唯专美东夏，驰声南而已。与物推移，冥心逝止，厌世斯举，乃策名于仙宫，悦己可容，亦托身于君子。天宝十三祀于□开元观，圣武月正初归我独孤，氏独孤公，贞玉回扣，青松自孤，溯敏如神，机鉴洞物，事或未惬，三年徒窥，心有所一，一顾而重，笑语晏晏，琴瑟友之，未盈一旬，不疾而殁。君子曰华而不实，痛矣夫！春秋二十有三，遂以其月景了窆于北邙之原。祖玄明，梁川府折冲。父光谦，歙州休宁县尉，积善之庆，钟于淑人，见托菲词，纪兹丽色……”

当读到“未盈一旬，不疾而殁，春秋二十有三”时，心中不禁为之一惊，一个“鲜肤秀质，有独立之姿，瑰意蕙心，体至柔之性，光彩可鉴，芬芳若兰”的年轻女子何以会“不疾而殁”？且仅仅“春秋二十有三”？志文中那个“独孤公”又是谁？当回过头来再读“大燕圣武观故女道士马凌虚墓志铭，刑部侍郎李史鱼撰”时，心中或有所觉悟。

唐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叛乱，叛军度过黄河，攻占东都洛阳。安禄山在洛阳登基，自称大燕皇帝，改元圣武，墓志中“大燕圣武”即安禄山的年号。《马凌虚墓志》建于“圣武元年正月二十二日”，志文题曰：“大燕圣武观故女道士马凌虚墓志铭”，由此可知马凌虚所处之时正是“安史之乱”之时，志文撰者李史鱼据《新唐书·列传·安禄山》载：“引李史鱼独孤问俗署幕府”。马氏志署名撰志人为李史鱼，故志文中那个“独孤公”定系独孤文俗无疑。马凌虚是位“光彩可鉴，芬芳若兰”“禀于天与，度于师资，鲜肤秀质，环意蕙心，挥弦而鹤舞，有七盘长袖之能，吹竹而龙吟，有三日遗音之妙”，被誉为绝色佳人，声名遐迩，在这个动乱的年代里，遭人垂涎、命运多舛自是难免，但是正应了自古“红颜薄命”之说，被安禄山幕僚独孤问俗掳去，不堪凌辱，死于非命，黄冠淑女，香消玉殒，而安禄山另一高级幕僚李史鱼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为马凌虚撰写了这方墓志铭，闪烁其辞，吞吐遮掩，说马凌虚“不知其所之，将欲问苍旻”，醉翁之意，昭然若揭。

一个怒放的生命就这样随风而去……

抚摸着这块冰冷的志石，一个女道士的形象恍惚间浮于石面，仿佛能看到马凌虚那哀怨的眼神，随即，耳边响起一阵凄厉的嚎叫。一滴秋雨不知从何而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后颈上，冰凉冰凉的，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这才回过神来。

雨似乎慢慢的停了下来，一阵秋风吹过，身上竟生出一层寒意来。脚步踏过千唐志斋那厚厚的青砖，突然间有一个念头闪过，李史鱼、独孤问俗岁罪在不赦，但他们为马凌虚却是一个小小的女道士名传至今，如此想来，心中似乎稍稍释然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