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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怡然自得 于 2011-3-1 20:3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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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技法与形式
O6 t5 V8 V5 Q/ o0 Y 创作观念、作品形式与创作技法三者相互支撑、互为因果,共同构成书法创作所包容的方方面面。创作观念决定了作品形式,创作技法的选择与创造则决定于创作观念,服务于作品形式的需要,而作品形式与技法反过来对创作观念的形成及变化又发生着作用力。举一个例子,最近有学者提出“魏碑艺术化运动”,在谈到用笔技法时,提出要摒除“二王”一派具有书写性的用笔方法(我的理解这“书写性”是讲求笔势关系,讲求笔笔递进的时序性),创造一种写石刻书法的具有特殊性的用笔方法,表现具有石刻特点的特殊点画。这种特殊写法排除了自然书写性之后,显然就是以制作替代了书写。这种制作性的点画突出表现点画的质感和空间性的美。因为古人对书法的理念是“读”,所以重笔势关系,重时序进程,今天对书法的理念是“看”,书法是视觉艺术,其艺术形式就是其核心内容,所以淡化或摒除以表现时序性为特点的书写性,以表现空间性为特点的制作手段取而代之。理念的变化和新的艺术形式的需要影响着技法的选择和新变。
$ J# L5 A$ y! P% x7 y3 j 书法艺术外在的物化在于其艺术形式,而内在的精神在于其文化内涵。其外在艺术形式又分两方面,一是建筑般的空间结构之美,一是循文词与笔势展开的音乐般的时序之美。而当代书法创作中由于空间性形式美的凸显,一段时间内以笔法、笔势为主的时序之美曾被忽视或淡化,而今又引起创作者的重视与反思。关于笔法、笔势的名与实,也就是其称谓与内涵,历来有不同看法,我倾向于《中国书法大辞典》(香港梁披云主编)中“笔法”与“笔势”条目的解释,(崔尔平撰写),不妨照读如下:
' v* D7 ~1 H6 \+ p7 |& \* `4 X 书法包括三个要素:(1)笔法,要求熟练地执使毛笔,掌握科学的指法、腕法、身法、用笔法、墨法等技巧。(2)笔势,要求妥当地组织好点划及点划之间、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的承接呼应关系。(3)笔意,要求在书写中表现出自然的情趣、文雅的气度和高尚的人品。笔法、笔势是书之技法,笔意是书之本旨。唐张怀瓘《玉堂禁经》曰:“夫书第一用笔,第二识势,第三裹束。 ——“笔法”条目节选 . W- A0 b$ i! s" A
笔势指每一种点划依着各自特殊的形体姿势的写法。因点划在字的结构中所处位置的不同、各位书家用笔结体特点的不同而各异。“笔势”与“笔法”不同,“笔法”是写任何一种点划必须共同遵守之根本方法。“笔势”因人性情、时代风气而有肥瘦、长短、曲直、方圆、平侧、巧拙,和峻之别,不同于“笔法”之一致而不可变异。清康有为《广艺舟双楫?缀法第二十一》云:“古人论书,以势为先。中郎曰‘九势’,卫恒曰‘书势’,羲之曰‘笔势’。盖书,形学也,有形则有势。兵家重形式,拳法亦重扑势,义故相同,得势便,则已操胜算。 ) l; e- \9 B* v8 e4 X
——“笔势“条目节选 ! Z% e: D) c- Z% I7 q
如用我的话简要而论,笔法就是点画的写法,笔势就是点画间相互的关系;而笔意则是由笔法、笔势生发的审美特征乃至文化魅力。笔法是具体的技法,是形而下的,笔意则是一种审美感觉,文化联想,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形而上的,而唯有笔势,既有形态的具体表现,又有审美意义上的延伸,既是形而下的,又是形而上的,所以历来书家最重笔势,当然笔势不是玄虚的,正如康有为所说:“有形则有势”。当代书法创作由于过分注重大幅作品的外在形式在展厅中对视觉的冲击力,而忽略了细节,也就是忽略了古人视为书法核心的笔法与笔势,致使展厅中的书法作品只能“看”而不耐“读”。
3 e, k* A8 x8 p1 i& Y: Q* { 古人书法特别重视笔势,这里说的古人书法主要是指以二王为代表的帖派一路。什么是势?我的理解是世间事物相互依存的关系,当官的有权,对当兵的来说就形成了势,老板有钱,对打工的来说就形成了势,势是二者相互依存的关系,是对立中的统一。对于笔势来说,也就是点画之间的依存关系,米芾因“八面出锋”的点画形状才有了“风樯阵马”的笔势,笔势是通过笔法的细节才能体现出来,如今在创作中无视笔法,自然失去了古人所谓的笔势之美,解脱传统帖派书法笔法模式之后的当下书法创作,以寻求不同特点的点画质感为取代,这其中有碑与帖融合的结果,有许多前贤探索的基础,又有选择不同毛笔工具而产生的不同质感的点画之美。
' z0 g7 ~7 U2 {, s& D 鲁迅说:“世上本来没有路,人走的多了,便成了路。”对于书法以及笔法,我们也可以这样说:世上本来没有书法,人写得多了,便渐渐生出了书法;书法上本来没有什么笔法,用笔多了,总结出规律,便成了笔法。笔法与书写实践密切相关,与书写的工具、材料及描写对象密切相关。过去所谓的笔法,是指以二王为代表的帖派用笔的规律。就书写实践的过程而言,经历了简牍时期、纸张时期(此期成就了二王笔法)、金石文字对书写的影响以及今天的展览时代。 2 d2 F7 H. U" W5 _
先说简牍时期,简牍时期的下限在三国时期,其上限就遗存的实物看是战国简牍,就情理推测应该是自有文字甚至是符号起,人们就懂得在竹、木片上写字,只是这些材质不能传之久远,传下来的是陶器、甲骨、金属之类材料上的文字,后人称为陶文、甲骨文、金文等。我们看有些比较能表现原书写状态的甲骨文,其实用笔与后来的简牍书法用笔没有什么区别(图07)。如以二王笔法去衡量简牍时期的笔法,可以说此时为无笔法。其用笔特点决定于书写的方式等,那时没有大笔,也不需要长锋大笔,用的是短锋、硬毫、小笔,从有硬心的“枣核笔”到“散卓”,限于此种工具的特点,此时用笔只有运笔的使转而没有转指,因为此种毛笔容易驾驭,不需要在运行中转指来调整笔锋,也不需要后世的“五字执笔法”,象今天用硬笔一样“单钩”即可。书写的材料是硬质的,书于没有湮化水墨性能的竹片木片,所以用笔不考虑墨色的变化及由用笔逆顺迟速而产生的点画丰富感(这是在展厅时代书法中才能有突出表现的),限于当时没有现在的高桌子,人们倚矮几而书,所书简牍并不放在矮几上,而是一手执简,一手执笔,简笔互动,简笔迎合来写字。由于工具、材料及人的生理局限,写在简牍上的文字由篆书到隶书(这是后人对书体的划分,其实由篆到隶的演变是渐进无明显分界的),大体上是字越写越扁,横向趋向舒展,纵向紧缩密集,一方面由于这样的书写方式写横势比竖势更顺手,一方面局限于简牍的纵长形制,字形竖向压缩可以使每简容纳更多的文字。篆书隶书多使转而少顿挫,比起后世的行草、楷书来说,行笔多平面运动而少上下起伏变化,是工具材料书写方式造就了书体的点画特点,或是书体规定了书写方法,说焉不清,可能是相互发生作用,但主要的还是书写方式决定了书写对象的特点。 ) g N' z* p: u0 S; f
魏晋时期纸张普遍使用,书写不再受简牍形制的限制,在纸上书写有一种舒展自由感,纸张与简牍材质不同,书写方式及点画质感都发生了变化,纸张比简牍更能吸附水墨,所以要求比书写简牍的毛笔更能蓄存水墨,毛笔由书写简牍时的刚性为主渐变为刚中有柔、刚柔相济,虽然我们没有毛笔实物来作解剖对比,但从二者书写点画的质感上大体可以得出这样的判断。再一个变化就是纸张不能像书写简牍一样拿在手上写,而是要在桌子上写,此时应该渐渐有了像今天一样的高桌子,由于书写方式和使用工具的变化引起了执笔和运笔的渐变,执笔由写简牍的单钩为主变为以“五字执笔法”为主,运笔也有书写简牍时的多平面的使转少上下顿挫变为使转、起倒、顿挫并用。此时所写的书体,由隶书渐渐转向行书、草书、楷书,其用笔及点画比起篆隶书有了丰富性,一方面书写方式、工具材料对以二王为代表的行草书书体的形成和完美发生着潜在的重要作用,另一方面行楷与今草的结构特点对用笔方法有着一定的规定性作用,于是原始、朴素、自然的用笔经过文人的梳理归纳成为“笔法”、“笔势”的概念,后人以此为“古法用笔”,是对应后来在此基础上笔法的变化出新而言,如对应写简牍时期写篆隶书的用笔,此当为新法。能确定无疑的二王真迹现在很难见到,出版物上的王羲之传本墨迹也多是后人的双钩填墨本,今天能见到表现二王笔法的典型样本应该说是宋人米芾的墨迹,“八面出锋”、“风樯阵马”,是江左风流二王一派书法的集大成者。
" m: s4 A1 ~ a0 V) u 再来探讨金石书法的笔法问题。竹帛纸张的材质难以传世,所以年代久远的书法遗迹多以金属铸刻或石刻文字形式传世,对于刻手精良的石刻拓本,有“下真迹一等”的美誉,但毕竟不如真迹!铸造在青铜器上的文字经过了这样的工艺流程:先把文字刻在泥做的器型上,再把泥型翻制成蜡型,再用耐火土把蜡型包起来,加热后蜡型溶化,剩下耐火土烧成的泥范,再在泥范中浇铸金属镕液,待冷却成型后再除去泥范,清理泥砂,修理表面,成为青铜器。这青铜器原本是金光灿烂的,而今天我们见到的是埋在地下数千年、水浸土渍、锈迹斑斑的出土文物,将传世青铜器上的文字用宣纸槌拓下来,托裱成册,成为供后人研究、欣赏、师法的金文书法。金文制作经过了重重工序,又经过数千年的时光,哪里能留下什么笔法!不要说金文时期本来就没有总结出一套什么笔法,就连毛笔书写的痕迹,也在这重重工序和漫长时光中消磨得荡然无存了。金文结构转折处多为亦方亦圆、非方非圆,并不是古人写字的原形,而是出于金属铸造工艺的需要(便于制范、浇铸与出模清理)对书写性文字的变形,金文线条浑融圆劲,那是金属浇铸冷却收缩后点画的特殊质感,再加上斑驳古锈,形成独特的材质的美、载体的美,而不是原来书写的美。广而言之,对应书写性文字来说,甲骨文也可列入金石文字之中,传世的有朱书而未刻的甲骨文,与刻契而成的甲骨文在线条质感及结构的转折处全然不一样,表现的是毛笔书写的特点而不是刀刻的效果。用青铜刀或者玉刀(也可能出现了铁刀)刻在硬质的龟甲兽骨上的文字,其大小如粟米,是未写而直接刻制的文字,文字的造型及点画的质感充分体现着因工具、载体与刻制手段而形成的工艺性效果,转折多为方形,线条细而挺,两端尖中间实,由于甲骨载体形制的局限与刻契的习惯性,结构多错落生姿。再看石刻文字,石刻文字在章法上比金文、甲骨文较好安排,石面较大,修理平之后,可以从容安排章法。但其线条却是在书写的基础上(也有不写而直接刻凿成的)经过了刀刻斧凿的二度加工成型的,其中可以看到毛笔挥运的脉络,但线条的细节却是刀刻斧凿所造成的形态,如魏碑中的点多作三角形,是用凿子一角着石锤凿而成的效果,不是毛笔自然书写的形态。由于点画造型的石刻化,其点画之间的映带关系,也即笔势也受到了阻断。孙过庭《书谱》中说:“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金石文字的点画造型因材质和制作手段不同而异化了毛笔书写的点画,同时又阻断了“使转见情性”的笔势关系,金石文字给后人留下了古文字结构的空间性造型,而泯灭了毛笔书写点画之间沿时序展开的笔势之美。 9 M! u: `$ t. u% R5 ^9 z9 S
金石文字传给后人,成为后人研习书法的范本。清代特重金石之学,所以取法金石文字的篆、隶书及魏碑成为当时书法艺术的亮点、热点,也是具有创造意义的重点。研究观察清代至今的书法创作实践,对于金石文字笔法的解读、取法、扬弃和变化大概可分成三个类型。第一种类型是在精神上追求“金石气”的表现,在形制上亦步趋于金石文字的原型,可以清道人李瑞清为典型例证。其临金石文字及所书篆隶虽然存金石文字之古厚凝重,具有金石气,但一味追求金石文字点画的原型,或颤抖用笔意求斑驳之美,或刻意描摹以追求金石碑帖的细节,而失去的毛笔挥运的自然,泯除了“使转”之中所表现的情性,是对金石文字形态机械、简单地在纸上的再现,这与书法创作的本质是相违背的,尤其为当代书法创作所不取。(图08)
$ @; l$ M6 L0 b/ B- y; `$ r d3 ], X6 g8 A第二种类型我们可以清人赵之谦(图09)、伊秉绶(图10)等家为典型。如果说金石文字是对原生态自然书写性的异化,那么赵之谦、伊秉绶等书家所书是对金石文字线条异化之异化,但这种否定之否定并不是回到了原来的出发点,而是有了新的发展与创造。金石文字虽然对原生态的自然书写性进行了破坏,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别于毛笔自然挥运的金石形态的特殊之美,这种美是由古奇的字型与金石材质和制作方法共同融合而成的,质朴、古厚、宽博是其审美特点,对其内在的精神名之曰“金石气”。以赵、伊为代表的碑派书家群在书法创作中努力表现金石文字的审美特征和内在的“金石气”,但在形质上解脱金石文字原型的桎梏,在临池实践中形成一套自己的笔法表现语言,其用笔有三个特点:一是解脱金石文字线条原型的限制,不去刻意追求在线条上写“象”原帖;二是也不同于以二王为宗的帖派“古法用笔”,认为“八面出锋”之美不足以表现金石文字之美,自然也就不再去追求未被金石文字异化之前古人的自然书写。三是结合金石文字的审美特征以及形质特点,在实践中形成一套既不同于既往又能自由挥运的运笔方法,形成个性化的笔法语言。这种选择与创造是出于作者的审美理想,直接是与选择书写工具与独特的执笔、运笔方法有关,当代书家沙孟海、林散之大概也属这一类型,沙孟海用短锋硬毫,夸张用笔的果断翻折,万毫齐力,形成自己书法中独特的造型结构及点画之美;林散之用长锋羊毫“大鹤颈”,虚腕提管,指随腕运,形成流动又生涩的点画,虽为二王帖派草书而行笔及线质与“二王”一脉的“八面出锋”迥异,如试请沙、林二位书家换笔书写,我想两个人都无法表现自己理想中的笔法之美。画家张大千的书法(图11)用笔、当代写魏碑的高手孙伯翔先生的用笔特点也可以归入此类。(图12)
1 t* L/ _2 |/ }- m8 V; \: n 第三种大概可以何绍基(图13)、于右任(图14)、康有为(图15)为例。具体说来,在努力表现金石文字中所传达的“金石气”的同时,追求原来古人书写的自由感,在造型上努力表现金石文字的形态,在用笔上又要表现“翰逸神飞”的毛笔自然书写的性质。记得曾在南京博物馆看到一方魏墓志,不知是什么原因,墓志的前半已刻好,后半书丹而未完成刻工,刻与写的文字在一方石上对照,刻的文字完全是魏碑书体的样子,而写的文字同二王帖派用笔是一致的,结构在二王书中也能找到相同处,只是攲侧变化更加自由一些,这写的文字说不清是碑或是帖,反而更像帖派书法一些。我从这方魏墓志中得到许多启示:原来魏碑是这样写的,一点也不神秘,一笔笔都自自然然写来,并没有什么装模作样的地方。何绍基、于右任、康有为走的是碑帖结合的道路,他们将魏碑的结构用注重使转的笔势来表现,将碑的凝重与势态同二王一派用笔的流动与自由结合在一起,再赋以个人的用笔习惯,形成贯通碑帖、出于己意的表现语言。我自己在临习与创作中也侧重于这一类的用笔方法,透过石刻的刀刻斧凿、斑驳石花,透过金属铸造、古锈斑斓,去追寻古人原生态的自然书写(图16)。康有为评邓石如:“完白山人既出之后,三尺竖僮,仅能操笔,皆能为篆。”为什么能如此?邓石如的热心崇拜者李兆洛说邓石如书篆“绝去时俗,同符古初”。这“时俗”,是指时人追逐从李斯到李阳冰写篆的极端工艺化的“二李”模式,这“古初”,是指寻找古人书篆原本的自然用笔(图17)。当然所谓的追寻古人原生态的书写,只是追寻,当在创作中再现的时候,不能把古人写在简牍上的用笔方法照搬在宣纸上,只是去追寻生理上的顺势用笔及毛笔工具“唯笔软则奇怪生焉”的特性,为适应今天的书法创作,毛笔的制作与古人有很大不同,由于创作的载体是具有渗化水墨能力的生宣,由于书写对象的多样性及追求风格的多样化,决不能简单、机械地把古人原生态的书写搬入创作中,这与清道人把金石文字的点画形状机械描摹到宣纸上是从另一个极端犯了同样的错误。
, l h) w) z* E& q( D) e' ] 顺着上面话题自然延伸到当代以展览中心的书法创作中的笔法问题。当年的赵孟頫说过:“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又说:“书法以用笔为上,结字亦须用工。”他把用笔排在书法诸多技法之首,结构次之,又认为用笔是不变的,结字则因时代不同而不断变化。这些话在书史上是非常有名的,是后人耳熟能详的观点,但深究之时,则见仁见智,各有不同的理解。启功先生与赵孟頫对立,偏偏说:“书法以结构为上,用笔亦须用工。”并举一个例子,说将“三”字的三个横画分解开来,东放一个,西抛一个,结构美没有了,还有什么用笔之美吗?认为用笔法是伴生于、依附于结构。这是启功先生的一家之见,如换一个角度,说启功先生把“三”字的结构分解破坏,那末同时也分解破坏了三画之间的笔势关系,举这个例子仍不能证明启功的结构至上论的正确性。不管如何说,笔法与结构应是书法本体语言的核心,是区别于绘画等其它艺术门类的基本个性,墨法、章法以及当下创作中时髦的制作法,则是后来借鉴于绘画而逐渐衍生出来的书法技法。笔法与结构,是古人对书法“读”的需要,是书斋中对书法品读的重心,在书斋中赏读书法的特点是作品的意态趋向静穆和平,无意于刻意在形式上表现,并且是对一件作品独立的欣赏品读。这与当下展览时代的书法创作有着很大反差,展览中的书法作品是在开阔的审美空间中展开的,是在诸多作品的对比中存在的,作者创作中持一种表现的欲望和竞争的心态,所以作品的形式需要用心经营,其审美特征以动势为主调,形式的突出与张扬是最显著的特点。在书法技法的诸方面,哪些与形式表现关系最直接、最密切,哪些技法在展览时代的创作中就发挥作用最大,最为彰显。分析起来,对作品审美第一印象发挥作用的技法,大致依次为制作法、章法、墨法、结构、笔法。这个排序与诸多技法在书法创作发展史中产生的时序是逆向的,与古人以笔法为核心的排序是相反的。笔法与笔势,只有在细细品读玩味之中才能体会到的美,如今在重作品的审美第一印象,重作品的外在形式表现力的创作激流之中,被淡化和异化。淡化是在重结构的夸张变形、重墨分五彩的视觉效果、重章法的形式构成、重装饰效果在审美中的作用之中,笔法与笔势显得可有可无;异化则是为适应展厅时代的创作特征,点画的形态(笔法)与点画的姿态(笔势)都发生了异变,由对笔法与笔势的“读”变为对线条姿态和线条质感的“看”,由于需要在展览中众多的作品对比之间凸显出来,笔法的个性化、点画的特殊化成为作者的追求,古人认为的笔病在今天的创作中成为常用的表现手段,为适应个性化需求对书写工具毛笔和书写材料纸张的选用呈现个性化的特点。当下书法创作中的笔法附加上了美术化、形式化、个性化的色彩,赵孟頫的“用笔千古不易”这句话在今天受到了根本性的颠覆,书法是用笔为上或是结字为上的争论在当下的创作面前显得毫无意义。
7 x- f) H0 o6 K7 I五、作者队伍 8 T8 k, H H$ T, A8 _( p; [: j
这个问题不再多讲,前面各部分的论述中都已涉及到了,在这里只是稍作梳理。第一、古代书法家是以文人为主体的,今天的书家是艺术家的队伍。当然,将文人与艺术家截然对立起来在理论上并不严谨,这种分野是相对的、二者是相互渗透的。并不是说当下的书家没文化,而是说其主导部分不再站在以儒家中庸思想为核心的传统文人立场,而顺应展览时代的创作要求,向艺术创作的方向发展。第二、古代书家表现着业余性,而当下的书家则体现着专业性,这里所说的业余与专业并不是指书家是否以书法篆刻为社会职业,而是从创作观念上说古代文人书家持书法为文人余事的态度,视书法为“道”的载体,“德”的从属,“人”的写照,而今天的书法艺术家则追求书法艺术的独立性、纯粹性,视书法是一个自完自足的艺术门类,解脱“文”与“人”的负荷而独立向形式的、视觉的艺术发展。第三,古代书家群体现出地域性的特点,而今天则更多地表现出交融性,古代交通、信息不畅,客观上造就了书法艺术及书家群体的地域封闭性,阮元的《南北书派论》就是基于书家群体及创作特点的地域性提出来的,“江左风流”与“中原古法”是以地域为特点的书风流派,孙过庭《书谱》中说的“王谢之族、郗庾之伦”就是聚集于江左的书家群体。地域性使艺术和文化缺乏交流,缺乏在多方面撷取基础上的融会贯通,但同时也造就了封闭中的风格鲜明和单纯中的文化深刻。而今天书家所处的信息交流畅通的大环境是古人所无法比拟的,创作思想的交流、作品的展示等等通过现代化的传媒载体都可以达到时间零间隙、地域零距离,书家不必再像古人一样竹杖芒鞋或蹇驴青衣去行万里路,而是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处在这样的信息流动的大环境中,没有封闭性可言(除非你自己在思想上甘于自闭),相互交流、相互融合贯通成了自然而然的事,书家们视野开阔不囿于一地,但在“全球一体化”、“地球村”的时代里,那种封闭中的文化深刻性很难寻觅,时代的大潮不知不觉生出许多泡沫,创作心态自觉或不自觉地生出许多浮躁。第四,古代书家以精英性为特点,而当下书家群则突出了其社会性的特点。漫长的中国书法史,给我们留下印象深刻、对后世有影响力的书家并不多,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列出某朝某代的代表性书家,他们都是经过时代的大浪淘沙之后存下来的精英人物,这些书家大多不是只靠一笔好字而立足于历史的,大多是在历史上具有文化建树、政治建树和社会贡献的人,其中的具体例子不胜枚举。而今天的书法队伍呈现出社会化的特点,全国的各种形式的书法组织林林总总,书法家、书法爱好者、书法经营者、收藏者、书法教育者、出版者等等构成了当代中国数以千万计的“书法人口”,仅中国书法家协会的会员就有八千人,这个宏大的书法队伍推动着近三十年来持久不衰的“书法热”运动,推动着当代书法的大繁荣、大发展,但能有多少精英不被时间的过滤器所淘汰,尚是个未知数。八千名的国家级书法家百年后还有几个人的名字给社会留下记忆,对我们也是个考验。当下书家被社会的认知是单维的,仅仅是“一笔好字”而已,不象古代传世书家的形象是立体的、多维的。当代书家社会定位的依据往往受“官本位”影响,画廊里的经营者确定作品价格的依据就是各类官帽,当下的书法市场基本上是“礼品市场”和转手买卖的市场,而没有真正文化意义上的书法艺术品的鉴藏市场,送礼者和受礼者都依作者的官帽大小高低来确定作为礼品的书法作品价值,而作品本身成为一种作者社会地位符号,而与作品的艺术水平关系不大。近日《书法报》(2008.12.03)上发表一篇署名文章《荒唐的润格表》,开头一段这样写:“××书法家协会新近公布了一份‘××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润格表’。在这份润格表上,书法家被分成了五个等级,即省书协会员、省书协理事、省书协副主席、中国书协会员、省书协主席和中国书协理事。按等级不同,书法每平尺的价格不一样,会员的是300元至500元每平尺,书协主席达到2000至3000元每平尺……”文章题目虽云“荒唐”,但这荒唐却并非自己坐在屋子里异想天开,而是这份润格表的提出的确有一定的现实依据。总之,当代书法队伍以社会性的特点存在,虽然在充满生气之中不无混乱与盲目,但繁荣与发展是主流。 : l! `8 q! s& m2 D4 o3 d3 N0 g. \
六、结束语 0 [/ E! u6 l; A' A, r
以上我从审美倾向、价值判断、创作态度、形式技法、创作队伍五个方面谈书法创作中古与今的对峙与融合,但重点讲的是古与今的对比与对峙,而古今传承融合涉及较少,其实是古中有今,今中有古,对峙中有融合,融合中有对峙。数千年的古代书法我们不能简单地用一种理念、一种模式来解读,古代书法具有多元与包容,各种创作理念和创作方法在融合与对峙中发展前进,如果说汉代的隶书主要特点是宽博、质朴、雄浑,但当我们涉及每一个具体碑帖时,处处有能体会到先民们的巧思妙构,感受到汉隶的精雅秀润。如果说唐代书法是一个“尚法”时代,唐楷突出体现着秩序之美,但当我们具体研究每一位书家、接触到众多的碑帖时,比我们想象的要丰富得多、开阔得多,不但有颜真卿的“荡尽古法无遗”,而且有颠张狂素的无法无天。我们今天视王羲之为百代楷模,但这楷模又从哪里来的?吴昌硕曾发出“今人但侈摹古昔,古昔以上谁所宗”的天问。王羲之整合了汉以后行草书的探索创新,成为一种较为完美的新体,但儿子王献之仍不满意,对老子说:“大人宜改体”,小王比大王书就增加了更多的表现性,大小王之间也有着既融合又对峙,孙过庭《书谱》站在儒家立场,持扬羲抑献的态度。比较起来,羲之书多了一些文人雅意,献之书则在羲之的基础上增加了艺术化色彩。颜真卿从褚遂良出,但融合民间创造了新体,对褚来说颜是又融合又对峙。苏东坡大骂张旭怀素:“颠张醉素两秃翁,追逐世好称书工,何曾梦见王与钟,妄自粉饰欺盲聋,有如市娼抹青红,妖歌曼舞眩儿童……”尚意时代的代表书家大骂尚法时代书家的“非法”行为,看来法与意也是相对的、相互包容、渗透的。邓石如对于李斯、李阳冰的写篆“二李”模式也是在传承中有破坏,在破坏中有创新与整合。颜真卿、邓石如,还有齐白石,在当时人的评价中是破古法、失文雅、野狐禅、没文化的,但其创作对后世的影响力、模铸力是那些饱读诗书又谨守规矩而非议他们的人所无法可比的。翁方纲曾对邓石如大加非议,但历史是公正的,沙孟海说:“清代书人,公推为卓然大家的,不是东阁学士刘墉,也不是内阁学士翁方纲,偏是那位藤杖芒鞋的邓石如。” * Q0 P3 G- h: ]: t {& m( o9 @
对于当下的书法创作,今天多讲了与古人之异,其实没有对古人的传承,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创造与发展,历史的脉络是切不断的,以儒家中庸观为主宰的追求“雅”意的书法创作在今天仍具有鲜活的生命力和广泛的受众,只是在以展览为中心的创作中,从作品数量以及作品在展厅中的感染力来说,原本的主流地位发生了动摇。篆刻中从宋元开始,五百年的明清流派印一直持“宗法汉式”的观念,其根本原因是汉代独尊儒家,汉印中体现出儒家中正冲和的审美理想,这种创作观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的篆刻。但在今天的篆刻创作中,单纯“宗法汉式”的作品越来越少,越来越得不到欣赏,在初学篆刻时,“宗法汉式”是基础,但进入篆刻创作时,汉式又成为形式创造的制约,只有解脱汉式,才能获得创作上更大的自由。当下篆刻创作从数量和质量两方面看,师法古玺印的作品是重点所在,古玺印给当代篆刻提供了许多启示,提供了一个广阔而自由的空间,而背后的深层原因,是儒家中正冲和的一种失落,取而代之的是纯艺术家的、非文人的创作思维。 - ^- f1 M* ~ C+ ^1 N
一部书法史,就是不同理念、不同特点的创作技法与形式相互融合又相互对峙的发展史,记得“文革”后期有一段大谈历史上的儒家与法家的斗争,说一部中国社会发展史就是一部儒法斗争史,我们且不论事实是否如此,但一部书法发展史,确实是创造、整合、突破、再创造的过程,在破与立的轮回中丰富与发展。曾读过楼肇明先生论文学发展规律的一段话: / {: u( l+ {4 n) X
……除了文学发展的不平衡性的规律之外,还存在着一个带有普遍性的规律,即文学范型的探索和创造的非常规时代与文学范型的完善、成熟、整合的常规时代之间的交替递嬗、轮番出现的规律。简言之,凡侧重于创造和探索的时代过后,一个侧重于整合的时代就必然接踵而至。反之,当一个常规创造的时代达到了自己审美范型的顶峰之后,创造的内应力就重新开始积聚并期待新一轮的喷发。新的审美范型的探索和创造,只是为下一轮的整合铺平道路。创造和整合的轮番出现,循环往复,以至无穷,构成了源远流长的世界文学史。(楼肇明《坐看云起时》)
. u/ }' d% t3 x% x 以此创造与整合论来看书法发展史,战国时期六国古文的丰富多元应视为一个创造探索期,而在秦代篆书得到了整合;从战国末到西汉是隶书的探索创造期,到了东汉隶书整合为尽善尽美的范式;从汉末一直到隋以前,可谓楷书的探索创造期,在唐得到了整合成就了楷书的范型;在书体发展完成之后,主要表现在以代表书家为标志的创作风格的不断探索出新又不断整合。探索发展期往往以无序为特征,而整合完善期则以秩序性为特征,书法发展史就是在不断探索出新中建立秩序。用这个思维方式来评价当下书法的发展,我想应该认为是处在一个“探索出新”时期,也是建立新秩序的前奏期,我们期待着书坛的更加繁荣与辉煌。
4 {. B! v- t5 z7 o 在今天的讲座中,我通过古与今的对比,列举了当下书法篆刻创作中的种种思路、动态和现象,其中也有分析,在论述之间虽潜在地透露着我的个人立场,但我对一切都未正面作出是非成败的价值判断,这样留下了充分的空间供诸位思考。希望这些思考对我们的思维惯性有所触动,对激活和开阔我们的创作思想、深化对中国书法的文化认知、丰富创作中的想象力和表现力有所帮助,当然所讲的多是自己的研究,难免一孔之见,或有偏知谬误,狂言臆断,请诸位同道批评教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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