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两难 于 2010-11-19 14:0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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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古典家园 郑训佐
如何对待传统,在当今烽烟四起的书法界,确乎成了一个不得不面对、也不得不深思的问题。从表面上看,不管是七国纷争,还是三国鼎立,也就是说,保守、前卫、或者骑墙,几乎都在**上众口一词地宣称要做一个古典的守望者,但如仔细考察,就会发现,此中情形却极为复杂。大致言之,所谓的古典以及与之相关的传统,大多是一种口实,或者说蜕变成了一种工具与手段,因此,挂羊头卖狗肉者有之,过河拆桥者有之。之所以出现这些艺术的众生相,是因为守望古典在现代文化语境中毕竟属于非功利、需要人格超越才能保持的姿态,这注定它只能在灯火阑珊的荒寒中独视苍茫。笔者与传旭兄相识十余年,观其为人,正是一个这样孤独的守望者。
记得沈伊默先生曾在一封写给好友的书札中,托其转告当时还十分年轻的蒋峻斋(维崧)先生,大意是,不要仿效他的字,而要学他的勤奋。笔者臆测,沈先生希望学生不要成为老师的复制品,否则会遮蔽自身的文化视野,也是才情上的浪掷。传旭兄是当代书法大家欧阳中石先生的门生,他对自己的恩师一直怀着高山仰止的心态,但观其书法面貌却与中石先生迥然有别,这其中的原委不难分辨:一是中石先生对学生的教育方式不是画地为牢,而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二是传旭兄对老师的效法直达本质,即学习中石先生多元取法的艺术精神。的确,在当今书法大家中,中石先生可谓碑帖浑融的圣手,因此,他才能突破其师吴玉如先生的藩篱而独著高标。虽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必须以海纳百川为前提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道理,但在“情”重于“理”的现实中,我们看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景观,即森严的门派壁垒。而书法又是心手相传的艺术,因此,这种情形似乎更为显豁。从所谓的碑、帖之争到今天的派别林立,都是残酷的证明。从这种背景上认识传旭兄的定位便有些意味深长了。 从书体上看,传旭兄对篆、隶、楷、行、草皆有涉及,此中当然包含碑帖。但从笔者的推测,他并不想使自己成为一个全能的书家——因为严格意义的“全能”圣手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他只是试图通过多角度、多方位乃至穿越历史的方式,使他所钟情的章草创作,获得一个更为广阔辽远的空间和深厚丰美的沃土。而这种面对历史的沉思,是十分切合艺术理性的。因为在中国传统的书体中,章草的性格最为复杂,它既脱胎于隶,又开启了今草的端倪,是具有承上启下意义的历史中介。要把握这一“中介”,视域上的割裂或孤立,都是致命的,而只有将之放置到书法史的大背景中进行探讨,才能得其真蕴;而从创变上言之,也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源头活水。正因为如此,在中国书法史上,章草的创作者代不乏人,但巨匠却如凤毛麟角。由此看来,传旭兄的“终极关怀”是命定的具有了历史的深度与难度,但深度与难度的突破又恰恰是创变的灵魂。因此在传旭兄近年的创作轨迹中,我们不难发现这种突破的焦虑与欢欣:他试图以今草的流利为章草的整饬增添几分活泼;他期望以北碑的方峻为章草的圆润注入几许险仄;他又尝试凭籍楷书的斩截使章草获得一些简约。所有这些实验,质之于观者,或许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对一个探求者而言,几乎寄托了他全部的热诚、期待和无法回避的灼痛。而其中的灼痛则是艺术生命中最本质的内涵,因为他是非世俗、非功利,乃至失望的复合体,体验它,如同经历产前的阵痛,如同经历抵达天堂前的炼狱。 传旭兄之为人可谓“讷于言而敏于行”。本来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古训,但在炒作之风盛行、标榜之气弥漫的当今书坛,常态已成另类,因此他的这种处事态度便具有了几分边缘的色彩。但这恰恰是笔者所钦佩的。**与二、三知己闲话,每每议及时风,也论及书法界的“将来时”,几乎都一致感慨,“人散后,一钩新月凉如水”的悲凉是最令人不堪的。因此,锣鼓铿锵的背后,必然是难耐的死寂,巨大的泡沫包裹的是虚无的幻影。但又有多少人又能逃出这种死寂与幻影呢?从这种意义上说,传旭兄可谓是智者。他远离万丈红尘,潜心编织艺术人生的坐标,如同在荒野中燃起一堆篝火,为花果飘零的历史家园,守望着一溪清流,数片白云。 (作者为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 山东书协副主席
刊登于《齐鲁晚报》) 2010年10月8日于历下书带堂
“轻”还是“重” ——张传旭在十字路口 杜萌若
年过四十、本应已达“不惑”境界的张传旭处在了巨大的困惑之中,在这样的年龄,他的艺术气质中长期潜伏着的**性不期而然地爆发了——一边是“轻”,一种优游自在的清雅和闲适;一边是“重”,一种力拔山兮的悲壮和激烈——看起来根本不可能调和的两极,二者不可得兼,何者为鱼,何者为熊掌呢?
依我对传旭的了解,让他在清醒的状态下来选择,无疑是“轻”者为鱼,“重”者为熊掌,二者不可得兼,舍“轻”而取“重”也。 “世界的意义就在于事与愿违”(The meaning of the world is the seperation of fact and wish.)——奥地利数理逻辑学家哥德尔(Kurt Godel ,1906-1978)的这句箴言大概会引起传旭的共鸣,然后会引起的就将是无可名状的荒谬感,甚至挫败感,没办法,所得非所求是人生的常态。 传旭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因为起码在现在,他的所得为“轻”。这是一种怎样的“轻”呢? 意大利小说家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 ,1923-1985)如是说:“我想谈谈轻与重的对立,并将维护轻的价值,这不是说重的修美不吸引我,而仅仅是因为我对轻更有会心。对我来说,轻是与精确和坚定为伍,而不是与含糊和随意为伍。”卡尔维诺推崇法国诗人瓦莱里(Paul Valely,1871—1945)对“轻”的形容:“应该像鸟儿那样轻,而不是像羽毛。”罗马尼亚裔雕塑家布朗库西(Constantin Brancusi,1876—1957)“放飞”了许许多多这样的青铜之鸟。我知道,传旭是很迷恋布朗库西的,他向布朗库西致敬的方式就是反反复复地书写庄子《逍遥游》的开篇:“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而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字的调子很奇怪,一种光洁的翩翩震动,像是鱼样柔滑的、无羽毛的鸟儿,令人舒适惬意的透明感和速度感是它们的“轻”的质地所在。 传旭“放飞”了许许多多玉样的字之鸟,它们优游自在,翱翔的空间是那么宽舒,吐纳的空气是那么纯净,吸引着你不由自主地进入“内摹仿”的状态,如梦如幻,仿佛也摆脱了大地、翩翩然随它们乘风归去了。 传旭是东方书法的马蒂斯(Henri Matisse,1869—1954),他把马蒂斯绘画的安乐椅式的“静”的幸福置换成了飞龙在天式的“动”的幸福。马蒂斯很自在,因为他要画的就是幸福,传旭不自在,甚至很痛苦,因为他要写的其实是负担。 我相信,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1929—
)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所写的一段话肯定会激起传旭心灵海洋的潮水: 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到地上。但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 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 那么,到底选择什么?是重还是轻? 恍惚记得一首歌的歌词:“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传旭向我讲述的他的童年、少年、青年的生活都是蜗牛那样的担荷重物的生活,现在,人到中年的他的家不再是形式上的蜗居,但是,他的精神的家,或者说,精神的壳呢?我不相信他会变得空灵、会化蝶,生活中的他注定是一只蜗牛,更准确地说,是柳宗元笔下的“蝜蝂”——只有在最沉重的负担压迫下才是真正快乐的,所以,在艺术上,他真正倾心的也是“重”,但是,为什么所得的却是“轻”呢? 传旭给我讲过他少年时最为优游自在的“轻”之乐:初秋时节,推着一车重物从山坡上顺风而下,没有任何阻力,身体与小推车和重物仿佛都化成了风,不存在了。我在传旭以怀素“自叙”风格书写的小品中总看得到一个快乐的少年推着小车掠下山坡的身影。 传旭极喜欢说一个词——张力,生活中的他和艺术中的他构成张力,生活中逆风上坡的他和顺风下坡的他构成了张力,艺术上的追求“重”的他和得到“轻”的他构成了张力。坦率地讲,我还是对略有玄虚之嫌的“张力”一词不很中意,我倾向于把它置换成更有重量感的——**性。 传旭的第二本书法集即将面世,标题为“清风徐来”,不知怎的,这个托起了传旭那许许多多玉样的字之鸟的标题并没有把我带回苏东坡《赤壁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的清境,我眼中的意象仍是小山坡·小推车·追风少年的组合。我知道传旭迷恋苏东坡《赤壁赋》的“轻”,但我还知道传旭真正为之迷狂的是曹孟德《步出夏门行》的“重”。“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也许,传旭的第三本书法集中,磐石般“直方大”的字之鹏会从这洪波中升腾,“水激三千里,摶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作者为黑龙江大学文学院教授,书学博士,本文刊登于《书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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