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培先
原载:《中国书法》2006年第4期
在邱振中的学术生活中,将书法研究工作放置到当代学术坚固的基础之上的努力,占据了他精力的大部分,但这并不等于说,邱振中只是一个埋头书斋的学究;相反,作为一位身兼书法、现代水墨创作并且对于当代艺术运动至为关切的理论家,邱振中始终没有忘却对于当代的深度介入,没有忘却以自己的理论和其他的艺术素养去把握、评判、指引当代的艺术创作活动。或者可以说,从学术层面上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是邱振中学术生活的主要部分,而包括他自己艺术创作在内的现实生活则把前者理论化的东西逼进到感觉、直觉的角角落落。其中既有纯学理的辨析,又不乏感性的锐利推进。
比如,对于1998年左右在书坛引起一时轰动的“学院派”现象,邱振中通过对“主题”一词令人信服的追溯,告诉人们没有明确标明主题的艺术不一定就没有主题,主题不是古典与现代相区别的关键所在;书法走向抽象必须以明了抽象艺术的形式规则为基础,那种不明抽象为何物的艺术实则是以形式和主题的名义糟蹋艺术。又比如,《书写与观照》一书中的《中国抽象:从书法到水墨》一文说:“中国书法漫长的历史中所形成的意义系统,使源自书法的抽象制作有着一个宏阔的含义的背景,不论作者对传统持何种态度,它自动地影响到对作品的阐释,而精心控制它的作用方式则成为中国抽象制作中重要的课题” ;中国抽象“完全是一个开放性的概念,特定的工具、材料以及与中国文化有关的内涵,只是一个起点、一个源头,它连接一条通往人类整个精神世界的道路”。
《书写与观照》一书中的很大篇幅是对古今书法的陈述和批评。在这些文章中,邱振中总是以问题为中心,通过对具体作品的透析把问题提升到当代艺术、当代学术的高度来进行讨论。他的陈述总是有着与众不同的切入点。比如,他认为“现代艺术中确实存在着一种‘反高雅’、‘反韵味’的倾向,其中不乏佳作。这些作品几乎都是以观念取胜,但是只要一涉及图形,它们便表现出与传统的深刻联系,表现出一种迷人的‘韵致’”——以大艺术的背景考察书法中所强调的“气息”、“韵致”;“由于长期形成的形式与赏鉴心理的联系,采取传统样式的作品,即使发自现代冲动,也无法激起观赏者相似的冲动”——从现代接受心理的角度论证书法形式新规则的必要性;“传统书法中对想象力从来缺乏关注,今天书法中对想象力的追求,不论源自‘民间书体’,还是源自西方现代艺术,都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从形式创新的意义上首次将想象力纳入到书法的范畴等等。这些建立在广阔的知识背景和良好的学术素养基础上的见解,振聋发聩。
邱振中言说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是敏锐的感觉能力使其能够直揭古今艺术中那些未被人们发现的隐秘,如《中国书法:167个练习》中那些从未被人注意过的重要的形态变化。当这一特征与他的理论功底相互配合时,他的结论出任意料但无可辩驳。比如,他在该书前言中提到,在阅读《故宫散佚书画作品精选》时,发现书中所刊宋代以来的书法,“几乎每一件作品都有明显的技术上的缺陷,或者是某些笔画位置或尺度不当,或者是笔法某处突然失去控制”,“我们早已把那些缺陷与作品一道接受下来,以至对所有类似的缺陷都视而不见”,“宋代以来的书法史并不缺少‘格调’,它缺少的是技术上的精到”,“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再难以到达传统的核心之处。在核心之外仍然是可以打拼的,但这与深入核心之后的打拼有质的区别”。他进而认为,“我们必须为今天的书法创作找到新的标准,它必须高于书法史上长期流行,现在依然通行的某些东西”,这样,一个时代才可能“逐渐形成自己关于杰作的概念,并创造出自己的杰作” 。这些远见卓识都是以当代书坛自身的内省之力所无法达到的,其前瞻性的意义正在逐步得到验证。
邱振中的陈述几乎是全方位的,传统、现代、技法、风格、修养、生活、文化处境、情趣、想象力、感觉方式、直觉训练等等,从书法史的爬梳到对古代书论的修正,再到对现代艺术创作各种现象、各种问题的过滤和沉淀,最终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位现代学人基于其学术造诣、创作积累对古今艺术的全面而独到的理解和建议。这些文字与《书法的形态与阐释》、《神居何所》、《中国书法:167个练习》共同构成了邱振中把艺术学建立在牢固的现代学术基础上的具体实践,在由李格尔、沃尔夫林、沃林格、潘诺夫斯基、贡布里希等西方学者垄断的艺术学领域中,走出了一条既与中国传统不同、又与西方有所差异的现代学术之路,彰显着当代中国学术的现代品格,其在学术史上的价值和地位必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上升。
[ 本帖最后由 杨梅岗人 于 2009-2-12 14:28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