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书学院的诞生,我自己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罄竹难书。由于过分的好面子,很多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一直没有泄漏。总是以别的说法搪塞,但却免不了留下很多难以自圆其说的漏洞。
博物馆王馆长整我最有力的两条措施,也确实给我带来了致命的打击。就这个职称问题,在我调文化厅之后把文物局86年的评定材料转到文化厅。还经过文化厅的年度评定会的再度评定了一次,才取得了副高职称。就这个过程,又拖了两年时间,直到88年底才算落到实处。但因为书法界有高职的人少,我这个没有取得高职的人却成了大家公认的权威性高职“评委了”。在此期间我为很多评高职的人写过鉴定材料。当然,正式受聘还是在我自己取得副高资格之后,即使如此,我这个副高还评定了许多正高职称。就一条,就耽误了我多少筹备书学院的时间和精力。
对我打击最厉害的还是住房,在我开始谈调动之时,正值文化厅后边建家属楼,霍厅长对我说,咱们后边建这么多房,还解决不了你一套住房吗!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你暂时还得住在碑林,有了指望,我才敢调过去。因为我自己心里明白,我当时最没有能力解决的就是住房问题。
王馆长考虑到博物馆群众舆论的压力,所以没有立即让我搬走,但却对我采取了逐月加房租的办法。没有调之前,只有两元三角的房租,我一调走,就按季度以十倍的比例增加,没有多久,我的房租就加到了每月74元的标价,而文化厅房子建成的时间还为期渺茫。可我当时的工资才82元。那时还没有像现在的市场效应,每个月剩下8元钱的生活费,这一点钱给任何人,再怎么节约也无法生存。我爱人工资也不高,还经常住在单位,就我和孩子在家,再加上我好面子,从来不张口向老婆要钱。孩子中午从学校回家,经常吃一点蒸馍咸菜,喝点开水。我自己曾经最多达到五天没有吃任何东西。给别人说,也许不会有人相信,加上我考虑到书学院的形象,别人问我,只说我在练避谷术,那一个时期,体重减轻了二十多斤,只剩下124斤重,但是还在坚持上班,没有精神骑自行车就步行。从南门外仁义村到西大街社会路并不远,最多一次路上歇过四、五次之多,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到钟楼西北角那个小巷口花上几角钱买一个菜包子充饥,就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向我求减肥之方,我却平静的给他们介绍“玉蟾逆吸功”。他们多不相信,但我却以为是有作用的,不然我可能早就西归了。
不过我精神还是很愉快的,因为书学院成立了,说明我的代价已经有了成效,虽然还在发展中,但却看到了曙光。任何事物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总免不了这样那样的坎坷。经过再三努力和多次申请,文化厅总算同意了报销碑林博物馆扣掉我的房钱,我的生活才算有了着落,从饥饿线上算是挣扎过来了。
文化厅的房建成后,开始分房了。谁也没有料到分房小组定了个方案,凡 1987年元月后调进文化厅的人一律不予分房,刚好把我划到外边,可我比文化厅任何一个人都需要住房,但分房小组却不管这些,多次交涉无效。文化厅方志办作得更绝,偷偷地背着我还把我的人事关系转到了书学院,从根本上堵绝了我在文化厅解决住房的一线希望,这迎头一棒非同小可,为此我病倒了。我无法理解,这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为了党的事业,我无私地奉献,最后却落到了如此地步,碑林博物馆还不时的催我交房子,多次提出要把我的东西扔出去,而且已经把房子分配给别的同志。文化厅霍厅长提过好多方案,但都未能落实。我爱人单位由于承包还是什么原因,连和别人合住的房子也住不成了。摆在我面前的难道还有别的什么路吗?凡是能看到我这篇文章的朋友,假如这样的事情遇到你的身上,你会怎么想?
我的爱人是个大家闺秀,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尽管她为人不错,在书画方面很有才华,但是又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呢!于是就对我提出了离婚,我由于亏欠她的太多了,跟着我生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享过一天福,总是吃苦、受累、生气,于是我同意了,我想既使婚姻关系没有了,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感情还在,以后我还会找机会帮她的,尤其是孩子,是我从小养大。他在北京上学,回来知道了此事,哭着求我回头,我的心碎了……
我们离婚的消息传到了碑林博物馆,田明在那里更无法再住下去了。借着田明不在家碑林博物馆的人先后两次撬门扭锁而入。理由是家里因水管漏水发水灾而进入修水管,实际上是屋里一滴漏水的痕迹都没有。我去查时却发现一箱子文物丢了。这批文物本是我的老家发现以后,托我捐给博物馆的,博物馆挑了一部分好的留下,剩下残损厉害的让我退回去的。还丢了一批我收藏的博物馆当劈柴用,烧唐三彩的明清印书的印版,负责此次工作的博物馆同志推说,可能是修水管的民工所为!
实在走投无路了。我只能先想办法安排田明,就在煤炭职工大学从朋友处借了一个小单元,让她和孩子先住下来。我自己只好用字画换房住,没有钱,只能如此。朋友们还算给面子,先后住过文化厅招待所、怡悦宾馆、五一饭店等处。夏天只好在我的办公室将就,冬天找宾馆饭店。最惨的是过春节,饭店放假了,封了门,街上的饭馆也关了门,我无处住,竟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当别人在家里吃饺子,放鞭炮,全家高高兴兴过新年的时候,我却一个人蜷缩在四面漏风的办公室里,啃着事先买好而又放干了的馍,喝着天知道开不开的水。我这个从不掉眼泪,自认为具有钢铁意志的汉子哭了,“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天在那里?我面对着风雪交加的夜空狂吼!没有一声回响,立刻就被狂风暴雪淹没了。我的心冷了!比快要冻僵的四肢还要冷,我这一阵多需要带一点温度的话。那怕是零上一度也好。
民间常有一句“祸不单行”的话,也在我身上应验了。l992年3月23日我参加国际书法年会,晚上从凯悦饭店回家,骑着自行车,到了大南门外时,遇上一个飞驰的大卡车与面包车错车时,把我撞出了十多米远。自行车砸得粉粹,我全身十三处骨折,肋骨连断带裂就八根,头部撞到马路旁边的水泥棱上,裂了三个口子,血流满地。凡在场的人无人不说“完了!”过路的好心人怀着一线希望把血肉已经模糊的我,送到了医院抢救。大夫们忙碌了三天,我才算又回到了阳间,实际上我对阳间已经失去了任何兴趣,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到阴间报到的机会。所以我笑这个阎王爷无慧眼,像我这个在阳间还被社会上很多人认为是个人才的人,却在阎王爷那里不受欢迎。难道还不能说明这个姓阎的只不过是一个有眼无珠的昏君吗?既然把我打回阳间来了,怎么力?哎!无奈了,还得继续在这个苦海里挣扎!尽管已经没有多少信心了。但是对于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沉下去和浮上来,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了,大不了再死—回。如果说还有这么一次的活,我那怕走后门、行贿姓阎的,决心不愿再到这早已失去平衡的阳间来了。
我被迫回到了阳间,逐渐的醒过来了,有很多朋友来看我,不断的给我送来阳间的温暖,才算是把我的情绪稳定下来。我发现阳间还需要我,很多人还离不了我,书学院还处在婴儿时期,没有我很难长大。陕西的书法事业也需要我,他们都说那个省书协不好好为会员办事,争名争利争席位,争到之后只是为了抬高自己作品的价位。太需要我来树学风、扬正风、镇邪风,尽管我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但是大家的期望却深深地感动着我,激励着我,逐渐打消了我想与老阎为伍的向往。我在病床上躺了三个多月,终于站起来了,生活可以自理了。老毛病又慢慢的犯了,刚刚能坐起来时,不能使用毛笔,就用钢笔写了书苑十憾一文(于当年四月份的陕西日报连载),能够下床使用毛笔了,又写了《三体宋词》一帖,(由三秦出版社出版)。我可步行了,还画了很多画,西安晚报发表了“自吹自擂”和“教授卖油饼”等作品,“包公转业”,“我的天哪”都是那时画的。由于西医二院离省政府不远,我就拄着拐杖找了白清才省长、徐山林副省长,幸好这两位领导都喜欢字画,他们很痛快的给书学院批了我的申请经费的报告。到这时我才真正认识到了我还存在着生命的价值,社会还的确需要我。
书学院就像我从医院初愈,折断过的腿,还得凭拐杖在地上拉着一寸一寸的前移,好在没有后退。就白省长的批示,我院马志儒同志和其它同志不知跑了多少趟,几乎快把财政厅的门槛踩烂了。让我到白省长那里批了两次,终于落实下来了,尽管没有达到我们报给白省长的数目,只有不到二分之一的68万元的专款,就这已经了不起了。全院同志们的情绪沸腾,激动得不知所措。当我接到批文之时,双手发抖,抖得那么厉害!这68万不是钱,是血,是泪呀!不管怎么说,这在书学院的历史上总算是一个较大的跨越。 这些钱怎么花,也费了大神了,解决办公条件吧!连征地都不够。解决住房吧!只能解决部分无房户。经过再三研究,请示厅里意见,只能考虑第二方案,于是就发动大家找房子,可惜那个时期房价正是高峰期,问一家买不起,找了很多家,记了很多人,最后只能解决四个无房户,钱还不够。
单位内部,心里不平衡的同志,我早就有预料,因为其它有房户的同志虽然算是有房住,条件也都非常差,有些同志住在父母处,有些住在爱人那里一点小小的斗室,把几家彻底无处住的同志住房解决了,这些同志肯定心里不平衡,又是多数。这一场矛盾肯定无法避免,但是不办又不行,加上文化厅和省政府领导的不断催促,还有货币贬值,房价上涨的威胁,更有年终把钱花不出去上级收回的最大威逼,可把我难坏了。但是通过会议却是根本无法商量通的,所以想要作到“皆大欢喜”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一条,为一部分人,得罪一部分人。我个人的形象肯定要受到分不到房的人的损伤,但是没有退路,顾不—了那么多了。才于1994年先在北关龙首南路买了三套房子,把钱交了以后,只剩下20多万了。我自己给我在迎春小区定了一套,还差十多万元,我就通过关系用我的字画顶帐,过了一年才算如愿,总算圆了我这一生的“安居梦”。这一年我已经51岁,年过半百,才算有了个在这个世界上的落脚之地。哎!也算不错了,当我躺在凭自己的奋争取得安居条件的屋子里面,尽管还是靠步行爬上爬下的五层“上层建筑”时,无沦怎么说,这种心情是无法言喻的。
果然,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我单位几个没有分到房的同志把我告到了文化厅。这些同志告我,我可以理解,为了书学院,他们出过很大的力,是书学院的功臣。应该不应该给他们分房?应该!前边已经讲过,在不可能两全的情况下,只能顾一头。何况也不是没有机会了。最多是个时间先后的问题,以后或许条件比前边的还要好。能够理解我的没有告,不能理解的同志参与了告状。但我却有一条原则,告我的人,绝不打击报复,时间和历史会让他们理解的。当然也有极个别人,属于那一种你给他办了一百件好事,只要有一件事没有办成,他就要骂娘的人。对于这种人,我还是一条,不打击,不报复,如有好事,我还继续给他办。在社会上的朋友,我都是一贯如此,何况本单位的同志!你对不起我是你的事,我却一如既往的坚持我的做人原则。
但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文化厅有一位领导,一次也未向我了解过实际情况。竟凭告状信,在一次什么会议上点了我的名。据说他在会上很激动的说:“薛铸算什么级别!凭什么住那么大面积的房?”
多大面积?120平方。什么级别?行政级别,我还弄不清楚,学术级别,我只知道我是正高,国家一级美术师。我这个级别,应该按国家规定住多大面积,我没有研究过,的确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需要这么多,甚至更大,但当时的情况不允许,经济力量达不到,我还买的小了,楼层也高了,并不很满意。
对文化厅的这位官僚,专断,你批评我,我不反对,你起码先给我通一下气,了解一下情况,我想再批评也不迟吧!再说,你虽然当了官,也分管书学院,你给书学院办了多少事?如果说你办过一分钱的事,对于你的批评我都会以礼相待的。我在穷困的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你在那里?在我出车祸从阎王殿上几进几出的时候,文化厅的所有领导都多少次的看望过我,关心过我,你呢?你在哪里?我经过自己的殊死奋争,刚好有了一点好转,你却出来扮演这样一个角色,我实在想不通。
我这个人是个一贯务实的人,从来只拜朋友,不拜官。你官当的再大,如果不尊重我的人格,我也不会奉迎你。但是那些兢兢业业,辛辛苦苦为党的事业奉献,为人民利益奋斗的好官,我一贯是非常敬重的。只要他愿意和我交朋友,我肯定求之不得。我看还是让那些为了个人私利并非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而不惜用钻营或者金钱换来官位的鼠辈们。见他妈的鬼去吧!终有一天他们会得到报应的。
我自己是这样一个命运,我成立的书学院命运也和我差不多,始终是坎坎坷坷、步履艰难,一直都不顺利。开始的时候,在文化厅里只有我那一间办公室,人员调的越来越多,无法容纳得下,但出是没有办法,后来由于文化厅调来一位新领导要占我的办公室,反倒给书学院帮了忙。厅办公室费了很大的劲,给我们在文化厅印刷厂的简易楼上找了两间办公室。前边所说的我过春节所住的四面透风的办公室是指的这里,可不是文化厅的那一间。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有十个人了,把画案一放,进出都成了问题,一个人出来了,另一个人才能进去。我们大家编了一首打油诗,就可以看出我们当时的工作条件是个什么状态:“夏日无厕又无水,蒸笼里边研学问。乐趣只有书里求,冰雪不僵热心人。”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还是不懈地努力,辛勤地工作,就在那震耳欲聋的印刷机声的伴奏中,同志们还编辑出版了《墨海探微》论文集,《五体历代论书诗》书法集,还编辑出版了《书法入门》、《历代名帖集联》两套二十册的大部头集子,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成了当时畅销一时书法集子。又搞了我院暨艺委会的大型展览,参加了首届《国际艺术博览会》,同志们个人出版的集子和论文则更多。这些都可以在省电视台为我院拍的专题片《墨海逐浪》里反映出来,在全国的书法界几乎无人不知“陕西书学院”的大名。尽管如此,我们的日子还是很难长久。1995年西安市政府为了扩建钟鼓楼广场,社会路拆迁,文化厅印刷厂的简易楼拆了,我院便遭到了灭顶之灾的命运。文化厅给我们联系了北关物资站的地下室,放置了我院的家俱及书画作品,我们这一支西安书法界的中坚力量就流落街头,各奔西东,成了无业游民。我想这种人才的浪费,虽然对我来说心疼不已,但是没有一人关心过和询问过,更谈不上主动的给以解决。可悲呀,可悲!这个徒有虚名的文化大省,除了前辈们给我们留下的那数量虽多而有限的文化遗产以外,我们现代人的文化创造,又有多少是在政府支持下出世的。文学,电影,音乐等,多是由于作者的不断努力奋争,成功了,或者取得了承认,领导人才出来捞取成果。但在中途还没有成功的时候,他们又给了多少支持和帮助,有时甚至还免不了给点打击,或者阻力。美术这方面近些年来的日子过得大概稍微好一些,因为与其作品市场效应好有关系,其它的行业大概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书学院放长假达两年之久,文化厅仍毫无办法,我只好自己做工作,从省图书馆借到了壹佰年前八国联军侵华时,为慈禧太后建的行宫“亮宝楼”。这是座地基下陷很历害的危房,虽然在里面办公的确免不了提心吊胆,但是放东西还是比北关的地下室强一些。当我院的东西从北关拉回来的时候,的确让我心酸,家俱电器损失了无所谓,但是那些霉烂的书法作品,可是我们精心创作的艺术珍品呀!心疼还说不出口,只好挨了肚子疼。搬到亮宝楼以后不久,却遇到一件没有想到的问题,省图书馆要把亮宝楼前半院租出去开饭馆,这本来是与我院无关的事,却怪我这个人爱管闲事。我因为在博物馆工作了二十多年,对文物工作比较熟悉,感情也比较深厚的。这个古建群尽管中间有改建的部分,但整体布局并未改变,中间的四明厅和门楼,还保留了和亮宝楼同样的建筑风格,砖雕非常精美,大房顶结构,圆拱式的门窗,门头上还有于右任先生题写的书法艺术价值很高的“中山图书馆”的石碑,是清末民初中外开放时期,中西结合的典型建筑样式,很有代表性,但是,决不适合于现代市场所需的饭馆要求,只要租给了饭馆,建筑肯定会落得改造的命运,这个很有文物保护价值的古建群一旦遭到破坏,那损失将无法弥补,可我怎么办?对图书馆无法谈,给文化厅讲,领导不让我管。我确实不应该管,还是我这个人的劣根性所致,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还老想着党的事业,国家利益。出于这么一个思想,就给程安东省长写了一封信。谁知程省长竟给批了,这也是我希望而又意想不到的。程省长批给了贾湘秘书长,贾秘书长找了文物局、文化厅,文物局还派专人调查了解此事,省市文物局古建方面的专家也都前来开了鉴定会,一致认为应该列为“市级文物保护重点”。而且分头向上级写了报告,《陕西日报》还为此发了内参,程省长也批了省文物局的报告。谁知这一下子把事情捅大了,图书馆的同志到处告状,说我是一条狼,还让人摘掉了我院的牌子,把我围斗了几次,砸坏了书学院的画案和画柜,书学院损失惨重,至今还在放长假。省图书馆搬走了,这个地方还在开着饭馆,占建群虽未完全破坏,但非常重要的代表性建筑,于右任先生题字的门楼不见了,我错了吧?历史已经作出回答!书学院今后之命运如何?我想这已经不应该是我这个年近花甲离退休不远的人的事了。国家需要他就解决,如果不需要,我这么一点有限的力量已经用尽了,我把我该说的话已经说到了,该知道的领导已经知道了,那就由他们定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