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的房子
喜鹊的房子文/冉正万
十多年前,老家屋后有一棵大树,树干笔直而粗状,树冠阴蔽了整个小山坡。这是那一带长得既快,木材用处又不大的泡桐树。其实泡桐树的木质绵实,弹性好,质量轻,是制琴的好材料。粗鄙者众,只顾糊嘴,哪里懂什么音乐。但泡桐树却正是因为“无用”才免去刀斧的伤害。在这棵树上,有一股水桶般粗壮的树枝,像巨人的手臂横出,揽风搂月,给大树凭添了几分英武气。在树枝繁茂的枝丫上,有一个喜鹊窝,黑乎乎的,这个窝已经够大的了,大风一吹,树枝都在吱嘎响。可一年四季,喜鹊仍往上面搭树棍。不知道喜鹊是不是也像人一样,对住房的档次和大小总是永不满足。那么多喜鹊,不知道它们的住户是怎么分配的。应该不会有职务高低吧?喜鹊把衔来的树棍放好,然后站在枝头上叫:噫,噫恰恰恰恰。我妈说,你看,那是在表功哩。有时候,从窝里掉下几根树棍。我很好奇,跑去捡来看了又看,似乎它与其它树棍有什么不同。没什么不同,东山遍野常见的枯枝,可喜鹊把它叼来,似乎就比别的树棍多了些诗意。我妈无数次告诫我,喜鹊窝上掉下的树棍不能拿回家,更不能烧掉,因为那是喜鹊的房子,烧了喜鹊的房子自己家的房子也会被无名大火烧掉的。
每次回老家,最先看见的就是喜鹊的房子,因为它的位置高,远远就能看见。心里总是一喜一热:终于到家了。而当我想起老家,谈起老家,也总会想起这个喜鹊窝。它不仅是记忆中的一个形象,更是记忆深处的一个标志。我从没想过它会消失,它会从老家的图景中带走一团醒目的黝黑的色彩。
大树底下不长草。泡桐树的枝丫太茂盛了,大树四周是玉米地,地里的玉米再怎么施肥也只有画眉鸟那么大。有一个恶人,嫌泡桐树挡了玉米地的阳光,更嫌泡桐树发达的根系汲走了玉米的肥料,她把泡桐树砍倒了。据说砍了三天。喜鹊窝砸在地上,黑乎乎的一大堆。那个恶人把它们捞回去烧火煮饭,她说,狗日的硬是大哩,烧火煮饭,一个月才用完。
我从小就知道这个喜鹊窝,泡桐树被砍掉是前几年的事,这个窝少说也有三十年,但说没有就没有了,喜鹊也不知去了何处。站在树桩上,心想我要是能和树桩连成一体就好了,我愿意长成一棵树,愿意让喜鹊重新在我的枝桠上搭窝,哪怕有一天再被齐根砍掉。
这些年来,由于生活条件的改善,消失的东西越来越多,比如水碾,水礁,龙骨车,石磨,同时,还有很多非物质类的东西。乡土中国似乎正在从农耕文化转向电气时代,这让人既喜也忧,因为在转化当中,一些乡村的、传统的、自古以来大家互相遵循的道德也正在变异或变质。当媒体和有关部门发出要加强诚信建设的叫喊时,这是多么悲哀。地球人都知道,一旦什么东西需要加强、需要弘扬,那个被加强和弘扬的对象,十有八九再也回不来了。
那棵泡桐树下有不少扁形的星宿石,中间有一个凹陷,我学了地质后知道,这其实是古河床里留下的鹅卵石,可小时候大人告诉我,说这是喜鹊的枕头。因为的确像枕头,所以我笃信不疑。喜鹊小小的脑袋枕在上面,让人觉得多么温馨,多么可人。现在,那些石头还在,浅黄色,质地坚硬,躲在黄土里,某些方面像我,有一种小小的固执。
[ 本帖最后由 如是如是 于 2008-1-11 19:3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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