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袖手无言味最长——临析《韭花帖》
“风流不在谈锋胜,袖手无言味最长”,这句词用于形容杨凝式的《韭花帖》再恰当不过。杨的作品,今天流传下来的只有四件,却件件精品,面貌各异:《韭花帖》的萧散、《夏热帖》的淋漓、《卢鸿草堂十志图题跋》的雄奇、《神仙起居法》的纵逸。《宣和书谱》称其“笔迹独为雄强,与颜真卿行书相上下,自是当时翰墨中豪杰。”作为承接晋唐余绪、开启有宋“尚意”先河的一代巨匠,杨风子在中国书法史上具有不可撼搖的重要地位。其书去古未远,且匠心独运,造诣之深,品格之特,皆足以睥睨群雄。在笔法传承上,杨书大化欧、颜之法,删繁就简,破方为圆,显得随性自如,突出了书写的趣味和舒适;结字上,善于营造格局,时破时立,展蹙生姿,收放莫测。黄山谷盛赞“谁知洛阳杨风子,下笔便到乌丝栏”,面对《韭花帖》这件杰作,我们深信所谓“天下第五行书”、“小兰亭”名不虚传。
《韭花帖》全出天然,正是杨风子“尚意”之小品,“日常化书写”的产物。是日,杨凝式寝堂高卧,一觉醒来,窗外秋阳杲杲,腹内饥肠辘辘,恰好宫中送来韭花珍馐一盘(大概是肥羊之类),杨风子喜不自胜,大快朵颐之后,即兴挥毫,一件旷世墨宝就此诞生。清代王文治曾诗赞曰:“韭花一帖重璆琳,千古华亭最赏音。想见昼眠人乍起,麦光铺案写秋阴。”正是对《韭花帖》诞生场景的合理化想象。
今天,我们仍然可以想见杨风子书写时的情状:窗外秋光潋滟,秋意阑珊,风子酒足饭饱,心满意完。其心境平和、畅达、惬意,乱世的无常、时事的风云、宦途的风波,都暂且抛置一旁,“宠辱皆忘,其喜洋洋则矣”。于是铺纸舐墨,下笔不疾不徐,胜似闲庭信步,欲走欲留,且行且止。疏朗澹泊,字字珠玑。只有在这幅作品中,我们才清楚地看到褪去“疯子”外衣的文人本色。
杨凝式身处的五代,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是个短暂、动荡而灰暗的时代,因此人们对于其间能够产生这样的大师而感到庆幸和疑惑。庆幸的是,书法的香火没有断,五代终于有一个杨凝式;疑惑的是在那样孤陋的乱世,杨凝式何以维系书法余脉并卓然而出?
其实,作为艺术的书法,向来与社会、政治、经济的进步与繁荣没有必然关联。相反,往往正是历史上那些阴暗动荡的年代,文人“生不逢时”的时代,才造就出一代宗师。看看那些乱世:东汉末年的蔡邕、张芝,三国的钟繇,东晋的“二王”,晚明的徐渭、王铎,清初的傅山、八大……就算在所谓的盛世,颜真卿也只有在安史之乱的悲痛流离中,才写得出《祭侄稿》;苏轼只有在被贬谪的凄风冷雨中才写得出《黄州寒食》——“文章憎命达”、“穷困出诗人”,书法又何尝不若是?
然而,杨风子不是颜真卿,“城头变幻大王旗”,他没有精忠的对象,连为国捐躯的的“机会”都没有;他也不是苏轼,文采卓然的他,没有西园雅集的闲情,没有比肩唱和的朋友,甚至没有对手。无敌最寂寞——寂寞到只有手中的毛笔,寂寞到只留下一纸《韭花》的秋日余辉。
我临摹此帖时,也是一个清晨,那天正好是农历小雪,母亲的生日。笔法永远难以企及少师的一半,只有追求心境的契合,略掺八大笔意,强调那份澹泊和稀松。临《韭花帖》最关键的,在于心内需作名士想,落笔或有不同,妙趣始出焉。不然则刻板乏味,临摹再像,与寻常行楷何异?须知,袖手无言味最长。
书罢,作诗一首,诸君哂之:
小雪晨窗写韭花,秋光明晦画锥沙。虚白风味今何在?千古书家枉自嗟。
[ 本帖最后由 宁风子 于 2007-12-5 15:40 编辑 ] 不错em1 em1 em1 em11 em11 em5 em11 em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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