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愚庐闻见录之十八

北冥之鱼

八十六、文物入俗子之手，随意题跋钤印，固文物之噩，而入自负之雅士之手，彼以为生杀予夺之权在我，妄加删削，亦未尝不为文物之难。吴湖帆藏清四王、明四家立幅，或截头，或续尾，务使尺寸一致，文物遭此荼毒，彼犹沾沾自喜，曰：吾乃画医院中外科内科兼任之医生。又，吴氏尝持古印倩叶潞渊改刻，是印为吴让之真迹，刻人因见懒误称高七字，潞渊请易以他石，吴氏不从。央之再三，吴氏同意锯下有印文之一小段，后假陈茗屋之手，粘于其他石章上保存至今。

八十七、海上印人陈茗屋壮岁东渡日本，鬻印为生，然其去国之前，境遇似颇坎坷，有王蘧常赠诗为证：陈生陈生磊落人，奈何坎廪缠其身。精金百锻益光晶，大器自必须晚成。刻画金石尚余事，雕锼直欲祧汉秦。毛鼎散盘实心醉，遗貌取神重陶甄。从兹掉臂入书苑，推陈真足日出新。今将壮游东渡海，彼土或遇九方甄。他日乘风载誉归，我将翘首拭目期海漘。既旅食日本，茗屋颇以华人身份自雄，尝刻大唐行人、上国书生、倭奴祭酒、平东侯印、身在曹营等印，且屡摹讨虏将军章以自遣。彼又刻有西望长安路八千、白头想见江南等印，天涯心事可见一斑。

八十八、陈茗屋治印纯师秦汉，神完气足，自具风貌，其取向与流风殊酸咸。其印集自序云，肉食者常常以落伍病之，概实情也。而余又颇疑化外之倭人未必真能赏我中华平和静穆之美，其所谓肉食者当不仅指国内印坛之衮衮诸公而言。

八十九、国内出版海外印人作品集甚罕。上海书画出版社2001年出版梅舒适爪痕，印数仅六百册，余尝于郑州市购书中心见之，仅存一本，以品相不佳未购，意京师必有售者。返京后遍访各大书店，竟未获见，越数月，又赴郑州，前所见劣本亦售出矣，深以为恨。数年前，余赴洛阳谒石人师，于书案上见是书，因述及前事，师云即购自郑州，计其时日，即余首次见是书一月后，楚弓楚得，余无憾矣。后余自孔夫子旧书网购得此印谱，品相益劣于郑州所见者，而价三倍矣。

九十、友人尝告以赴外地参加书法培训事。未开课，主事者即称为便于学生学习，导师将以优惠价出售书作，价仅为其平时润格之半。友人以初次至其地，将作山水之游，未报名购买。及开课，导师所授皆入门知识，毫无新意，友人颇为失望。课下持习作向导师请益，师但颔首而已，再问，答云须多临帖，又欲问，有逐客之意矣。后觉同学似均有进步，怪而询其故，对曰：汝购字乎？友人始悟。乃出金购字，师稍授以心得，再购，又吐一二。待培训结束，友人阮囊羞涩，乃坐硬座返回。余闻此慨然。昔高二适、林散之、启功等前辈书家对殷殷向学之青年必倾囊相授，惟恐其进步太慢，二适且云，学问系天下事，不必少数人之珍秘耳，而今人竟矜惜其学问若此。噫！师道之不传也久矣。

该贴已经同步到 北冥之鱼的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