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志刚：陕西书法“放卫星”？

李丰原

按：此文乃著名美术批评家郑志刚先生为《书画世界》“围观”专栏而作，见该刊2013年第2期。

                                                                 三秦“书事”大起底
                                                                      郑志刚

    据中国新闻网、人民网、新华网、腾讯网、凤凰网、中国书法在线、中国书法家论坛等诸家网媒报道，2013年1月21日，陕西省书法家协会第四次会员代表大会在西安召开。省书法界代表242人出席该会，选举产生了第四届理事会和主席团。计有：主席1人，常务副主席16人，副主席18人，名誉主席11人，顾问6人，秘书长2人，副秘书长10人，总共64个职位，其中秘书长分别由常务副主席、副主席各一人兼任，实际职数为62人。

    上述名单公布之后仅隔一天，便被1月23日的《南方都市报》加以披露与质疑，该报称，消息源自“昨日网友微博爆料”。看来书协会议当天，便有人对选举结果心生不满，次日（22日）即于微博泄愤。微博这玩意儿当真不容小觑，几成了“民间中央纪委”。其敏锐、迅捷、剽悍、隐蔽、率性与泼辣，犹如一个敬业无比的啄木鸟集团，一时神州大地“笃笃笃”之声不绝，摧枯折腐，振聋发聩。照我看，应当有一个“微博书法家协会”尽快成立起来，使秦省书协换届一类盛大豪奢的选举，有所顾忌，有所克制，设若能达到“噤若寒蝉”的喜人效果，那是再好不过了。

   《南方都市报》之后，国内传媒对“陕西书协事件”进行了组团声讨。甚至权威如《人民日报》、CCTV、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华视点”等，也都加入了鞭挞者的行列。这正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换届选举以来这段时间，秦省书协大概像迎接一场遮天蔽日的蝗灾一般，被啃噬成了“艺术残渣”一堆；或被唾沫星子织就的海啸，漂洗得面无人色。然而，这很有可能是小可一厢情愿的合理性想象，事实或完全相左。因为自舆论大哗以来，该书协只是被动地在媒体采访面前，作了些闪烁其词的零星解释而已，并未见相应的文艺主管部门，譬如陕西省委宣传部、省文联等机构，有什么态度明朗的官方回答，或者拿出什么实质性的整改措施。

    相关新闻报道显示，秦省书协工作人员对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记者说，“书协领导是选举出来的，你找省文联去。”而省文联办公室某负责人则称，“不太清楚，你和有关部门，和书协再联系吧。”——这是典型的中国式“机关踢皮球法”；随后，迫于舆论压力或遵照上峰指示，秦省书协提供了一份《陕西省书协第四届主席团成员组成情况说明》的书面材料：“本届书协是按照政治性、专业性、梯次性等原则组成，主席团成员均具有较高的艺术造诣，在省内外书法界有较大的社会影响；主席团成员兼顾陕西不同地域，既有省直部门和系统的同志，也有来自关中、陕北、陕南市级书协的同志。”——此乃“中国式官腔”的经典口吻；1月25日，新当选的秦省书协常务副主席、秘书长王改民云：“陕西书协目前有会员3600多人，而且每年还以几百人的速度增长。目前是有一些在职或退休领导干部在书协担任了领导职务，但整个书法家协会中‘吃财政’的只有驻会秘书长和一名省文联派驻干部共两人。”——斯真“中国式官油子”避重就轻、声东击西、搅水和泥的高妙伎俩。

    省书协的主管单位是省文联，省文联的主管单位是省委宣传部。说陕西省委宣传部与省文联对此次“书协换届选举事件”没有态度，是不客观的。据报道，当日会议现场，省委常委、宣传部长景俊海讲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省文联党组书记刘斌出席。景部长在讲话中说，本次换届特别注意了书协领导班子构成的年轻化，力争让一批德艺双馨的年轻艺术家迅速成名。选举产生的新一届主席团成员35人之中，60岁以下的有26人，约占四分之三，其中最年轻的副主席刘伟群年仅39岁。

    毫无疑问，秦省书协换届，得到了省委宣传部、省文联领导的事先同意与当场支持。新一届书协领导班子人选，是利益权衡、地域分配、人事角逐、业务掂量等现实元素经过反复“烤烙”之后的结果。故而，在“海量”选举被作为丑闻披露并事态愈演愈烈的情况下，你让做贼心虚的书协顶头上司部门说点啥好呢？他们非常明白，任何解释都只能让事实本身越描越黑，而将“累累硕果”推翻重来则无异于自我掌嘴，最智慧的选择是三缄其口、默默匍匐，捱至风声过去。反正这种无关紧要的艺术群团的事儿，再怎么不堪也撤不了职、判不了刑，俟下届选举时收敛点就是了。

    兹次会议还郑重宣布，将“三秦书风”的概念，写进了最新审议通过的《陕西省书法家协会章程》，并定下任务，要“完成三秦书风品牌工程”。我们注意到，在中国大陆当下书画界，以省（直辖市、自治区）为单位切分“地域书风（书派）、画风（画派）”，业已蔚成风潮。管你是雄强还是纤秀，工笔还是写意，帖肉还是碑骨，花鸟还是山水，总之，只要是本地域在写字画画方面弄出了点动静之人，悉数请君入瓮，供我“书风”、“画派”所驭使。在打造地域书画派系的过程中，大陆各省（直辖市、自治区）是争先恐后的。仿佛谁不积极打造，“文艺政绩”便会黯然失色；谁打造得最红最亮，就会倍获上峰赏识，升官发财自不待言。这与1958年开始的“放卫星”运动，内质上或颇近似。照此下去，我大陆文艺界31种“书风”、“画派”打造工程圆满告竣之日，当欣喜可期矣！

    秦省书协换届事件中，还有一朵小花絮煞是好玩。据报道，有供职于公安系统的书家遆高亮者，新当选陕西书协副秘书长。换届会议当日，即通过实名微博，公开了作家贾平凹发给他的手机短信：“刚听到消息，不解和气愤书协怎么能那么多副主席？为什么没遆高亮？这不成笑话吗?不进也好，也不影响你什么。”继而，于选举结果公布两天之后的1月24日，实名微博宣布：“本人才疏学浅，一介书生，只会写字，陕西书协坑深水脏，无法忍受，特郑重宣布辞去陕西省书协副秘书长一职。”微博之外，同时在有关书法论坛发帖，一申洁质高怀。

    依我看，在书法圈混了多年的遆高亮，着实蠢得可以。从贾平凹的短信中不难嗅出，遆高亮在换届选举之前，或心存“至少弄个副主席当当”的强烈预期，包括老贾在内的一帮子文艺界相与，也私下认为合该如是、没啥问题。孰料乱起萧墙、变生不测，只捞了个半安慰性质的“副秘书长”，内心自然大大的不乐。恼羞成怒之下，借大名人老贾之赫赫影响力，将其本属个人隐私范畴的手机短信抛向公众，果然引得疯转热议。那么，率先介入报道此事的《南方都市报》所说的“昨日微博爆料”的“网友”，舍遆高亮其谁！

    分析至此，事态已非常明了：“陕西书协事件”的肇事者谅必遆高亮，而贾平凹则不经意间作了炮捻子。不晓得贾作家短信的公开是否经过本人许可，鄙见老贾身为秦省作协主席，又书画界熟人成堆，更是经历过坎坷挫折的成熟老男人，未必就想不管不顾地为了所谓的伸张正义而讨嫌于有司及友侪。倘公布短信乃遆高亮不奏而斩之举，那今后还咋见人家对自己不薄的老贾？此其蠢之一也；至于两日之后的微博辞职、论坛寄慨，更是不考虑日后在陕西书法圈内咋混、自绝于官方书协之蠢举。就像农民工年末讨薪不果就假装跳楼一样，没得到“书协副主席”的遆高亮，为了掩饰自己狼一般的名欲，冲动着去搽脂抹粉、耸胸撅臀，扮作一副与半百年龄严重不符的“举世皆浊我独清”的虚伪嘴脸，较之那些明哲保身、不吭不哈之辈，愈见面目可憎。

    尽管貌似“壮士断腕”的遆高亮的底里心态有待商榷，但其针对秦省书协换届选举所作的“爆破”之举，却有着绝大的现实意义。一个不争的共识是，目下书协正由艺术群团组织，日渐演变为臃肿腐败的名利场。书协职位高低，直接对应着作品卖钱多少，这一心照不宣的行业潜规则，使行政理念及行政势力的跑马圈地运动，在艺术评判标准紊乱的大陆书坛疯狂展开。僭附风雅的政客们的大批涌入，招致书协一度被揶揄为“老干部退休处”。拿陕西书协来说，据《南方都市报》记者初步核实，此次新出炉、达52人之众的主席团成员中，确有一部分在职及退休官员。比如，上届副主席、本届常务副主席王改民，就曾任陕西省委秘书长；本届当选的副主席杨稳新，目前的身份是陕西省移民办主任。此外，另有数人曾分别在陕西省、市政府部门工作，还有一些人曾任政协委员、人大代表等。

    阑入书协的“书官”，非徒以书作溷世，品节、文艺皆可存疑。为调查秦省“书官”现状，2013年1月27、28日，我自郑州亲赴西安，先后在陕西省文联、西安美术学院、书院门书画一条街、民乐园书画步行街等地，进行了有针对性的访查。所到之处，“书协换届事件”例成热烈谈资。从机关公务员、学界教授、书画家、新闻记者到画廊老板，多人一致认为，官宦作风严重笼罩书坛的恶果，不单是机构膨胀、“书官”横行、“雅贿”成风、腐败恣纵，还令不善钻营、伏案挥毫的书法家们心灰意颓。信如曾任陕西书协顾问的文化学者肖云儒所言：“当一届书协主席，作品价位上涨，5年下来要比工资高上百倍。”

    方今大陆物价飞涨、私欲暴溢，文艺修持与精神濡养备受轻视，“书官”即时势产物之一。书坛清明滔滔不返，曷可胜慨。愚本无聊，学殖瘠茫，惟以艺界真筌销磨澌灭为恨。索性将秦地“书官”作一集体打捞，俾便列位达人暇时检阅。

    周一波，现任陕西书协主席，曾任陕西省委统战部部长、省政协副主席；孙平，现任陕西书协名誉主席，曾任陕西省委副秘书长、科教部部长，西北大学党委书记；张保庆，现任陕西书协名誉主席，陕西政协副主席，曾任陕西省委副书记、宣传部长；白云腾，现任陕西书协名誉主席。曾任陕西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省委常委、秘书长；刘斌，现任陕西书协顾问，陕西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省文联党组书记；王改民，现任陕西书协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曾任陕西省委秘书长，陕西日报社社长；马昌琪，现任陕西书协副主席，安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市文联主席；杨稳新，现任陕西书协副主席，陕西移民办主任；岳崇，现任陕西书协副主席，陕西省监察厅正厅级监察专员、陕西省政协常委、民进陕西省委副主委。

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