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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2年9月底 地点:北京望京迦陵馆 受访人:刘彦湖 采访人:叶辉 《艺境》:很感谢您接受《艺境》的采访。您的一些作品写得很有开创性,喜欢得不得了的“粉丝”们称赞说“直追古人”“超过古人”,写得比古人还高古。创作这些作品时,您是怎么灵光乍现得到灵感的? 刘彦湖:首先“超过古人”这种话谁都不敢说。我们所说的古人,通常也不是指具体的哪一个人,而是我们心目中一个很高的理想。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去接近它,没有人敢说超越它。这才是中国人对待古人的态度。孔子那么牛,能梦见周公就已经感到很幸福了,他不会说超越了周公这样的话。现在的人愿意学外国人的腔调,动辄就说超越,太可笑了!至于说到灵感,肯定不是突然的灵光乍现的,而是在不断学习书法、了解书法的过程中获得的。 《艺境》:书法本来是一种抽象的艺术,但您的一些篆书写得象形,比如把“白”字写得像一个苹果、把“羽”字写得像羽毛,非常生动有趣。您是怎么让这种抽象的艺术变得生动的?
刘彦湖:中国文字的起源就是从象形来的,尽管经过抽象化、符号化,但还保留了一定的象形元素。因此,如果某个人在书法作品中读出了某些有意思的形象或者产生一些联想都是很正常的。但是我想说,中国书法的意韵远不止此。如果把中国的书法看成是一门造型艺术的话,那么这样一门艺术也是非常独特的。他既不是简单的象型或具象,也不是简单的抽象。有人说中国书法是意象的,我觉得也不准确。我想应该是有机的造型。胡兰成说“机”是中国人独有的一个概念,我想正可以用来匹配中国独有的书法。有机的造型就是好的造型,就是有生命的造型,圆融饱满的造型。就是黄宾虹所说的“齐而不齐,不齐之齐”。齐就是规范、整洁;不齐就是丰富的变化。规范不是几何的,变化也不是零乱的。中国的书法就是齐与不齐的完美统一,流畅整洁的整体结构中又充满了无限的随机应变。
《艺境》:不过,对于您的创新也有批评声音,也人指责你“斗胆造字”。您怎么看这种批评?
刘彦湖:有批评说明有人对我有关爱。记得二十年前,我写《中年篆刻家八人蠡评》的时候,卷首就引用了批评家彭德的那句名言:“批评是一种爱!”批评是好的,关键在于是否能搔到痒处。说我斗胆造字,我还真没有那个斗胆。我想我写的字都是有来历的,要是真能够“胆敢独造”那该多好啊!
事实上,书法史上的真草隶篆各种书体都是回过头来分类的,它们在发展的过程中是顺其自然不断变化的。在书法发展的每个阶段,都有正体与变体或者说过度形态,这种变体和过度形态才是推动书法发展的动力。这就使得中国的文字和书法在其发展演变的历史长河中,形成了一个极其庞大的字符体系。中国的文字结构是如此地丰富,以致于可以成就一门叫作文字形体学的学问。中国文字无限丰富的形体结构,是我们创作的源泉。但对于一般读者或者观众而言,我们所取用的文字形体,会令他们产生某种陌生感。在我们看来有根有据的文字形体,也许在一般观众的眼中就是陌生的新奇的。我的书法不敢说是“斗胆造字”,但是大概可以借用一句古话叫作“领略古法生新奇”吧。 《艺境》:您的书法作品一大特色是注重空间布局,连空白的地方都很美。在“空间艺术”上您有什么秘诀? 刘彦湖:中国书法最最基本的内容就是点画结构,分间布白,就是虚与实,也就是阴与阳。历代好的书法作品,其空白与点画是同样重要同样完美的。从“永”字八法开始,这种虚实阴阳的均衡性或者叫同一性就开始有所偏离了。因为把一点一画从一个完整的文字结构中抽离出来进行考察,就开始注重点画而忽略了空间,而只有那些历代的书法大师们,才一直保有那样一种中国人原本具有的虚与实、阴与阳周备而完整的眼光。这样一种眼光,在西方直到二十世纪现代主义运动才开始有人作为课题来加以研究,提出所谓的“负形空间”或“图底关系”之类。 这显然是西方的一些高手,向东方学习领悟的结果。 中国阴阳理论很好的说明了空白的重要性。中国书法在这方面贡献很大。中国的造型理论与西方的不一样。中国只有写得最好的人画得最好的人,他们说的也最好,这叫实践理性。黄宾虹先生讲了很多理论,说得很好,画的也好,他的说和做是统一的,现在我们就缺这个,毕竟他还是旧文人。今天我们需要有像他这样的人,既有实践水平,又有理论水平。 《艺境》:您的一个身份是书法家,还有一个身份是埃及学博士。古埃及文字和文化对您的书法有什么影响?学埃及学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刘彦湖:埃及学对我的书艺没有什么直接的影响。但是通过埃及学的学习,连带读了很多西方著作,对环地中海文明从埃及到希腊也包括两河的文字起源和书写的发展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这对认识中国文字的起源和发展多了一个参照。毕竟中国书法离不开文字,尽管做书法与搞文字研究不尽相同,但是,深入了解文字的起源和书写发展是做好书法的一个必要前提。 《艺境》:您认为临古应该“基本像”还是“大体差不多”? 刘彦湖:临摹这个事,不同的层次的人看到的肯定是不一样。仅仅从表面形态出发,只注重它的方圆曲直,长短宽肥瘦,而不能真正深入地领会作品内在的品质节奏,气运风神,那肯定是不行的。今天我们回过头来看八九十年代许多理论家们,在诸如笔法之类最最基本的问题上所建立起的理论都是很成问题的。而最大的问题就是限于他们当时并不开阔的眼界和相对初浅的实践,只能从形态出发照猫画虎。因此他们的描述表面看起来非常地接近,但实际上却相距甚远。其结果是按照他们所阐述的笔法或者方法去行事只能离古人越来越远。看看今天大部分人的写字状态,与古人与我们的前辈已经相去甚远了。宋代姜白石就已经研究临摹的问题,提出“想见古人挥运之时”。真能了解古人是如何挥运的,那么这样的临摹才有可能接近古人,才能传达关于人作品的神采。 能得到“神采”的,肯定对“形”已经非常有把握了,但是,反过来仅仅从形态出发就未必能得到“神采”。 《艺境》:您觉得自己的书法已经形成个人面目了吗,这种风格能维持多久? 刘彦湖:当然已经形成了我个人的面目。不过风格不会是固定的也不可能是固定不变的。但这种变化应该是渐进的,而不是革命性的。我现在的字与心中所想也不完全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笔下所留下的痕迹也一定会有变化,那么作品的风格也就不能不变了。就像八十岁的老汉骑自行车,装嫩也不行。 《艺境》:现在书法家抄书成风,经常看一眼书才写几个字,一大弊病是作品整体布局往往很差。您怎么看待这一现象? 刘彦湖:写前人作品早已有之,宋代的黄庭坚就写过杜甫的诗,也写过《史记》中的廉蔺列传。抄写经典作品没什么,越是到后代前人留下的经典就越多,抄写就不可避免。另外,书法创作写古诗词更有味道,写白话作品不好处理。抄书不是问题,问题是书法家怎么理解作品的完整性。有些人写不好是因为太注重局部,而忽略整体性与气脉,过于注重局部的疏密浓淡。古人创作书法时,其实不会太注重“创作”,自然写出来的作品才是最好的。现在有些人想法太多,就是所说的“一句佛号,三个妄想”。这是当代书法最大的问题。 《艺境》:最近一些年有不少书法家在进行“当代书法”的尝试,努力将书法“国际化”,在审美上与国际接轨。作为一个研究古埃及文字的学者,你是主张书法“国际化”,还是“中国化”? 刘彦湖:从八十年代开始,很多人热衷做这个事情。在我看来,国际化其实只是中国人的一厢情愿。比如孔子学院现在遍布全球,其实只是在推广汉语,中国文化的传播是在很初浅的层次上进行的。只有国家影响力足够大的时候,才有文化输出。一厢情愿没有用。当年北大有意请马一浮北上讲学,马一浮以“古闻来学、义无往教”拒之,不愿意来讲学。书法要人家主动来学才行。 《艺境》:您认为在书法实践中,一个人的天分对其所能达到的艺术高度有多大的影响作用?是否天分能决定其最终所可能达到的高度?如果满分是十分的话,您给自己的天分打几分? 刘彦湖:我觉得一个人的天分,对他的艺术有着巨大的影响。自己不能给自己打分。我自认天分不是很高,应该算是“苦学派”的。王镛老师是李可染先生的学生,我虽然没见过李先生,但是“苦学派”的精神还是值得我传承的。 《艺境》:在中央美院上班,对您的艺术创作有什么影响?
刘彦湖:首先要感谢美院。学校的环境非常宽松,只要把本职工作做好了,学校不会因为一些琐事来烦你。对于我来说,这点很重要,可以把更多的精力专注与我喜爱的书法上来。
《艺境》:您怎么评价当前的大学书法教育体系,它成功吗? 刘彦湖:我不能评价整个书法教育,但是能评价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好老师,但我可以肯定地说我是一个好学生。我对书法是全副身心的热爱,所以求学很专注,很虔诚。现在学生很牛,大学教育产业化之后,学生交了学费都变成“上帝”了。这与以前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已经不大一样了。 《艺境》:不少知名书法家现在都开始画画,已经成为一种现象,《艺境》之前也做过一个“书而优则画”的专题。您怎么看待这一现象? 刘彦湖:对古代艺术家来说,书画其实是一体的。当代的国画,我更看好的是对书法篆刻,对传统文化理解更深入的那些人。王维为什么被尊为文人画始祖?因为他的画与诗结合得最好,诗画互补,画中有诗,诗中有画。苏东坡诗书画结合,作品中也盖自己的印章。宋元以来,文人书画家开始在作品上使用印章,促成了文人篆刻的兴旺发达。这个时候的中国绘画,就成为诗书画印的完美结合。中国的文人画,其实就经历了最初诗画结合,到诗书画结合,再到诗书画印的结合。诗画的结合,是赋予了绘画以诗境。书法的引入,是强调了六法中的骨法用笔,这是书法赋予了中国绘画以风骨,毫无疑问黄宾虹先生所盛称的笔墨的核心内容,也尽在于此。印章的引入,给中国画注入的是金石之气。 现在的中国绘画,最大的问题是画家们对古代的诗文不大懂,不会造境,只能依赖写生。当代国画引入西方的手法,结果意境一落千丈,眼中有丘壑,而胸中无丘壑了。再说笔墨,不是看你多熟练多华丽,而是看你多有品味。没有高级的书法,那么他的笔墨就不可能是高级的有品味的。比如陆俨少的笔墨不能不说很有功夫很熟练,但是与黄宾虹的笔墨相比就是没有品味,是油滑。书法家画画,是因为他们不甘心传统没落。中国画复兴或者说恢复传统,是要靠大批懂古诗文、有很好书法修养的人去做这个事,才能接上古代的气。现在有些书法家在画画,如果只是用当代绘画手法,其实是舍本逐末。董其昌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读书才能接上文气。 《艺境》:您最近几年书法写出了大名堂,篆刻也做得如火如荼,但是国画似乎被扔在了一边。是时间问题,兴趣问题,还是因为市场没有书法和篆刻好? 刘彦湖:精力问题。一个人不可能精力无限,如果有时间去做的时候,也许我会像学书法篆刻一样去临摹,一点一点去学。这就是按规律办事。现在有些人学个三年五载就想成名成家,不可能。 《艺境》:刚刚提到了市场,作为收藏圈最为认同的当红书法家,现在很多人都在收藏您的作品,可以说市场很好。您怎么理解书法市场? 刘彦湖:生在这个时代,我想回避不了市场问题。要随俗。我老师那辈人,当大学教授衣食无忧,他们坚持不卖字。罗继祖先生写了一辈子的字,有时同事学生送点纸,他就写了。但是今天可能不大现实。书法家如果不走市场,仅仅靠工资养不活一家人,从生计上说书法也必须走市场。 《艺境》:您怎么理解创作与市场的关系? 刘彦湖:迎合市场是肯定做不好书法创作的,但它们也不是完全不可调和的。这个问题我在《墨缘随喜》集的序言里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可以找来看看。 《艺境》:您怎么理解市场与炒作的关系?
刘彦湖:我反对炒作。炒作在我看来多少有浮夸的成分在,即使不把“芝麻说成了西瓜”,也是把“小米说成了黄豆”。
我可以自信的说,自己没有哪一项是故意炒作做出来的。从03年在央美美术馆举办“文字江山”个人展以来,我几乎每年都做一个大型的个人作品展览。每次展览也有一些宣传,都得到了一些朋友的关注,特别是专业网站的一些朋友的关注,他们顺理成章地把作品和评论上传到网上,是自然的事情。我很少请评论家们写评介文章,以我今天的作为,我的宣传和推介在圈子里面算是很少的。 《艺境》:您的书法市场火起来之后,都是夫人打理做经纪人,您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据说她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呀? 刘彦湖:这个可以不回答吗?这跟我家的家务分工一样,是自然形成的。比如我比较能认路,所以开车出去都是我认路。夫人能当领导,管理我。 《艺境》:书法家润格越来越高,甚至一年好几个台阶往上蹦,似乎大家都在攀比,你一千一尺我两千一尺。您现在的润格已经很高了,再涨不怕收藏家们买不起吗? 刘彦湖:我其实很少关注书法同道的润格。我的润格还是很低的。董其昌的年代,他们的书法价格超过画,清代中叶之前也是这样。晚清之后书法的价格才被国画超越。书法不被看重,其实就是文化不被看重。 《艺境》:经常在拍卖会上看到您,都买了哪些得意藏品能告诉一下大家吗?拍卖会给您最大的乐趣是什么? 刘彦湖:在拍卖会上其实主要是学习。我买的作品不多,不过是几件董其昌、王铎、八大… …不关价格,都是我非常喜欢的。到拍卖会最大的乐趣是能近距离的看古人真迹。拍卖会给书画爱好者提供了最好的学习机会。博物馆贡献很大,但是它为了保护文物依然会用玻璃隔着,让你与作品之间有隔膜。拍卖会的预展可以近距离看,通过看预展我学到了很多东西。真心感谢今天的时代!比如我老师他们那代人就没机会看几件董其昌真迹,现在我可以买回家放在案头看。不见真龙,就是叶公。(我说的叶公可不是指你叶辉呀!笑) 《艺境》:可以说书法给您带来了很多东西。到北京之后已经换了好几次房,应该也都是拜书法所赐。字越卖越好,钱越来越多,你们自己肯定是花不完的。您考虑过以后用这些钱来干什么吗? 刘彦湖:已经做了一些事,但是不想说。这个问题能不回答吧? 《艺境》:从古到今,您最佩服的书法家是谁? 刘彦湖:有很多。如果只能选一个,就是王羲之。 《艺境》:在世的人中呢? 刘彦湖:当然是王镛老师。 《艺境》:除了写字和教学,您最大的乐趣是什么? 刘彦湖:真心喜欢写字。通过写字,可以与我景仰的古代名家进行沟通与对话。书法创作是身与心修炼的过程,这个过程让我受益很多,达到身心和谐的心态。我教学不是教技能,而是当学生是朋友,让他们分享我学书法的快乐。我对教学同样热爱。 《艺境》:最后请您总结一下,对一个书法家来说,您觉得什么精神最可贵? 刘彦湖:创造精神。我能感知到这个东西的可贵,但远不是我现在直接面对的问题。经历了几十年的文化断层,我们缺的东西太多,当务之急是补课,接上“气”。董其昌说“妙在能合,神在能离”,他是先达到了能合境地才思考能离的。能离就是他另外说的“拆还”的意思,今天说来就是独创性,这是很高的一个境地。如果片面强调个性是很危险的,同样的话有些人可以说,而有些人没有资格说。没有资格说却硬要去说,其实就是假话。创新的问题就是要达到很高的高度才会面临一个问题。当代艺术片面强调了差异性和个性,而不是“好”,很危险。只有先“好”,再“创造”,才有成功的可能。 《艺境》:采访临近结束,再问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您觉得自己能在书法史留名吗? 刘彦湖:这个问题不是我该回答的。我在世的时候都没有人能替我回答。这应该是后人回答的事吧? 《艺境》十问刘彦湖 “不搞艺术我愿做一个木匠” 一问:您最喜欢的职业,除了搞艺术,会是什么? 刘彦湖:木匠。我小时的理想就是当一个木匠。(乐) 二问:您对自己的艺术成就满意吗? 刘彦湖:现阶段还算满意。我知道以后的路会越来越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极限,越是接近极限,想要有突破就越困难。 三问:您最珍惜的财富是什么? 刘彦湖:我老婆最宝贵。 四问:在世的人中,不仅限于艺术圈范畴,您最钦佩的是谁? 刘彦湖:我老婆呀! 五问:您做过最浪漫的事是什么? 刘彦湖:第一次带老婆到北京时,仰望万家灯火,老婆感慨说“这么多房子,哪一间会是我们的”。后来经过努力,我们终于在北京安家了。给了她一个房子! 六问:您最痛恨什么样的艺术家? 刘彦湖:虚伪的艺术家。 七问:您最看重朋友什么性格? 刘彦湖:真诚和能相互体谅。 八问:最令您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刘彦湖:做出成就太晚,对父母有愧疚,没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等我条件好时,先是母亲没有,后来父亲也没了……不能说是后悔,也许是我最大的遗憾吧。 九问:生活中,您最奢侈的是什么? 刘彦湖:到海边去晒太阳。 十问:您人生的终极理想是什么? 刘彦湖:这个真不好说,当一个艺术家,当个手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