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根权品评书谱第44讲

一片孤云在碧天

第44讲  自阂通规

一、原文

或乃就①分佈②于累年，向規矩③而猶遠，圖真④不悟，習草將迷。假令薄解草書，粗傳隸法⑤，則好溺偏固，自閡⑥通規。

二、注释

①就：原意为靠近，这里指探求、从事。

②分布：书作的布局谋篇。

③规矩：画圆形和方形的两种工具，比喻一定的标准、法则和习惯。这里指学习书法艺术的规律。

④图真：学习楷书。“图”，谋求，即学习。
“真”，楷书。

⑤薄解草书，粗传隶法：对楷书和隶书都没有深透了解，也只掌握了一些肤浅的皮毛。“薄解”，浅薄的理解。“传”，传授，接受，即学习。“隶法”，即楷法，也就是楷书。晋唐之际，人们多称“汉隶”为“八分”，而将楷书称作为“隶书”。

⑥自阂：自己阻隔了学书的道路。“阂”，阻隔不通。

三、译文

就拿书法学习中的布局谋篇说吧，有的人就这个内容学

习练习了若干年，结果却没有掌握布局谋篇的规律，距离布局谋篇的规矩依旧很远。有的人学习楷书的时候，只知道下苦功夫，而不明白楷书自身的规律和学习楷书的具体方法。学习草书的时候，又搞不清草书自身的规律，同样搞不清学习草书的具体方法。如果仅仅只是对草书和楷书做到了一般性了解，对学习草书和楷书各自的方法要领只是粗浅掌握。如果学习书法只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沉浸于书法学习内容的某一个方面而不顾及其余，那就相当于自己阻隔了自己学书的道路。

四、品评

“或乃就分布于累年，向规矩而犹远”句。“或乃”，或者是。“就”，从事。“分布”，也称为章法、谋篇、布局谋篇。 “累年”，长年，多年，很长的时间。这一句是上一段与这一段的转折和承接。上一段是从学习书法的宏观上说的，这一段转入到了学习书法的具体内容上。“或乃就分布于累年，向规矩而犹远”这句话，形式上是在叙说有的学书人，为学习书法艺术中的布局谋篇而耗时多年,却仍不掌握布局谋篇，离布局谋篇的规矩仍然很远。而实质上仍然是在强调学习书法的正确的思想认识和科学的学书方法，即前讲中所讲的学习书法必须具备的三个要素：一是正确的书法理论作指导，二是科学的学书方法，三是刻苦的学书精神。现在的问题是，一些学书人对学习书法三个要素中的前两个要素不具备，单凭学习书法的刻苦精神，在学习书法上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却长进不大。这句话的意思是：就拿书法学习中的布局谋篇说吧，有的人就这个内容学习练习了若干年，结果却没有掌握布局谋篇的规律，距离布局谋篇的规矩依旧很远。

“图真不悟，习草将迷”句。“图”，谋求，也就是学习。“不悟”，没有认识到学习书法艺术的道理，没有掌握学习书法艺术的规律。“真”，真书，即楷书。“将迷”，意思等同于“不悟”。这句话表面上是叙说一些学书人学习书法的“不悟”和“将迷”，实际上仍然是在强调学习书法艺术要有正确的书法艺术思想理论作指导，要有科学的学书方法作保证。楷书有楷书的规律，草书有草书的规律，不同的书体有不同的规律，学习不同的书体有不同的方法和要领。做为一个学习书法的人，在学习某种具体书体的时候，不能不懂得这些道理，不能迷迷糊糊在那里做无效的时间消耗，不能只注重学习的形式，不重视学习内容的规律和学习的方法，在不懂得这些具体的道理的情况下去学习。这句话的意思是：有的人学习楷书的时候，只知道下苦功夫，而不明白楷书自身的规律和学习的具体方法。学习草书的时候，又搞不清草书自身的规律，同样搞不清学习草书的具体方法。

“假令薄解草书，粗传隶法”句。“假令”，假设，如果。“薄解”，知道的较少。“传”，传授，接受，继承，即学习。“粗传”，大略传承，即大概地学习。“薄解”与“粗传”属同一意思，这里只是为了避免同一词的重复使用。“隶法”，也就是楷书。晋唐之际，人们多将“汉隶”称为“八分”，将“楷书”称作“隶书”。称“隶书”为“隶法”同样是为了避免用词的重复。文言文中为了追求文字的新鲜感，同一个词在同一句话里一般不重复出现。如果需要重复出现，则多有强调和突出之意。草书和楷书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书体，学习草书和楷书的具体指导思想和方法是不同的，这就是我们经常所说的具体问题具体对待。这句话形式上是一种假设，实质上是一种强调，强调学习草书或者楷书时，一定要对草书和楷书自身的规律以及学习草书和楷书的具体方法要领加以深刻了解，不能只停留在一些肤浅的表象上。指出一些学书人，学习楷书时，不掌握楷书的规律，不得学楷要领，学习草书又对草书的规律迷惑，同样不得学草要领。学书人如果不明白这一点，凭自己的喜好，自以为是，凭自己知道的那一点点东西，而且还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东西，在那里瞎练，那是入不了草书和楷书之门的。形式上是在学习书法，实际上就相当于自己将自己的学书道路堵死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仅仅只是对草书或楷书做到了一般性了解，对学习草书或楷书各自的方法要领只是粗浅掌握。

“则好溺偏固，自阂通规”句。“则”，否则，那么。“好”，喜好。“溺”，沉浸。“偏”，偏面。“固”，固守，固执，不改变。“好溺偏固”，根据自己的喜好，沉浸固守于一个方面而不顾及其余。“自”，自己。“阂”，阻隔。“通”，通顺，通达，到达，“规”，规则。“通规”，达到规则。这一句是整段的总结，“自阂通则”是其结论。书法艺术是一门复杂艺术，需要掌握和了解的东西很多，仅仅学习掌握其中的部分内容那是学不成书法的。孙过庭指出，一些学书人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很容易沉浸于书法学习内容的某一个方面而不及其余，这样就不可能做到对书法艺术的全面掌握，这就相当于自我阻隔了学书的道路。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学习书法只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沉浸于书法学习内容的某一个方面而不顾及其余，那就相当于自己阻隔了自己学书的道路。

前一讲讲的是对学习书法的总体认识，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对学习书法的思想认识不清，学习书法只能是茫然而无所适从。这一讲讲的是对书法中的一些具体内容的学习，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对书法中的一些具体内容的认识粗浅不到位，极容易犯学习书法的偏面性错误，一旦步入学习书法的偏面性认识误区，就相当于“自阂通规”，自己阻断了自己学习书法的成功道路。

这一讲所论及的第一项内容是对布局谋篇的学习。孙过庭指出，由于一些学书者不得布局谋篇之要领，对布局谋篇的规矩规律不掌握，也不知道该怎么学而不该怎么学，在那里盲目地学，结果是耗时多年，不见长进，收获甚微。不要说掌握布局谋篇，连布局篇的规矩还没有找到。

论及的第二项内容是对草书和楷书的学习。孙过庭指出，对于草书和楷书的学习，如果仅仅是“薄解”和“粗传”，那么，学习练习时必然是“不悟”和“将迷”。对草书和楷书的“薄解”和“粗传”，“不悟”和“将迷”，能学成草书和楷书吗？能成为一位书法家吗？显然不能。只能是“好溺偏固”，只能是“自阂通规”。

孙过庭在《学书论》一篇里，在讲解如何学习书法的时候，所采取的方法多是先从正面讲，如何正确地认识书法和正确地学习书法。接下来再从反面讲，指出对学习书法的各种错误认识和各种不正确的学书方法。通过正反两方面的对比，让学书人明白，该怎么样去认识书法，该怎么样去学习书法。在讲正确认识书法和正确学习书法的时候，孙过庭特别强调书法的复杂性和高难度，即书法艺术属“小道”中的“小道；强调书法艺术思想理论的重要性，即“溺思豪厘，沦精翰墨”；强调一定要在认知的基础上去学习，即“翰不虚动，下笔有由”。这些都是学习书法必须做到的，而且还不能偏废，任何无知和偏废都将影响到学习的效果，都将学不成书法。在指出对学习书法的各种错误认识和各种不正确的学书方法时，又多采用假设反问等句式，目的在于提醒学书人，对此应予以重视。

书法艺术是一门综合性很强的艺术，需要学习和掌握的东西很多，如果仅仅只偏重于某一个方面，甚或是某一点而不及其余，掌握这门艺术那是不可能的。“好溺偏固”自我阻断学书之路，学书无成的病根。可怕的是相当多的学书人，受错误书法思想理论和不公正的书法评论的误导，往往将“好溺偏固”与书法艺术中的个人风格、个性、特色等概念相等同。他们不但认识不到“好溺偏固”是学习书法艺术中的一种病态，一种是错误，应该纠正，应该摒弃。与此相反，他们不但安然自得，窃窃自喜，甚或宣扬张显。

“好溺偏固”是许多学书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好溺偏固”的表现是形形色色的，表现在书法学习的各个方面。比如，有的学书人只喜欢某一个书法家，只临某一个人的书作，只写一种字体，只写某几句话，甚至只固守某一种运笔，某一个笔画的写法，等等。

“好溺偏固”的危害性是相当严重的，但纠正起来却是非常困难的。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们认识到的虽说只是局部，但却是客观真实。客观真实有什么错？客观真实不会错，不可能错。没有错纠正什么？没有错就不应该纠正。没有错就是正确的，正确的就应该坚持。有了这一点，“好溺偏固”者对自己的认识则更加坚信，更加坚定。在这一错误思想认识的指导下，他们不但不会接受别人的纠正，而且是极力地排斥，这就是“好溺偏固”者的固执。“好溺偏固”的思想认识源于认识论中的偏面性，纠正认识上的偏面性，需要整体认识水平的提高，解决思想认识问题必须从思想认识上着手，这就是为什么孙过庭在讲解如何学习书法时总喜欢从正反两个方面去阐述的原因，这也正是孙过庭书法艺术思想理论巨著《书谱》的作用价值之所在。

“好溺偏固”是书法学习中的一个“怪圈”，所谓“怪圈”就是认识上的一种错觉和幻觉。“怪圈”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在错觉和幻觉的支配下总以为能够实现，从而为之努力、为之付出、为之奋斗。“好溺偏固”者所步入的就是这样一个书法“怪圈”。“好溺偏固”者自己是不可能自觉地走出这一认识的“怪圈”的，这就是“好溺偏固”这一阻隔学习书法的成功之路的错误难以根治的原因，也是“好溺偏固”者们为什么学书不成，不能成为书法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