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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李丰原 于 2011-7-25 18:1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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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原按语:本人不才,“混迹”美术书法界已十余载。不说阅人无数,也算见识过各路豪杰。但我始终认为,郑志刚是眼下国内最“铁血”的青年美术批评家。他有鲁迅的风骨,总能于纷纭之中洞见本质,且文风犀利,词采飞扬,胆敢不为尊者讳,一针见血地发表自己的见解。这般功力与勇气,客观地说,在早就患了“阳痿病”的艺术批评界,实在是太罕见,也太宝贵了!!!所以,应诸位网友要求,将其年初以来应《书画世界》之邀陆续推出的美术评论作一集锦,请各位方家多所圈点指教。我代郑志刚谢谢各位了!
网事独钓 郑志刚
一,鲍贤伦的“软肋” 据“新华网浙江频道”等多家网媒报道,2010年11月28日,浙江省书法家协会第六次会员代表大会在杭州召开。大会选举产生了省书协新一届理事会和主席团。鲍贤伦当选为主席。陈振濂、王冬龄、祝遂之、赵雁君等当选为副主席,赵雁君兼任秘书长。汪永江、戴家妙等当选为主席团成员。大会选举朱关田为名誉主席。 朱关田1944年生,现年66岁。鲍贤伦1955年生,现年55岁。陈振濂1956年生,现年54岁。 按国内现行干部任用体制,朱关田已经到了必须要退的年龄。自1994年6月起至今,在浙江省书协主席这个位置上,朱已经波澜不惊地稳坐了16年。并且,自2000年以来,他还连任了整10年的中国书协副主席。如果将上世纪80年代初中国书协成立以来的中国书坛比作一段丰盈的甘蔗的话,那么,朱关田当属饱饮甜汁者之一。所以如此,取决于其性格中固有的理性与低调。务实聚敛、笃实温厚而又骨力内含,是朱氏予人的一贯印象。即便任职于群团组织如书协者,若无深水潜鳄般的人际定力,欲要驶得长年船,也是难以想象的。不张扬而具实力,是朱关田的行世哲学与立身风格。不讳言地说,在当下躁乱无序的书界,如朱氏这般沉静朴质、学术与创作并张、并且确有实绩者,不啻为凤毛麟角。尽管从书法业务本体来看,他的书法史论——尤其是对唐代书法史论的爬梳考索——学术方面的成就,可能要远胜于其书法篆刻创作。在朱关田考辩精审、逻辑缜密、行文朴实、观点鲜亮的史论文章面前,少有不油然而生敬意者。相对而言,其书、印创作就要寡淡得多了。他的书法深受沙孟海影响,但沙书纵横排奡、苍辣奋迅的个性气质,却被朱氏演绎为构件萎缩、体貌支离、笔墨拘讷、状如速写符号的一己面目。说朱关田的行草书“局趣如辕下驹”,可能有失刻薄。但从其甚至连书界中人辨识起来都有难度的墨迹中,还是可以觉察出一种艺术家所特有的“感性因子”的先天缺失。故而在我看来,朱关田的主要价值,可能还是书法学术方面的深掘与密织。这般寂寞功夫,实为国内书坛寻常以学术见称者所难匹。 朱关田解甲之后,能与鲍贤伦雁行而争“主席”者,首推陈振濂。事实上,为了这个主席,陈振濂有计划、有步骤地作了不少努力。2009年,在十多年未办个展之后,陈相继推出“心游万物”、“线条之舞”和“意义追寻”三次殊具规模的展览。尤其是12月3日在中国美术馆举行的“意义追寻——陈振濂书法大展”,更是隆盛有加。此中深意,明眼人当一望而知。陈振濂聪灵光鲜、八面玲珑,理论、创作齐头并进,频频出镜,蜚声书坛,从某种程度上说,远较朱、鲍有“眼球效应”。但“内敛稳实”自有“眼球效应”所不能替代的沉甸甸的“内涵份量”,陈振濂给人的感觉,或许就是由太聪明而导致的轻飘、由太“眼球”而招引的浮华。如果扯得离谱一点,陈氏在有意无意间违反了傅山“宁拙毋巧”的艺术兼处世方略,脚步太快了一点,表情太丰富了一点,口齿太伶俐了一点,身影太匆匆了一点。仅仅如是表象,便能使公众心理上的“信任度、可靠值”有所降低,更何况验以“实物”,陈振濂还真存在“学术不如朱深入严谨、书法不如鲍古厚深沉”的双重短板。所以,于陈而言,“主席”之失,当咎由自取,怨不得厚土苍天的。 在公众看来,鲍贤伦的文化官员身份——浙江省文化厅党组成员、副厅长,浙江省文物局局长——或许助力了他的“主席”之旅。扪心静想,在现实中国,答案几乎是肯定的。但鲍氏的综合实力,又绝非一个“文化官员”所能轻易概括。他自幼爱好并习练书画,有着较扎实的童子功,及长,由绍兴师专、文联而入仕,身上有着挥之不去的浓郁文人气息。儒雅而谦谨,温厚而不乏激情,可以说既“朱关田”,又“陈振濂”。在学术著述方面,鲍尽管有诸如《春风不度玉门关——从书法艺术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隔膜看它的特质与文化品位》等多篇论文的发表,但与朱关田的“质”、陈振濂的“量”,尚远不能相提并论。但他利用主管文物局、博物院的职业敏感与职务之便,长年浸淫于古代书法实物资料之中,眼界胸次,自非泛泛。他早年主习褚遂良楷书、孙过庭草书等“二王”帖系一路经典,书风清雅俊逸,多江南文人气息。近年则笔路突变,究法汉魏以上,由汉碑、汉简帛书入,转而上追秦简古隶墨迹,以“天水放马滩”、“云梦睡虎地”及“里耶”等秦简法书为主要取法对象,同时辅以汉碑朴茂古厚气格,朝勤夕惕,挥写不辍,终得朴肆高浑面貌,在国内书坛放一异彩。 鲍贤伦近年来在书法创作上的“变法”,可谓改弦更张,与早岁书风判若两人。这样的现象,在清贤赵之谦与近人赵冷月身上都曾出现过。此般大跨度的变革,会使短时间内个性风标极端鲜辣惹眼,但也必然会留下因“极意造作”而导致的技法单调、面目生硬、内蕴粗疏等一系列麻烦。设若积淀不厚、学养不丰、功力不深、悟性不高,则很有可能在短暂疯狂之后,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之地,甚至最终难免遭遇变法滑铁卢。在鲍贤伦的作品中,不讳言地说,业已出现上述令人不安的迹象,或许鲍氏心下亦焉惴惴。 当上主席,表面上看是好事,但也很不一定。风口浪尖的位置,往往可能使一位有想法、有作法但没心态、没时间的潜力书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数年而泯然凡庸。鲍贤伦能否抗得住诱惑、守得住身心,既做好主席,又精进艺术,真的很难说。因为造化常常弄人。 二,范曾的“流水线” 据人民网、新华网等多家网媒报道,2010年10月,北京昌平区人民法院的一纸传票,摆在了大连收藏家郭庆祥面前。起诉他的是画家范曾。事由是当年5月份,他在《文汇报》发表了一篇题为《艺术家还是要凭作品说话》的文章,就目前国内某些画家“流水线作业”、不讲求艺术品质、大量复制作品的现象进行了不具名批评。范曾阅后大为不悦,遂以侵害名誉权之罪将郭告上法庭,并索赔500万元。 多家网媒具文说,关于范曾及其创作,郭庆祥的评价有:“他和真正的国学没有任何关系”、“买他的画就像买布料一样,一尺一尺地往外扯”、“他的国画人物画,不过是连环画的放大。他画来画去的老子、屈原、钟馗等几个古人,都有如复印式的东西,人物造型大同小异。他的人物画虽然是写实的,但其中不少连人体比例、结构都有毛病。他的书法是‘有书无法,不足为式’,装腔作势,颇为俗气。他的诗不但韵律平仄有毛病,而且在内容上不少是为了自我吹嘘而故作姿态,不足挂齿”、“因为一篇文艺批评文章把我告上法庭,他的反应也太激烈了。容不得别人的批评,自己对号入座,这说明他承认了我所说的现象在他身上是存在的,也说明了我的批评意见是对的”、“我到过范曾在北京的画室,结果一看,很多3平方尺的宣纸都用吸铁石整齐地吸在画墙上,都是‘老子出关’、‘钟馗’、‘达摩’等几个人物造型来回组合”、“范曾这种程式化、模式化的制作过程既不是一个艺术家的创作,也不如一个美术工作者的水平,简直就是画匠的商品画,是一个工匠的简单劳动。工作现场就像是工厂车间的流水线,自己复制自己的作品,已和印刷品没有什么区别,根本就没有一个艺术家的创作情感,和艺术也就没有任何关系。这违背了艺术创作的规律,谈不上是真正的艺术”等等。 在国内书画界,“范曾现象”是一个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标本话题。范曾是一位声名广播而又饱受争议的画家,其作品“票房”之高,对如过江之鲫的寻常书画家来说,不啻天文数字。单凭这一点,我们便可得出结论:范氏其实首先是一位深谙国民心态与市场规律的杰出心理学家与传播学专家。不客气地说,范曾对时事世态的洞彻程度,方之国内书画界衮衮诸公,罕有出其右者。我个人相信,郭庆祥对范曾作画方式的描述,都是亲眼目睹的真情实景,对范曾国学、画、书、诗的评价,也并无过分之处。实际上,这早已是业界心知肚明的事情,私底下也多有喁喁微词,但像郭庆祥这般不管不顾地跳将起来、非要当众撕碎皇帝新衣的作法,毕竟太少太少见了。尽管他有在被告后怒而为之的客观动因。在国内,所谓的文艺批评家们早已习惯了“吹捧换红包”式的执业法则,谁会愿意去对一个于己无损的豪达画家干费唾沫!再换一个角度讲,如果自己的画作都像范曾一样好卖,也许没有哪个书画家能够按捺得住膨胀的私欲,坚决不去“流水线”式创作。拿这个假设问问郭庆祥,他敢断然说“不”吗?所以,这就是国内书画界甚而文艺界的现实,剥开了晒出来,似乎很没有温情,但事实如此,无非愿不愿意承认罢了。范曾承认了,努力去利用、把握了,并立即而巨大地尝到了甜头,但骂声也随之奔涌。越骂声名越盛,画价越高,在适当的时候来点看似“激烈”的回应,正是为了维持这把“骂火”能够熊熊不熄。这是范曾的智慧,也是他的愚蠢。 范曾的智慧在于,他获得了在世这几十年极高的物质水准与虚荣满足,在大多数人看来,人生至此,夫复何求!我们不做梵高和八大山人,永远不做,尽管他们是范曾的口头偶像。范曾的愚蠢在于,自己所毕生从事、赖以寄身立命的书画艺术,在物欲与浮名左右之下,竟然从未被真诚对待过、倾心爱慕过、忘情投入过,只是被日复一日地冷落在“流水线”之中。这样的艺术,事实上是被恣意捉弄的艺术,是被无情阉割的艺术。这样的艺术及艺术家,怎么可能像八大山人一样辉耀美术史、万世不磨?别说如范氏所愿天假其寿30年,即便300年,八大山人能从“流水线”里培养出来吗? 清醒而又糊涂着、狡黠而又愚蠢着的画家范曾,就这样被收藏家郭庆祥撕开了一个口子。有没有血液鲜艳地流出来,天知道。 三,王岳川的“文化书法”
( X, `# Y a3 `! W+ w0 F据书法江湖、中国书法网等多家网媒报道,2010年9月16日,由国际书法家协会、淄博市委、淄博市文联共同主办的“涌泉国际书法论坛”在山东淄博市博物馆开幕。在该论坛上,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北京大学艺术学院书法研究所所长王岳川,宣读了题为《当代书法流派与文化症候》的自作论文。与会文化学者李廷华当场向论文提出4点质疑。会后未久,李又撰文《评王岳川教授的“文化书法”论》刊于《书法报》,旋被《美术报》等媒体转发。 在李文中,有诸如“‘文化书法’作为一个概念,或者作为一个口号,在逻辑上是说不通的”、 “可笑复可悲的是,在文化理念书法理念乃至在语文修养方面都捉襟见肘的王教授,居然就能将其荒谬借北京大学之招牌四处宣扬,这里,已经全然没有学术的尊严,只见立名目占山头的欲望”、“北京大学没有多少书法家,并不算十分掉份,因为其它很多名牌大学也未必有多少书法家;但北京大学因为王教授的‘文化书法’必然掉份,因为其它大学还不曾生产如此无文化的荒诞”、“作为一家名牌大学的教授,提出这样乖谬的口号,虽然是其个人行为,却也表现出当下大学里文风的不正。‘文化书法’以文化为招晃,恰恰偏离了文化”等激烈言词,北大教授王岳川由是斯文扫地。 李廷华以其自由文化人身份,在此事件中充分展示了“骨鲠之士”的风采与素养。按说,李、王两人均为国际书协主席刘正成的座上客,即便内心如何抵触,依人情惯例,亦不至于当场发难、事后追讨,撕破脸皮如此。但李就是这样毫不留情地做了,或许背后会响起“拗蛋”、“迂执”之类的嗤笑与谩骂,但我相信,更多的人是要发自肺腑地喝一声彩的,为了学术尊严,为了书坛清明!可惜的是,像李廷华这样耿直而又有见地的学人,眼下似乎还很缺乏他们生长的土壤。 7 U% W9 Z+ _5 t* f; {; p
从网络留言来看,多数网友是同意“王岳川是书法的门外汉”这一观点的。我们检视王的理论著述及书法作品,不难发现,他确实不比一个在北大书法所就读的普通学员更具水准。苛刻一点说,以其虚饰纠结的注水文章和体俗笔弱的稚嫩书写,是没有资格在北大艺术学院踞一教席的。然而事实是他不仅身居要职,更“大纛”在手挥舞不歇。在他的同事、朋友圈子里,谅不乏法眼深具者(比如刘正成),却没有一个人哪怕是委婉地为之“醒神”,直至今日远居西北的自由职业者李廷华。个中别味,不能不引人咂摸再三。 四,中国书协理事 据中国书法家协会官方门户网站、中国书法家论坛、书艺公社、书法江湖等多家网媒报道:2010年12月27日,中国书协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开幕。计有206人当选该书协新一届理事会理事。 有坊间论语:这份沉甸甸、水淋淋的理事名单背后,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或曰,为保住或戴上此顶“理事”乌纱,许多人进行了执著而多维的努力。更有甚者,将此次理事名单刷新,描述为一种“攀爬”、“挤兑”、“踩踏”、“平衡”等诸般“书外功”杂遝交混的动感流程。 如上传闻,就我个人而言,是宁信其无的。一个文绉绉、松散散的群团组织,一群衣冠楚楚、举止谦谦的毛椎书生,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澍雨烈风般的动静?就算是为了名利,可即便衔结“理事”,又能有多少油水可捞、胭脂可擦呢?我作如此这般分析,是要诚心为新科理事们弭谤。我宁愿相信,一切只是平静而正常的人事进退、更迭而已。 然而但是,一段时间以来,关于理事的“非议”,依然不绝于耳。并且,每当我摊展一己见解时,迎接它的竟然是无例外的冷笑。这让我不得不静下心来重新爬梳此事。扞格不休一阵子后,我慢慢意识到,中国书协成立卅年来,随着时移世易,到市场经济时代,“书官”的级别高低,一天天地决定着作品的价钱贵贱。及今,几成不争的方程式。说白了,君欲鬻字致富,那就要下定决心,解褐登“仕”。神马都是浮云,唯有钞票实在。乱耍清高,可是要吃腰包亏的。 兄台倘要卖字,按惯有认识,至少得是个“中国书协会员”吧,否则,拿什么来衡量你的艺术水准,又凭什么随便对你拔银子?设若晋身“中国书协理事”,那么毫无疑问,你的毛笔字每平尺将立马提价,生意同比势必更旺。买你的字,是要送礼办事的,当然越金贵越好,起码得是“理事”作品吧。那么,我揽镜自问,如果有条件,争不争这个理事呢?要知道,有了名,才会面如银盆深受尊敬,有了钱,才能豪宅美车送子出国……区区想不下去了。 争上了理事,纵然只一届便遭褫革,那咱也风光了整整五年呀。所以要争,必须的。使一点手段是必要的,啥时代了都,哪能呆子一个!干吧,挽起袖子!所以,“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 似我这等负暄懒汉的扪虱之谈,对新科理事们而言,大概是无关痛痒的。驭笔至此,我仍然宁愿相信这份沉甸甸的理事名单或许并不水淋淋。即便真“水”,也权作艰辛而又欢乐的书艺登攀过程中所必然要付出的淋漓汗水。天无私覆,乾坤朗朗,“艺术规则”与“人际规则”根本是两码子事,尽管在当下书界,二者常常被强行打豆浆般弄得稀糊一片甲乙莫辨。 事实是,在国内,能否摘得包括“理事”在内的“文艺官衔”,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事人所拥有的“现实资源”是否足够丰沛(个中包括:所在单位、职务高低、上层背景、财富实力、人气指数,等等),只不过在“书协”这个特定舞台,表现得尤其直接与充分罢了。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认为,206名理事中,疏瀹五藏的澡雪之士不在少数。粗略扫视一遍名单,目光辄为德艺双馨者“绊”住。有网友呈帖云,王镛先生此次是“被理事”的,实非自愿。又云,依王先生之艺术造诣与性格特色,屈身理事,岂不自辱!要我说,如上认识都有失极端,尽管发言者当时的心情可以理解。事实上,王镛固然性情中人,有独立的艺术见解与处世原则,但毕竟,他还是一个生活在现实中国的单位人,身当央美教授,领着国家俸禄,凭什么要“强制”他像陈丹青一样奔逸出尘。在这方面,王镛也向来是懂得“和而不同”的。比起许多只知道“单线条冲动”的艺术家,我认为这正是他智慧与多维的表现。既然公开“默许”了自己的理事身份,那么,王镛就不会觉得遭受了什么难以面对的耻辱,即便他是“被”啥啥的。齐白石曾有“老年肯如人意”的自用印,随着年事日高,或许这真是一种带有普遍性的心态。如果我是王镛,这把年纪了,根本犯不着为“粉丝”们燃情奉上“大师”桂冠而自矜,处处拿捏着某种架子,多累呀!事实上,国内健在的书画名流,如果谁对“大师”称号抱有渴慕与享受之心,谁对广收门徒、拉山头、立门户、定流派一类事情非常重视乐之不疲,那么,基本可以断定此人与大师无缘。一个连纯净心态与独立人格都不具备的人,能指望其艺术具有超迈凡庸、历久不衰的独立高格吗?所以,对王镛来说,理事就理事呗,早已舞台阔大声名远播,只要艺术过硬,还用担心将来会被某一无甚紧要的称谓拖后腿吗?! 故而,无论怎么看,这份承载着206个汉字姓名的理事单子,都是沉甸甸的。 五,《冯骥才画集》首发式 据人民网、新华网、中国网、中国日报网、和讯网等众多传媒报道,2011年2月15日,由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委员会、国务院参事室、中国文联、全国政协书画室主办,开明画院、中华书局、中国民协承办的“水墨诗文——《冯骥才画集》出版首发式”在北京全国政协礼堂举行。 69岁的冯骥才是这个名流济济、隆盛空前的画集首发式的主角。在国内文艺界,冯的形象是多能并举、多线错综、丰富而立体的。“我喜欢王维、苏轼、郑板桥、达·芬奇、黑格尔式的平行工作方式。”冯总结了自己四个方面的工作:一是民间文化抢救,二是文学创作,三是绘画,四是教学。文化学者、作家、画家、学院教授,对谁而言,都注定要忙得一塌糊涂,相信有着体育经历、高大魁梧的冯骥才也不例外。然而国内传媒所表述的较为一致的说法是,冯在他所涉及的每一领域,都有过人的作为,都才华惊人、出手不凡,堪称“妙手”、“奇才”、“大家”。对此,我是持有个人疑虑的。 很难想象,一个忽而奔波在民间文化抢救现场、忽而学术演讲于高校教室、忽而小说散文、忽而墨彩联翩的人,能够专注地做深、做透哪怕是某一方面,遑论众善兼赅。我在查考那些“众善兼赅”型的文艺家的过程中,发现一个有趣的规律,即他们无不紧紧抱持着一条贯穿始终的“项目主线”,穷汲深探,毕力而为。围绕着这条主线,兴趣散溢,则精力酌情分配之,设若天资时运辐辏,或收触类旁通、一成数成之效。譬如,苏轼的主线是诗词散文,徐渭的主线是书画,郑燮的主线是花鸟画,齐白石的主线也是写意花鸟,吴昌硕的主线是秦系篆书,毛泽东的主线是政治军事,郭沫若的主线是诗文,等等。那么,冯骥才的主线是什么呢?我们只是发现他在断续式地遍地掘井——“关于民间文化抢救真是千头万绪,有多复杂,真是难用语言说清,但是作为一名知识分子我不能放弃;写作是我的责任,每年我要写一部短篇小说,出两本书,这绝不能放过自己;在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带研究生,每年都要完成研究成果;还有就是绘画,虽然只占了一小部分,却是我终生不能放弃的。” 试想,如果在《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三寸金莲》、《神鞭》等作品所铺就的、以“津门”为主营地的文学创作道路上不懈进击,则今日之冯骥才,或可相埒于刘震云、莫言、贾平凹等。实际上,这也是他最富潜能的路子。或者他数十年如一日专意绘事,在早年打下的笔墨造型基础之上,废纸三千,孜孜以求,想必早已骎骎欲度骅骝前了。 可惜大冯没有专注地编织自己的主线,这或许与其定力有关,或许太急于喷薄而出。总之,他转身走出书斋,将大量精力投入千头万绪的民间文化抢救,奔走呼吁,唇焦舌干,真的感人!但如果以削弱或中断自己的文学、绘画创作为代价的话,就有点越俎代庖、得不偿失的味道了。我绝不是说,民间文化遗产不重要、不需要保护,也绝无对冯先生的义举有丝毫不敬,而是觉得,成就一名优秀的作家或画家,需要全神贯注、用志不分。倾心成全自己的主线事业,即便无暇或绝少他顾,同样是令人尊敬的。因为毕竟,艺术家和文化守护者有着不同的身份界定和执业内容,非要“两栖”为之,则最好能有详略、主次之分。 诸传媒称,这次由中华书局和雅昌出版集团设计和编印的《冯骥才画集》,遴选了他近20年(1990年至2010年)百余幅作品。冯骥才说他常常自己遮挡自己,以致他的绘画难露一面。近些年在北京、天津、江苏所办的几次画展,都是为民间文化保护筹集资金而举行的义卖。即使人们想去关注和欣赏他的画,也被义举带来的特定气氛淹没了。冯希望他的画单独站在人们面前,希望人们从纯粹的艺术角度来看他的画。 那就纯粹地就画论画。从《冬日的诗》、《思绪如烟》、《神思涌泉》、《深巷》、《山溪情切切》、《夕阳别样情》、《垂柳》、《鸟儿们的会客间》、《雪地上的阳光》、《树后边是太阳》、《期待》、《雄风》、《破晓》等作品看,中西两掺的临界感觉很浓,似乎更近于西式静物风景。在表现瞬间景物变幻与思绪波动方面,该是受了莫奈等印象派画家的影响。在莫氏的《睡莲》、《干草垛》等作品中,我们不难找到近似印痕。所不同的是,冯骥才用国画水墨表达了他内心的寂寥与怅惘,有光影,也有线条,有传统的勾皴泼染,更多现代构成意味。我个人觉得,他或许也曾被林风眠、吴冠中的风格所感染。 统而观之,冯骥才画风清幽、静雅,些略冷寂,淡淡忧伤,造型根底与传统笔墨技法积累是显见的,但手法精度、审美高度、思想深度及人文厚度方面的不足也是显见的。不能不承认,他画得很美,很悦目,也很脱俗,深受大众喜爱是必须的。然而严苛点讲,国画这口井他还是打得浅了点,中国味儿还是太表面了点,是口香糖而非陈年酒,是汪国真的句子而非李商隐的诗行,是小擒拿而非太极拳,是流行歌而非古琴曲。绳以专业水准,尚有不小的进步空间。令人扼腕的是,这般境界差异,几乎没办法弥补甚至言说。冯骥才今已年奔七秩,又忙如陀螺,欲于绘事有突破性进境,我个人是持保留态度的。 就题材来看,冯画似不便明确归入国画三科,或冠以“风景画”更合适。至于他将自己的作品称作“现代文人画”、“不像古人那样崇尚诗性,而是追求散文性”云云,则纯属务虚弄玄的外行话,是经不得推敲,也当不得真的。 六,孙伯翔透视 据书法网、书法江湖等多家网媒报道,2011年5月7日至11日,由中国书协、天津市文联主办,天津市书协承办的庆贺孙伯翔从艺七十周年书法系列活动暨孙伯翔书画展开幕式,在天津美术学院美术馆隆重举行。中国书协和天津有关单位的多位领导,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诸多专家学者、书法界大腕,鱼贯出席。 从字面上揆度,此番开幕式之“排场”程度,或不亚于不久前在京举行的“《冯骥才画集》首发式”。在我印象中,孙伯翔并非张扬豪纵之人。操办这样的“大篇幅”活动,尽管其间有自他成为津门“文化名片”式人物之后官方意志的作用元素,但也不排除近年来在鲜花掌声的汪洋里“浸淫”久了的孙氏会悄然“中心许之”。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因为再伟大的人物也逃脱不了客观心理规律的制约。现年77岁的孙伯翔相貌憨重,经历艰涩坎坷,吃过苦、碰过壁,懂得世路险恶,向以谦谨敛讷的低调形象示人。但在某次接受记者采访的网络视频中,我读到了孙氏神色激扬、手势飞动、言辞刚峻的一面,从而瞬间捕获了他层层裹藏着的巨大自信甚而不无矜诩。尤其是2005年4月22日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展并受到极意推崇之后,孙伯翔被密集包围在“大师、大家、巨擘、颉颃古人、百年楷书第一人”等令人心动神摇、血沸骨酥的词汇与概念所营建的精神城池之中。我相信他的定力,也尊重他在此般喧嚣的话语方阵之前所作出的任何反应。换言之,当下健在的中国书法家,验以笔墨功夫与正大气象,或无出孙氏其右者。所以,他有足够的骄傲资本,称得起第一流名家,镇得住大排场的个展、研讨会及相关庆贺活动。 然而我还是禁不住要存一种隐忧。我们寄身于中的这个时代,信息发达、传媒飙扬,话语秩序太过松散,名利欲求时时奔涌,“大师、大家”等词范儿,在文艺界几乎随时随地都有脱口而出的可能性。说这些貌似忠良的词汇注满了含义不明的激素,谅必会让部分书界名流挂不住面子(譬如:张荣庆说“孙伯翔堪称当代碑学之巨擘”;刘正成说“我把孙伯翔楷书与赵之谦做比较,称其为百年楷书第一人,其论当然还需要历史检验,但绝非庸俗的谀词……伯翔兄游刃有余、下笔成形,刀砍斧斫,皆合楷法,实为楷体之一代大师也。现在有人搞什么“精英班”,实在可笑,八法非但不精,其实不备也,无非空中谈“法”、传钵皇帝的新衣而已!伯翔兄的楷法才真该办个精英班而待传人呵!但今世好艺术甚于好虚名者渺矣,奈何”;张旭光说“清代邓石如、赵之谦,然后康有为、于右任,接下去就应该是孙伯翔”),但我们如果能够稍稍自控一点,减淡表达尊崇之意时的神话色彩,或许反倒能够助推一位真正有大师潜质的书家,在有生之年完成最后的冲刺。即便抽出时间关注一下他的健康(网络图文资料显示,孙氏大腹便便、疾患在身),给力其寿程,也要比参与制造浪打浪式的口号之潮更有切实价值。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才是一种超越了话语泡沫的诚挚而智慧的尊崇。事实上,早在2005年10月书画巡展至山东东营、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孙伯翔便曾谈到“有人称我为‘大师’,我内心感到忐忑不安”。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表面的谦虚,因为孙氏实有短板。 依我一己陋见,欲于书艺有成,必经唐楷、“二王”行草、汉隶三种体式的传统经典淬炼,累数十载之功,厚养深积,始可与论名家。这三种体式是最基本的,必不可少的,漏缺任何一种,都无法全面通晓中国书法的核心人文内质。若能在此基础之上,兼摄六朝,远绍先秦,济以国学修习,旷日持久,自能变化气质,高洁人格,瑰意琦行,卓然大家。孙伯翔早年入手唐楷,有扎实的童子功,后得王学仲指点,转攻魏碑,焚膏继晷,兀兀穷年,至今已有70年临池生涯(“以生知之资,治困勉之学”是孙的座右铭。他讲过,自己临帖用过的宣纸积累起来可以用卡车拉)。他的魏体大字,阳刚正大,浑博峻宕,气敌山岳,举国无匹。这是天分与勤勉的结晶,是人生的大造化,书家至此,已然麟凤。孙氏于“二王”行草虽有涉猎,但显然深度不够,未能如赵之谦、于右任般将之丰润畅朗内髓汲而化我。需要强调指出的是,孙伯翔缺少魏碑般的汉碑经历,致使朴茂沉郁、绵厚古拙之气,不得途径而入。故而,就书体言,孙单善行楷而篆隶阙如,就内涵言,较之“八宝粥”式多味糅融的丰富效果,自然尚有距离。倘移如上标准考量前修,则康有为的缺陷立即就水落石出了。 孙伯翔的另一短板是诗文养蕴不足,最可遗憾的是他基本不懂诗。要知道,诗是旧文人的看家本领,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之密钥,没有诗,整个写意艺术将立即枯瘪。当下这个时代,但凡事传统文艺者,古汉语范畴内的诗文修持,依然是必须的。意识不到这一点,艺术欲攀高境,委实难以想象。随机抽取孙伯翔作品的自撰内容及从艺随笔:“潜心摩崖,觅法造像”;“立马空东海,登高望太平”;“转瞬砚耕七十春,而今更喜古中新。休将碑帖分泾渭,剔透清凉最精神”;“生知之资人称羡,天道酬勤最公平。当今诸子谁独秀,跳出龙门是真龙”;“我喜陈独秀,更爱徐悲鸿。难以分伯仲,伟哉毛泽东”,等等,我们可以粗略感知到作者的艺术苑囿之中,来日需要着手修补的廊庑檐楹。 大家、大师之成,是一项全方位、多线条、极端“折腾”人的综合性工程。将孙伯翔喻为近卅年来中国书坛一座迥出侪辈的高峰,我是不仅不反对,并且极力赞成的。但动辄以大师视之,或许还早了点。这是对孙先生负责,也是对当代书法史负责。 七,墖·曾翔制造 据书艺公社、土豆网等多家网媒报道,2011年3月28日下午,由北京塔奥艺术有限公司主办、中国书画论坛协办的“墖·曾翔制造”大型主题创作展,在北京奥林匹克公园中心区玲珑塔三层隆重举行。张铁林、董浩、李小芳(王镛夫人)、胡抗美(中国书协副主席)、李胜洪(中国书法院常务副院长)、石开、刘彦湖、陈忠康、曾来德、崔志强等在京艺术家、书法爱好者近三百多人参加了开幕酒会。 相关网文介绍说:“墖·曾翔制造”是曾翔近10天内根据玲珑塔建筑结构、展厅效果量身定制的、以“塔”为主题的大型创作展,共展出巨幅现代书法作品五幅。于塔梁中心向下俯视悬挂的十万“墖”字佛龛作品长达十米,大大小小、或正或斜隐现了十余万个“墖”字,其庄严静穆的气象、虚实斑驳的肌理充分反映出曾翔对当代水墨探索的哲人思考和精纯奇逸的表现手法;其余四件作品分别以巨幅斗方和巨幅横幅的表现形式、饱含激情的表现手法、空间构成的大胆想象,表现了一位当代艺术家对宇宙生命的深沉思考、对历史人生的敏锐感悟。 在网上,一篇作者署名为“李青松”的文字说:没有思想,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一场空。曾翔就是一个用思想“乱搞”的艺术家,一位敢于跟自己较劲儿,而且是歇斯底里、不出大事誓不罢休的“楚狂人”!看“墖·曾翔制造”,能让无知的人一无所获,让自我的人走上迷途;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展览同样能让充满思想、智慧和胆识的人感到心跳加速,甚至能让人的血液刹那间从脚跟冲上头顶,因为我们能够感受到曾翔的思维在瞬间已经从远古的中国走到、甚至超越了当下时代! 另一具名为“侯勇”者,用网络文字大略转述了曾翔的作品内容及创作意图:所展出的五幅作品,分别为海啸之塔(无情的海啸吞噬着大地,内心的纠结与痛苦,完美呈现于浪花之颠。其中,各种形态的人物、塔形,也有美女,然而这一切,伴随着灾难的来临,亦是恶魔的化身)、十万佛塔(曾老师说,这件作品第一遍是跪着写的,只因为对佛的虔诚,对艺术的虔诚。老师说,你看,这十万个塔字,不正是十万尊佛造像吗?这就是镇住海啸之塔,镇住灾难的恶魔,企盼苍生安宁、平安)、诺亚方舟塔(曾老师说,这是他想让日本海啸的难民,踏上这座诺亚方舟塔,摆脱灾难,通向幸福)、警钟塔(经历了中国汶川地震、玉树地震、日本海啸之后,以警钟之塔,警醒世人,珍惜生命,保护地球)、五彩塔(祈愿经历灾难之后的人们,振作起来,五彩生活,依然常在)。 为了对曾翔墨花飞溅的此展的评价尽可能客观公允,我不怕麻烦,爬罗剔抉,对展览视频及相关网帖进行了耐心拜读。然而,惭愧的是,不佞越读越糊涂,越读越迷惘,真应了李青松那句话“看‘墖·曾翔制造’,能让无知的人一无所获”。不得不承认,面对这场声势浩大的水墨铺陈,我便是鲜活的“无知者”之一。无从猜测展览现场那些微笑握手、寒暄接谈、接电话、递名片的书界名流,面对那些尺幅大得惊人、笔墨躁乱无序、意象苍白贫弱、含义荒唐可笑的所谓“当代水墨探索之作”,内心的感觉究竟如何? 墖,古同塔,在展览视频中,曾翔说他查了《康熙字典》,才捯饬出这么个生僻的写法,看上去似乎很有点文化。但耍这么个小动作,却恰恰暴露了某种矜奇立异、自我标饰的小家子心态。换言之,这本身便是一种内心紧张、慌乱的不自信表现。曾翔好像还提及,他的创作受了井上有一的影响。井氏确实有针对重大社会时政题材进行水墨表达的习惯,比如,1993年,有感于日本泡沫经济崩溃后沉闷的社会现状,他举办了一次以“贫”为题的个展,公示了自己30多年来陆续书写的大幅“贫”字作品64幅。此次曾翔塔展,主题直奔日本地震、海啸,由塔而佛,有着为灾民祈福的初衷。我感动于这种初衷,为中国书家曾翔所具有的社会良知与悲悯情怀而肃然起敬。但是,坦白地说,就艺术本体论,塔展作品尚处于对井氏的幼稚模仿阶段(事实上,国内书家——比如曾来德、王冬龄——有着相似面目特征的主题性创作,都未能跳出异邦先行者的拘囿),人文内涵与审美归属的判断与查审,都令人无由措手。以“胡涂乱抹”状之,似乎有些太过刻薄,缺乏对现代艺术应有的包容与鼓励,但实际上,也许连曾翔本人都没弄明白自己究竟都“创作”了些什么。值得强调的是,用毛笔在无辜而又洁白的宣纸上集中飙写10万个“墖”字,刻意处理浓淡、枯润、疏密、肥瘦、奇正、庄谐等对比关系,真是一种疯狂的“制造”,一种可怜的体能折磨。我佛有知,是会心疼曾翔的。 撇开具体展览,在当下书界,若论艺术触觉之敏锐、汉字造型能力之出色、笔墨情绪之激荡,曾翔是不容忽视的。豪气、侠气、癫狂气、谐谑气、江湖气,湖北人曾翔集乎一身。他有极好的人脉,时常携酒驱车、纵声谈笑,放浪形骸于京城书画界。毋庸讳言,曾翔的书法篆刻创作理念,受王镛覆盖性影响,纵然要比徐海、古泥、张国辉那般步趋王氏来得高明,但终究不如刘彦湖式的高蹈独往。审视其作品,“造”的感觉还是太显见了些,缺乏自自然然的朴素正大之气,要我说,还是对传统经典吃得不透,对中国“特色”的文艺精神领会不深,对字外功综合修持的紧迫感与自觉性不够,若干年后,也许难逃“匆匆过客”的命运。最令人不安的是,受过他洗脑式影响的国内一大批青年书人,走上了弯路尚且昂然自诩之。 八,京骚刘正成 据中国书法在线、书艺公社、当代书法论坛等网媒报道,6月18日上午10时,由荣宝斋和国际书法家协会共同主办的“江山寻绎•刘正成书法作品展”,在北京琉璃厂荣宝斋美术馆举行。展览开幕式有党政领导人、文艺界、学术界及各界知名人士和国际知名艺术家约500余人出席。 这次展览分黄州吊苏、峨眉问道、草堂春兴、平原怀古、涌泉踏青、琴岛看海、遥望天池、燕山待云等八个部分,集中了刘正成近年来在南北各地即兴创作的精品92件。同时,由荣宝斋出版的精装本《江山寻绎•刘正成书法作品集》(辛卯卷)也于当天发行。 对于65岁的刘正成而言,这无疑是个人艺术生涯中规模空前的一次展览。在大众看来,兹展很有几个“标帜”煞是惹眼:饶宗颐题写展标;张铁林主持开幕式;中国书协分党组副书记、秘书长陈洪武代表中国书协对刘作了公开的正面评价;展览结束没几天,刘妇付氏即远赴泉路。没有人能够否认刘正成身上奔涌而又飚扬的才情,但这位川籍才子的命途却总不那么平坦,总避免不了蒙太奇式的悲喜剧效果。或许这只能解释为性格密码的限定。 在我看来,刘正成是国内最具“文人滋味”的书者。在网络上,已经有人控制不住满溢的崇敬、郑重其事地呼他为“大师”,我很能理解这般心情,但对于容易冲动、外露的刘氏来说,还是冷静一点更能够保护他不受无谓的伤害。刘正成是个容易受伤的人,不大懂得“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的道理。在他身上,火一般燃烧着艺术家的感性思维,才情使他棱角锋锐,意气使他纵横捭阖,在现实中国,如是作派,势必要惹来冷箭蝗至。单从自我保护这一点来讲,刘引为挚交的王镛、石开、孙伯翔等,都要比他有手段。但也正因为此,刘氏所散发的“文人滋味”才最纯正、最饱满,余力久长,骚感十足。 尽管对文艺界同道解释“骚”字显得多余而又可笑,但我还是忍不住要画蛇添足地强调一下,绝非随便哪个书画人都配得上引“骚”自状的。这个表面上含意暧昧的字眼儿,实际上对文人的“骨力、冲动力、想象力及聚合力”都有着不低的要求。对艺术家、学者而言,“骚”是一种正向而又多维的能力,甚者,謦欬之间,都能够领略到骚风习习。在书法创作、书法史论研究、书法编辑出版、书法活动组织策划、文艺写作等“千岛湖式”的块面间游走的刘正成,合纵连横,冲荡折腾,有着令人惊讶的自我实现能力。在刘氏身上,既饱涨着川人的灵异与泼辣,又有入京廿余年来所浸养而出的苍浑豪迈之气。他似乎并不太在意“勗哉慎无过”,而是只管利刃披削、露锋直取,即便在遭遇赖以安身立命的书协官方职务被悍然褫革之后,也只是“西式正装”换了“中式便服”而已。 失去官方阵地,并未使刘正成气沮“骚”绝,低谷一番之后,他开始着手民间事业的营构。若干年来,以家庭作坊“松竹草堂”为基点所展开的“国际书协”的操持与演练、《中国书法全集》的编纂与出版、“中国书法在线”网的维护与宣扬、各式学术艺术游说活动的参与与表达等,呈扇形麇集局面。尽一切力量挥发自己积年养蕴的“骚”味,充分吸引、团结国内外各界社会名流,博得同情与认可,同时以某种亲和的姿态,保持官方履职期间所培养的“粉丝团”不发生水土流失,是刘正成赋闲之后的基本思路与主要作为。推动如上诸事进展,绝非只懂得伺候笔墨的单线条书法家所能胜任,说刘正成是实力派文艺活动家,想必不会有太大的不同意见。 z2 K7 t* {- e
刘正成文艺结构上的立体芜杂性,表现在书法作品中,是显见的“功底不实”与“来路不纯”。他缺乏孙伯翔般累千积万的日课式笨功夫,亦无王镛金石书画靡不能为的综合实力,而只是靠过人的敏悟,蜻蜓点水般地在明清范畴之内“撮摄”了数家养分,再掺以强烈的个体意识,得成今日行草貌相。在他点画纷披、奔纵峭傲的行草书面前,我们似乎没有必要斤斤究察于具体的线质、使转及点画方圆,而径以“才子书”视之,或许更其剀切。有论者分析,刘书尝沾渥苏轼,验以兹展,无论点画形态还是精神内质,都觉得只是一种一厢情愿的耳食之见。相反,前者不仅缺乏后者的智悦丰润,更往往纵而难敛、迟速失当,尤其是大幅作品,辄致草率粗戆。此次展览中,卧置于展厅醒目位置、内容充满了牢骚意味的对联“松低压竹,草长碍花”(刘氏自言,丈八匹榜书行草大对联),便有线质干瘪、意态躁穷之嫌;而那幅悬于壁上的“心画翰墨,神马浮云”(刘氏自言,丈二匹裁成对开,抓笔狂扫而就),不特“画、马”有平仄之失,用笔亦欠深沉。比较而言,他的小字页札倒最引人驻足,结势峻耸,形迹刚朗,连绵而又蕴藉,瘦倔而又风流,不强作姿态,平静自然地信手挥洒,反使诸多造作之弊咸蒙瘳悛。 刘正成并不太纯粹的楷书,似乎受了唐人写经的影响,间杂些略六朝趣尚。此次展出的《心经》大楷(刘氏自言,字字近尺,写在十张八尺泥金纸上),安妥劲实,对展厅中某些“胡搅蛮缠”的行草作品,有矫枉释躁之用。明清书家中,刘正成对徐渭情有独钟,看此次展览中《苏轼前赤壁赋草书十条屏》等一系列巨幅草书作品,我们恍然明白,刘氏“胡搅蛮缠”的行草精神,几乎完全源自这位癫逸狂宕的鹅鼻山侬。奚啻书法,那种明清文人嵚崟愤抑、峻爽风流的特有“骚”味,也对才子刘正成深有浸染。骚之日炽,厥有草书。故而,我们从文长草书中所能读到的毛病或曰习气,在刘氏作品中换了张面壳之后,照样批量产生。因为功底不扎实、技法不精熟所导致的作品不耐挑剔,与刘氏书法骚味激荡的超人才情,事实上构成了某种相互钳制的平衡。打破这种平衡是艰难的,刘氏欲有大进于来日,必须有清醒的补课意识。唐之前那些经典作品(尤其是篆隶)中所蕴含着的千载不磨的深邃技法与高古精神,都需要刘正成跳出以徐渭为圆心的明清“囹圄”,在某种归零心态的导引之下,去作漫漫无期的衰年苦旅。 今日看来,十年前那场与中国书协之间不得不提的“龃龉”,对刘正成而言,实在是件好事。就像草书一样,行笔风快、圭角妄生,尽管看起来很骚,但终究不是艺术高境,所以必须“磕绊”一下。正是这一绊,使刘氏积十年之力终于悟出“泥龟”屈辱迟忍背后所昭示的深宏超迈(这一点建议诸君去读太史公的《报任安书》)。假使没有这一顿挫,则刘正成的艺术果子,肯定要比此次展览所呈示出来的“瘦讷”得多,也或许早就木匠戴枷、作茧自缚了。 人生在顿挫中丰富,艺术在折磨中成熟。所以,刘正成必须感谢上苍。这位“骚”在京城的文人艺术家,设若有缘读到并有感于斯文,则请沐手焚香,再书《心经》一通。 九,“脐带”的殂陨 据人民网、新华网、中国美术家协会网、凤凰网、中国日报网等网媒报道,中国当代著名花鸟画家崔子范6月15日凌晨殁于山东莱西,享年96岁。而不足两月之前的4月22日下午,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著名山水画家白雪石,在北京协和医院遽赴泉台,寿终96岁。 崔、白二公有缘,得诞、殂同年,虽未臻期颐,亦足当画坛“人瑞”之称。而实际上,去岁至今,美术界可谓大星竞陨:3月6日,国画家、美术教育家周沧米在杭州去世,享年83岁;3月2日,国画家刘旦宅逝世于上海,享年80岁;2月12日,有“百岁画仙”美誉的晏济元逝于蓉,享年110岁;1月21日,敦煌学家、原敦煌研究院院长、中国美协会员段文杰在兰州逝世,享年95岁;2010年12月11日,雕塑家、美术教育家、中国美协会员、中国美院教授、原雕塑系主任王卓予在无锡逝世,享年83岁;2010年6月25日,画家吴冠中在京病逝,享年91岁;2010年6月13日,漫画家华君武在北京逝世,享年95岁。尽管上述诸位咸获高寿,但一个令人黯然的事实却不容回避:随着这一茬儿“国宝”老先生的逐次凋谢,中国当代美术与渊深传统之间的“脐带式”联络,或有日渐断割之虞。 2002年夏,我在兰州渭源路某家属院,曾当面采访过敦煌学家、画家段文杰。当时段先生尽管看上去神貌清癯,但问答之间,已是思路迟滞、话语含混。由是可知这别后九年,老人几乎是在无意识、无作为中度过的。依生理规律推想,其余几位,晚景当无太大出入。走笔至此,不觉心下恻然:美术家有限的创作生涯,实在是经不得浪掷闲抛的! 崔子范的幸运,是他在36岁的时候结识了87岁的齐白石。可以说没有齐,则崔画殊难挣脱票友水平。“老年肯如人意”的齐白石,首次见面便大肆鼓励崔不无稚嫩的作品是“真大写意”,并援笔题字为赠。毫无疑问,崔氏正是被大名家过当的鼓励弄昏了头,继而疯狂地进行自己的艺术尝试的。崔子范的作品,一望而知是齐派血统,但比起那些“复印机式”的奴才弟子,务求“笨、拙、黑、稚”的崔氏确实是英挺秀出的。在我看来,除了齐白石,崔画中还时常披露出学习吴昌硕、朱耷、虚谷、赵之谦甚至李苦禅的消息,可见他私下藏掖着多么强烈的左冲右突的“创新”之心。这是一个画路稍显孤僻的画家,但谁都无法否认渠画所具有的天真稚拙之美,那种饱满的民间趣味,在成人世界里大放异彩。简拙凝古的花鸟造型、大红大绿的浓艳设色、敦朴沉厚的笔墨意态,都在诉说着一颗经过世事沧桑磋磨之后愈加清澈的童心。并且越到晚年,越是呆头憨脑、纯净无饰,越像一个流着鼻涕在草坡上成晌地仰望蓝天的乡村孩子。 尽管崔子范有着个性鲜明的独立画风,但我还是从其作品中,看出了他对复杂造型把控方面的力不从心。这中间有齐白石站在自己的巅峰高度对崔氏进行“大写意”鼓舞的过当之失,也有崔氏先天造型能力些微欠缺的因由。综合先后天诸般因素,客观地讲,画家可分多种类型,像齐白石那样的天才画家毕竟是不世出的。而崔子范,对国画意境的领悟方面,要优于常人,但他对复杂造型的技法训练与敏感程度,也许并无卓异之处。这注定了他的画风只能是“简拙高古”一路,而相对而言形象单纯、注重抒写情味的大写意花鸟画,恰好满足了他的画风要求,自然成为他孕育童心的不二摇篮。 据闻,华君武曾说过:“全国都在学齐白石,但学齐白石又突破齐白石画风的只有两三个人,崔子范是其中之一”。叶浅予看过崔子范画展后说:“有人说齐白石先生达到了中国画的顶峰,我认为崔子范先生是又一顶峰”。现在看来,如果说前者之言尽管稍显夸张但仍然尊重客观事实的话,则后者所道也许只能视作展览现场的“礼貌性溢美”之词了。崔子范之于齐白石,一如支流之于干流(诚然,做到支流也是非常不易的),前者的幽默朴稚之气,实自后者母体之中孵化而出。 至于白雪石,我的案头就常备着他编著的《中国画技法• 山水》(人民美术出版社)。和崔子范不同,他有着出众的造型敏感与全面的技法训练。无论整体意境还是具体细节,白雪石的意笔山水都经得住一再挑剔。他早年尝从赵梦朱(工笔花鸟)、梁树年(意笔山水)游,并经常到故宫临习范宽、李成等宋元山水巨匠的真迹。及长,遍览黄山、泰山、三峡、太行等名山风物。特别是从1972年开始深探桂林山水,沿漓江徒步旅行写生,海量搜集素材,推敲琢磨,反复试错,终将桂林山水“青绿复活”于腕底,得幽洁明润之致。有论者以“白派山水”相誉,虽略有烘造概念之嫌,但白氏对山水创作艰辛探索所赢得的真切尊重,还是不容献疑的。 n$ i7 r, t* A1 V4 `( x
在白雪石的作品中,不难看出丰富的传统山水的技法表现,亦不乏根由西画的写实造型功力,这为他全身心扑入雄阔奇丽的自然山水进行深入写生,提供了扎实的基座。与年长8岁的李可染比起来,白雪石的问题在于山水艺术的深度不够。由于对具体技法的过分沉溺与算计,致使其作品略有“刻凿”之弊,未臻浑沦苍茫的至大之境。尽管单从“天赋画才”的角度衡量,他丝毫也不逊于总觉得差了那么一层灵气的李可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