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萧海的艺术世界
■江子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江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面对由宣纸和墨构成的中国书法和绘画艺术,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宣纸的白和
墨的黑之间,到底是白安置了黑,还是黑拯救了白?
——萧海的世界是从黑色开始的。
个子不高、经常头发长乱、喜欢穿一件对襟蓝灰色古装的萧海早年是一名煤矿工人,
他在懵里懵懂的年龄被命运安排到井下挖煤。煤是黑色的,产煤的井下自然是黑色的,
萧海和挖煤的弟兄们从一条刚可容身的甬道像蚂蚁一样进进出出,全身自然也是煤炭一
样的黑色。黑色,构成了萧海生命的底色。即使现在,萧海的脸也还是显黑,没有被现
在远比挖煤好得多的生活彻底漂白。
早在吉安工作的时候,我和萧海有过一段难忘的在一起的日子。萧海曾经和我说起
挖煤的一些事儿,说起透水、冒顶或者瓦斯爆炸。他说得轻松,而我听得骇然。他的身
体也因为一次井下事故受到了一些损伤,这里暂不赘述。
煤与墨之间的距离有多远?这一对失散多年的黑兄弟是怎样在萧海的心里握手相认?
究其原因我并不知晓。反正是,井下挖煤的萧海开始学习书法。萧海一接触书法就不可
克制地爱上了她,几年里,萧海从汉隶入手,临摹了大量的碑帖。而萧海对书法有着超
常的悟性。很多年来,他获过各种各样的奖励,作品入选过若干次展览:1989年,章草
作品入选中国书协主办的棠湖国际书法邀请展,1995年,行书获文化部 95北京国际中
国书画周二等奖;1996年,行书联入选中国书协全国六届中青年书展,1997年,行书入
选文化部世界华人书 画展,1998年,行书获中国文联、中国书协’98兰亭奖全国书展优
秀奖,同年书学论文入选全国隶书学术讨论会, 2002年,篆书作品获在台北展出的
当代著名书画家精品年展一等奖……他的书法还被邓小平故居、周恩来纪念馆、
深圳博物馆和中国文联书画艺术中心等单位收藏。他一在书坛崭露头角就一发
不可收拾,成为当今书坛较为活跃的青年书法家。他的创作成就,先后被《中
国书画报》《美术报》《书法赏评》《中国书画收藏》《江西日报》《井冈山
报》、吉安电视台、江西卫视等媒体作专门介绍。
2000年,萧海因为书法上取得的优秀成绩,从当初他所属的煤矿调入吉安市文联
井冈山画院工作。至此,萧海这块藏身于地底下的煤,依靠着书法这门同样是黑的艺术,
成功运抵到了阳光明媚的岸。
我不懂书法,但我喜欢看萧海的书法。萧海的书法,有着与他人不一的品行和趣味。
他的行书,透着江南野外湿漉漉的草丛里虫鸣的声响和生趣。他的楷书,充满了活泼泼
的童趣,却又有着高古典雅的意境。他的隶书,结体古拙奇崛,典雅多变……书法本是
一项保守的艺术,可萧海的书法作品里,遵循传统却又不拘泥于传统。他力求变革,锐
意创新,每一幅作品,都饱含着他深厚的功力和他的自我张扬的意味。
萧海是一个在书法艺术上有自己独到理解和野心的人。他给自己取别号壶翁、壶园,
不是喝酒的缘故,我知道的是,萧海并不饮酒。我一直在捉磨,萧海这两个别号,隐藏
着他怎样的雄心和意趣?他自道“壶园”这个别号是他最崇拜的石壶、黄秋园两位旷世
画雄的名字的组合,可我私下认为,他是不是把自己当作一名怀抱一壶墨汁当酒的老人?
他是不是幻想着用一壶墨浇灌出满园春色?世风纷乱,人心浮躁,他是否把一只酒壶状
上他心爱的黑墨汁当作自己的统江山,怀抱着老翁历经沧桑才修炼出来的安静?
几乎与学习书法同时,萧海迷上了画画。他的书案上,除了碑帖之外,同时有了大
量的石涛、黄宾虹、黄秋园、石壶、朱耷、虚谷的画集。他学习往宣纸上搬运山水花鸟。
以书法入画,我看到的是他满纸的线条。我也不懂画,但我爱极了这些线条。那是一些
想飞的青草,耽于梦想的枝条,涌动的山脉,唱歌的芦苇……每一根都有生命、个性和
趣味。他的画,自有文人的趣味,隐者的风范,稚童的心灵。
许是在黑白两色中浸淫日久的缘故,萧海对什么事儿都较真,爱认死理。在他的眼
里,世界非黑即白,非白即黑。爱憎分明,他疾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看到什么不
顺眼的事就要说。我劝萧海说你这样要吃亏的!可萧海表面不作声,心里并不以为然。
我知道,在世俗生活中,萧海自有他内心的尺度。萧海是一个内心有力量的人。他的内
心正如他握管的手,有千钧之力。在白与黑之间,他不愿意妥协,正如他在宣纸与墨之
间,他追求严谨的法度。与书法不同的是,萧海已经开始在纸上给他的山水花鸟尝试着
调色。黑与白之间,已经有了些许蓝、绿或红色。我当然愿意祝福我的黑哥哥萧海的心
情和生活一如他的画作,有更多的春意,更多的灿烂花色。
《中华艺术导刊》杂志 2006年8月号
《人民日报》艺术副刊 2006
评论之二
壶翁萧海
王建民 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2011年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我接到萧海兄的电话:“老兄,下雪了,我
正走在江边,想到你,打个电话。”相谈亦无事,对景犹念君。在人心不古的今
天,这一句简单的话还是让我有种被惦记的感动。当天下午,我们相约沿江堤,
过大桥,步行同赴一个书友的晚宴。想想吧,在铅色苍茫的天幕下,两个人一路
谈着艺术沐风而行,真是人生难得一知己!
萧海是一个内心充满诗意的人。他用诗意的心打理生活,点染画面。他对前
贤怀着深深的敬仰,恨不能与他们同一个时代,同一个装束,以致于承受同一份
缘自艺术的苦难!他爱画家陈子庄(号石壶)和黄秋园爱得要命,便各用他们名
字中的一个字合为了自己的别号:壶园。他常常在作品上署名“壶翁”,一个四
十多点的人,有一段时间却留发蓄须,订做了几套对襟布褂,把自己打扮得貌若
夫子。他的家中,陈列着许多诸如瓦罐煤灯之类的乡间旧物,让人怀念起老去的
时光。他喜欢在家焚香习字,听梵读书,一所偌大的房子,安放着他一颗澄静的
心。
他有关青少年的记忆,充斥着饥饿、苦力、灾难,我听他讲过十几岁时星夜
挑米从梅塘到吉安来卖的疼痛,听他讲过在天河煤矿下井挖煤九死一生的艰辛,
但他从不曾放弃改变命运的决心,当别人丢下煤筐一睡天亮或喝酒打牌的时候,
他却醉心于画画写字。那个时候,艺术之神在天空将他俯望,并派来了拉他从苦
海中上岸的人。慢慢的,他认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尤其是蔡正雅老师的指
点,让他更有了比挖煤时更足的激情。靠着一支笔,他从井下爬到了井上,从矿
工改做了工会宣传员,并于21世纪曙光初升的前夕,调入了吉安市井冈山画院,
成为一名专职的艺术工作者。可以说,是翰墨拯救了他的一生。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认识了他,一个外表瘦弱而目光坚毅的人。我开始敬
称他为“老师”,因为确实是他为了打开了书法的另一扇天窗——关于魏碑。中
国书法有“南帖北碑”之说,大多数人印象中的书法,都是以王羲之为代表的帖
学,尚优美和典雅。而以民间墓志为代表的碑学重的是气势和意趣。若说帖学是
优雅的士大夫,碑学则更像饱经沧桑的劳动者。萧海起自生活最底层,因此在他
的审美意识里,与碑学更有共鸣。到画院后,他曾举办过一次个展,上百幅作品,
见证了他对传统的深深浸淫。《爨宝子碑》、《张迁碑》、弘一、于右任、谢无量、
徐生翁的形神气息充溢其间,拙朴厚重而又意趣横生。
萧海的字,与他家的摆设一样,有一股“旧气”,他的眼光,他的格调,都不与
人同。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懂,但都无妨他自己的追求。书如此,画亦如此。他是
一个看过许多历代经典的人,并从挖掘着自己所需的甘泉。他从不亦步亦趋模仿前人,
而是意与古会摄其风神。他画山水,先前多写小品,简简疏疏有石壶笔意;近年多做
大屏,密密满满写故园丘山。他画花鸟,一类是简笔写意,一架瓜藤,几只小鸡,颇
有生活情趣;一类是浓墨重彩,旭日朗月,柳绿花红,最具意境之美。我喜欢他的“
瓶花”系列,于洁白的纸上,画一角古典的窗棂,一卷慵垂的帘栊,帘前画一瓶花,
瓶子或青花或钧瓷,花朵或大红或深蓝,偶于花底画一本半掩的书——画中的人哪儿
去了?无从寻觅也无须寻觅,那硕大浓艳的花朵,不正是她低垂或绽放的心事么?
从乡间到城市,从寄住单位到有了自己的房子,萧海改过几个斋号。最早在天河
那个九平米的蜗居,叫“觅斋”,后来新居傍水,就叫了“近水轩”,而今人到中年
而不惑,渐知为人处事要以平常心、感恩心、进取心,遂颜其居为“三心堂”。不管
条件如何改换,他对“壶”字的独有情钟不曾改变,但这个自号“壶翁”的人,一不
喝茶,二不饮酒,他这壶中装的是什么呢?是书,是画,是世故,是人情,是三千大
千。艺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他说:万事皆如壶中物,筛来筛去一个圆。
从容淡定,静水流深。那就让时光温一壶天地,让我们在白发成翁的时候,还能
相知相忆,吟咏丹青。
201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