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色彩

徐国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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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的色彩
                                               徐国春


我出生地锡林郭勒盟锡林浩特，每年有多半的时间是刮风，风带着沙子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我记忆最深刻的，是那里冬天的风雪天气，刮着白毛风嗷嗷响，漫天都是白色，在这种恶劣天气，牧区的草原上就会冻死很多牛羊。动画片《草原英雄小姐妹》里龙梅、玉荣在暴风雪中为保护公社的羊群和风雪搏斗被冻伤的故事，现在想起来依然是那么感人。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学校是简陋的泥草房，教室没有桌椅，都是自己从家里带小板凳，课桌是一块板两边垫着砖。冬天来临，教室四处漏风窗户有几块玻璃碎了，外面刮风下雪冷飕飕钻进教室里，靠在窗户的同学身上落一层清雪，冰冷的寒风把手和脸冻的通红。那时候是备战备荒闹革命，到处都是防空洞，我家炕下面就是地洞，防空警报一响，全家人就躲进地洞里。我们学校也不例外，我们班级就有地洞，而且在我脚下，我经常逃学，就是从脚下地洞钻进去的，洞里面四通八达，从学校的地洞就可以进入防空洞，防空洞很大上面是砖砌成半圆，下面是水泥地，能排列6辆卡车，洞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点上油毡纸拿在手里，靠油毡纸点燃的那点亮光很难辨别方向，完全凭着经验在防空洞里自由出入，只要油毡纸火焰被风吹得呼呼地响，一定是到了洞口了。顺着防空洞可以到工厂也可以回家。老师经常找家长，我经常挨揍，后来不用老师找家长，家里人就知道我是不是又钻地洞了，因为在地洞里呆时间长了，点燃的油毡纸把脸熏的黑乎乎的，邋里邋遢，满身都散发着油烟味儿。回到家免不了挨揍或者罚站。
那个年代学张铁生交白卷，学黄帅写大字报，整天不上课，学校一片混乱。到处贴着形形色色的大字报，我不会写就让我父亲代笔，我再写抄下来，内容就是老师经常告家长我经常挨揍的事儿，对我们这些懵懂的孩子来说，受到这样的精神洗礼，感觉就是好玩。我隐隐地记得，天天在外面玩像个野孩子，不按时回家吃饭，经常胃疼，头晕，一饿了就吐酸水，脸色蜡黄，骨瘦如柴。那时家里孩子多，父母照顾不过来，胃疼的厉害了，母亲就用一粒去痛片放在酒盅里，到满酒点着，待药片融化后，趁热喝下去，又苦又涩；进入胃里就舒服多了，头疼的时候也是用酒揉搓头部，这样的土方法减轻了不少疼痛。
我天生就喜欢画画，家里的墙上，外面的墙上到处都是我的大作。甚至家里的户口本也无一幸免，画的是军官，大刀、枪。因为户口上被我画的乱七八糟的，家里人受到户籍警严厉的批评。童年时的幼稚与单纯，一个从满幻想的少年心灵，所领略到的那种种奇异的事物情有独钟，譬如铺天盖地的大雪、天空中出现的彩霞、波光荡漾的河水、开满了黄花的大草原、闲置下来的旧厂房、秋日雨后出现的像繁星一样多的蘑菇、在冰上旋转的冰嘎，那达慕大会奔驰的骏马等等，在我的幼小的心里对这些充满了热爱之情。
我父母的老家在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离家20年了，我母亲想家，经常哭。父亲没有办法，就调到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了却我母亲多年的夙愿，大兴安岭离莫旗不远。那时候莫旗隶属黑龙江大兴安岭地区，后来又归回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
从广阔无垠的大草原来到大兴安岭，眼前到处都是林海松涛，浩浩荡荡，莽莽苍苍。冬天是白雪飘飘，一片银装素裹，满目琼瑶。
家搬到大兴安岭后，我父亲单位没有房子，借住在我叫王叔、王婶家里。他们家是三间板加泥的草房，我家住在西边，房前是广阔的菜园。后来知道王叔家是菜农，他们是那么的善良、隐忍、宽厚，爱意总是那么不经意地写在他们的脸上，让人觉得生活里到处是融融暖意。短暂的夏季来临的时候，他们会在菜园子种上了各色庄稼和花草，有的是让人吃的东西，如黄瓜、茄子、倭瓜、豆角、苞米等；有的则纯粹是供人观赏的，如矢车菊、爬山虎、大烟花等等。当然，也有半是观赏半是入口的植物，如向日葵。一到昼长夜短的夏天，这形形色色的植物就几近疯狂地生长着，它们似乎知道属于它们的日子是微乎其微的。我经常看见的一种情形就是，当某一种植物还在旺盛的生命期的时候，秋霜去不期而至，所有的植物在一夜之间就憔悴了，这种大自然的风云变幻所带来的植物的被迫调零令人痛心和震撼。
王叔家有个女孩儿和我同岁，生日比我小，她叫我哥哥，我们俩一起上学放学，我从锡盟带来一小木箱画本，我经常借给她看，经常讲在锡盟发生的故事，她总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我，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充满了神秘感。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在她的身上，那天放学了，我没有和她一起走，她自己随着放学的同学像小鸟儿一样，蹦蹦跳跳快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明媚的阳光依然温暖地照在她的身上，她丝毫没有察觉到灾难就隐藏在她幸福快乐的背后。学校不远的地方新挖一条很深很长的沟，我们放学都要路过这里，沟不是很宽，我们都可以可以蹦过去。这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蹦过去，掉在在沟里，把腿摔破了，同学把她拽了上来。我们那个时候的孩子都很皮实，不像现在的孩子娇生惯养，手破点皮家长是呼天抹泪的。我们习惯了，摔坏了卡破了经常的事。她回家跟王叔、王婶说自己腿摔破了。王婶说，没事儿抹点紫药水，腿疼我给你揉一揉，拽一拽就好了。第二天，上学的路上她感觉腿还是有点疼，还是坚持上了几天学。一天放学的路上，她对我说，哥，我腿好疼。我说，坐下歇一会儿在走。她说，哥，我的腿像针扎一样钻心地疼，就在大腿根那。我搀扶你慢慢走，我说着慢慢地把她扶到家。王叔写了一张请假条，让我交给老师。半个月过去了，她的腿没有见好。王叔和王婶着急了，送到了医院。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由于耽误了治疗股骨头坏死了，需要转院到哈尔滨治疗。王叔家是菜农，就靠菜园子里种的菜换点钱，家里根本没有积蓄。只好在本地医院治疗，我那个时候对贫穷没有什么概念，自从她得病没有钱治疗，我对人生有了最初的认识，完全是从一个活泼可爱花季般的小女孩，感悟来的，看到了人是多么的脆弱。随遇而安的生活就这样被打破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出院，是两个胳膊架着拐杖回来的，她那忧郁的目光，在我心中生出缕缕苍凉，像那茫茫的暮霭一样在心间蔓延。
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永远不能在上学了，她饱受着心灵和肉体的折磨。我那时候不懂怎样去安慰她，她的心情是可想而知。我每天放学都会远远地看见她，架着双拐伫立在家的大门口，等着我回来。她的眼睛里丝毫没有一点委屈，一点抱怨。她总是微笑地对我说：哥回来了，快给我讲讲学校发生的事。她对生活和学习的渴望，还有无奈的思绪，深藏在她的灵魂深处。
过去很多年了，她那孤独地身影总会浮现在我心灵的河岸，带着一种隐痛，一种久远的情感，在我心魂中飘然而出。


我与画画之间也是有着难分难解的情缘。父亲给我介绍一位老师，是群众艺术馆馆长，黑龙江省画院院外画师赵文贤先生。先生看了我平时画的画，高兴地说走到我家去，把我领到他的家里，拿出珍藏在家里的许多名画家的真迹让我欣赏。记得有潘天寿、王雪涛、谢之光等一些著名画家的真迹。让我大开眼界。先生拿出一本《芥子园画传》还有几只毛笔宣纸，告诉我一些用笔的方法。我回到家里开始临摹《芥子园画传》中的各种皴法，什么“斧劈皴，乱柴皴，荷叶皴”这皴那皴天天皴。通过日积月累的文化艺术修养，追求自己的最高审美境界，心里充满了诗情画意，那时候的我既轻松又快乐。与此同时父亲又领来一位老师，是实验中学历史教师刘思斌老师，刘老师对书法颇有研究，在学术上非常严谨为人谦和，刘老师刻苦治学的精神对我影响很大。他的书法刚劲，平稳，运笔很有力度。我有时间就到刘先生家求教书法和古诗词，书法初学柳公权的楷书《玄秘塔碑》。先生说，颜筋柳骨，根据我的性格先练习柳体为好。写了一段时间，开始学隶书《张迁碑》。教我读贴、临帖、背贴，从悬腕到悬臂，沉浸在书法点画赋予线条变化的情感之中。早晨起来背诵《唐诗三百首》。古人云：“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来也会吟。
恢复高考以后，地区群众艺术馆开办美术班，请来哈尔滨师范大学艺术系的老师上课，那时候才知道什么是素描，什么是色彩。中学毕业连个技工学校都没有考上，呼中林业局教育局招代课教师。正好我在艺术馆学画画发给一个结业证书，我拿着结业证书和美术作品，只身来到呼中林业局应聘美术教师。分配到呼中第一小学。当时代课教师工资低，从生活费中剩下钱买颜料和宣纸。教学之余，有张有弛，高一浪低一浪从事我的艺术生涯。画的一点一线都是我心中的语言，不论是千姿百态的树，还是起伏的山峦，是渺茫，还是激荡，都在展示着我真切的情绪。那是宁静的世界，是自由联想的王国。挥毫拨墨，有情感，有生命的形象，跃然纸上。瞬然间，那些凡夫俗子的琐事荡然无存。也许这就是荷兰画家凡高的那种内心的冲动。用颜色画出生命的流动，真真切切。在充满快感的绘画中体验着梦中久远的思想，把幻想变为现实。进入一个新的境界，整个世界豁然开朗。就像爬上山顶时要大声呼喊，高声歌唱。我常常领着学生到山林里画写生，我有一方闲章《自然之子》。古人云：“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学校的锅炉工，是上海知识青年，和我住在一个宿舍，业余喜欢写诗下象棋。他有事没事就看我画画和翻阅我的书籍。有一天，他对我说：你学画画为什么不去考美术学院，当代课老师熬到什么时候才能转正。我有点茫然地说：美术学院？到哪里去考……，我知道哈尔滨师范大学有个美术系，特别难考。你考中央美术学院、浙江美术学院，我笑了笑说：就我的经济条件，哈师大我都没敢想过。不过他说的话，还是让我萌生了考美术学院念头。放暑假回家，我到赵先生家把我考美术学院的想法说了，赵先生很赞成，他说你的素描和色彩离考学的距离相差太远，我介绍你去哈师大进修学习。不久就收到哈师大寄来的进修通知书。我拿着进修通知书和校长说明我要进修美术，校长非常支持说道：学费你自己拿，工资照常开。我那时心情特别激动。我回家，跟我父母说，我要去哈师大进修美术，需要学费，我父母一脸愁容。我没有想到家里会没有钱，我在家是软磨硬泡，父母拗不过我，还是把学费凑齐了。现在想起来真是难为他们了，那时候老百姓的生活都不富裕。
我第一次自己离家到省城哈尔滨，下车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发蒙了，哈师大在那啊？问吧，总算遇见好心人告诉我坐11线到哈师大下车，下车了还是晕晕乎乎的，好不容易找到哈师大艺术系。同学领着我到主管美术培训班老师那里报到，交了学费。跟着同学来到住的地方，进屋一看眼前一片凄惨，屋里乱七八糟，床是用简易的木板做的通铺，屋里潮湿，墙面很脏墙皮已经脱落，贴了不少同学画的画，就这样和11个同学挤在一张铺上的求学生涯开始了……
每当我想起为了如醉如痴的远大理想，为了进入艺术的殿堂，生有尽而艺无穷废寝忘食的日子，心灵一直在守望着如烟如雾的甘苦，有着一种淡淡的眷恋。也是我人生一次漫长的远足。我对艺术的追求毅然穷追不舍，就像冬天的映山红永不放弃春天的绽放。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还有一年就超了考学的年龄，有一个画画的同学在齐齐哈尔教师进修学院上学，给我寄来他们学院的报名表，在信上说，你不要考美院了，你画画的好，文化课太差了，考我们学院吧，一定能考上。就这样我考入齐齐哈尔教师进修学院。
毕业后又回到原来的学校，在生存与守望的同时，我也困惑过。逛书店时，囊中羞涩，只能用贪婪的目光浏览那些让你心中痒痒又买不起的书。仿佛自己站在一片枯索的沙漠中，是生存，还是追求骨子里那份天赋？改革开放、人们被禁锢的思想解放了，经济的浪潮冲击着每一个人，不少文人劈啦噗咚地下海。我也不例外，开了一个装潢部。在浪潮中连滚带爬总算是没淹着，却是伤痕累累。我忽然感到，我的骨子里渗透着与生俱来的艺术灵性。守望着属于自己的那片绿洲，日复一日的苦心领悟，拨开眼中的迷雾，有多少艺术家，多少痛苦的灵魂在艺术探索中哎心沥血。他们孤注一掷把自己的生命和幸福交给了艺术。心中感到异乎寻常的沉重。才智在现实中沉没于平庸。伴随着像我一样成千上万的平庸的画家。没能成为像凡高一样，默默吃苦，不被理解，孤独、寂寞、用心血煅造自己成为伟大崇高的艺术家。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那些让我崇敬的艺术大师，就是在风雨雪霜中历练出人格的魅力。
抑制不住自己的对艺术的追求。在生活中领略最多的就是那种随遇而安的平和与超然。重新调整了自己对生活的态度，我调入杂志社做美术编辑。我的情感如涨潮般浮现在我的心，拿起沉睡多年的画笔，那一时刻，我的生命呈现出明亮的绿洲。
中国书画是一门大器晚成的艺术，对心理意志的磨练往往达到极致。青灯古卷，晨钟暮鼓，漫长的苦练与短暂的成功营造出“花开花落两由之”的恬然心态，使生活充满惊喜于诗意，心田清泉长流，灵魂天籁回响，却是局外人体味不到的。浸淫于诗书画，聆听旋律悠扬的音乐、涉猎于文史哲学，会惊叹书画之包罗万象，博大精深，并为其仅仅以线条墨韵刻画如此丰富的意象和情感叹为观止。尤其是登上巍巍的山川，心随大江奔流，极目远眺，水天一色，观云海之变化无穷，看星汉之灿烂辉煌，这一切融入于书画，简直是一曲自然于生命的赞歌。

夜阑人静，想起小时候，属于自己那片静美的土地一条线，一块墨色，一片调和的颜色，构成恬静的家园。古人云：“哀莫大于心死”，我心不死。我要感谢教我走进艺术殿堂的先生们。小时候腊黄肌瘦的我，现在身体结实，无病无灾。据专家说：书法和气功有密切的联系。我想共同之处就是静。古人说静以养心。生活在尘俗里，无言之中默默依然，领悟那份与生俱来的充实和美好。我想，书画艺术的殿堂是圣神的，欺世盗名投机取巧是没有用的，在攀登高峰时，塑造坚强人格，在这块自由驰骋的天地里，个性和才能充分体现，其乐无穷。每当我看自己的每一幅画每一幅书法，心灵的美好油然而生，它使我活得潇洒而充实，丰富而浪漫，即使到了耄耋之年，它也会让青春永驻在我心中。
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年的往事，我对文学艺术和人生的思考，与我的故乡，与我的童年，是脉脉相成。许多往事似乎烟云般逝去了，想起王叔家的小女孩和我所热爱的大自然是惺惺相惜。一种久远的岁月色彩，是忧伤的，是快乐，是希望，都能在我的生活和文学艺术中体现出来。无论是文学还是艺术，我都能够保持一股率真之气、自由之气。我之所以放弃不下对艺术的追求与探索，是因为难已忘记那份艰辛和心灵的充实。在纷繁复杂的社会里，守望自己的两三米画案，用创作之光来照亮自己的生活道路。





2009年1月4日星期日于华洋小楼

[ 本帖最后由 徐国春 于 2009-1-18 08:34 编辑 ]

王雨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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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蝶

那个王叔家的小女孩太可怜了，好多不幸的事就发生在那么一瞬间。em17 em17

在书画领域中矢志不渝而艰苦跋涉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虽然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也深知其中的苦与乐。em13 em13

寒巢___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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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蝶

努力吧，你也不是没有被人敬佩的可能。

徐国春

谢谢em13 em13 在能百忙之中看我的文章，祝新春快乐em11 em11 em11

徐国春

辛苦道兄看我的文章，em13 em13 耽误你的宝贵时间了，祝新的一年2007_BC 2007_BC

望收天

耳边响起杨坤《牧马人》、、、

徐国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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