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发表于 2008-7-5 07:07

药方书法韵味长

药方书法韵味长
介子平 (山西太原)
  悬壶施诊,救死扶伤,乃天底下一等善事,故有董奉杏林、苏仙橘井的美谈。望闻问切、针灸刮痧以外,开方配剂,下药投石,或丸散膏丹,或丹浆栓片,自然少不了药方凭据为之。
  书写于木简上的《汉武威医药简》是迄今发现的最早的药方实物。木简共计92枚,出土于1972年的武威旱滩坡汉墓。其内容包括内外科疗法、药物及其炮制、剂型、用药方法、针灸穴位、刺疗禁忌等。其书为正宗汉隶,撇轻捺重,重心左移,率意处则近乎章草,若篆若草,形神俱足。最妙处还在于中锋侧锋的趁便切换,以及结尾处那道划破沉寂的拖笔,泄注以飞白,绰约有张力,飘逸而浑朴,急就却端方。民间实用,当下流行,简易速成,因地制宜,与土大夫庙堂之作迥异,与文化人书斋之习歧出,在正经八百、一丝不苟之外,人们看到了书法的另一种生态,如同风雅颂之外的诸宫调,院体派之外的匠作画,杂牌军也是军,野狐禅还是禅。
  龙门药方凿壁于龙门奉先寺与古阳洞之间的药方洞窟门两侧,共计140余方,刻之于初唐,涉及疗疟方、疗哮方、疗反胃方、疗消渴方、疗金疮方、疗上气唾脓血方等。施方以众,修斋以恤,意在积德引善、普渡周济,契启于佛家圣地,示白于朝觐途径,意在传布遍播,广而告之。其字魏形已逝,却存魏趣,唐楷未绽,俨然唐法,方折时圆勒,铁划处柔动,一个时代的书风,于朝于野,于远于近,皆能体现之。龙门药方与敦煌卷子,以及题壁于大佛光寺柱表的唐人留言,是欧虞褚薛、钟陆颜柳之外的另一套体系,普通人在一个时代担当的角色,微末纤尘,不足挂齿,但谁人能摆脱得了集体无意识的范畴局限。
  明亡后,毁家纾难、嫠不恤纬的傅山,曾于甲申、乙酉年间典当家产筹资反清复明秘事。之后,颠沛流离、望门投止的他,为维持生计,谋得寝食,曾以行医为业。他尤精于妇科,著有《傅氏妇科》,还曾在太原城开过一爿药铺。除去医术高明,着手成春外,其医德更是为时人所津津乐道,戴梦熊《傅征君传》中说他“辟居远村,惟以医术治人,登门求方者,户常满。贵贱一视之,从不见有倦容”。民间“字不如诗,诗不如画,画不如医,医不如人”的评价,未免有取舍失确之嫌,却从中足见其医道与人格影响之深远。现存的书法册页中,留有其开过的一些处方。同时,山西省文物局还珍藏有傅山当年行医时的“招贴”底稿一纸:“世传儒医西村傅氏,善治男女杂症,兼理外感内伤;专长眼疾头风,能止心痛寒嗽;除年深坚固之沉积,破日久闭结之滞瘀。不妊者亦胎,难生者易产。顿起沉疴,永消烦苦;滋补元气,益寿延年。诸疮内脱,尤愚所长。不发空言,见诸实效,令人三十年安稳无恙,所谓无病第一利益也。凡欲诊脉调治者,向省南门铁匠巷元通观阁东问之。”真是精彩纷呈,言之金玉,却又通俗浅显,老妪可解,读之屡屡怀慕,心折殊深。之间的诩其能、张其辞成份,又让人们怀疑它真出自谦逊虚己、持重朴实的一代宗师、万众楷模的傅青主之手。生活所迫,无奈之举也。但广告就是广告,标榜中含美饰,自荐里有自夸,古今皆成。行医既是其谋生手段,也是他串联各地的掩护,其《霜红龛全集·无聊杂诗》中描述了这种生活的艰辛:“西邻分米白,东舍馈梨黄。食乞眼前足,医无肘后方。”
  因开方者为民间郎中、世传良医,方子需实用便识、立等可取,故药方多随意成形,不知不觉。字体行云流水,不施脂粉,呈草昧姿式、本来面目,却最大限度保留了字迹发生时代的普遍状态。如傅山这样的书法大家,只字片言、一鳞半爪也会成为人们的竞相收藏,书法家的启事润例,甚至于“文革”时期的检讨自白,都为世人所重。不过至清之后,考太医院也开始以八股试贴,以楷法工拙为去取,时人为之语曰:“太医院开方,只要字迹端好,虽药不对症无妨也。”但自清宫遗存的大量医档中,后人却很难发现够称书法的作品。没有了随意,没有了任凭,药方便只能是药方,而非书法。但也有别开生面以药方为底作书法者,光绪举人况周颐在其《餐樱庑随笔》中曾记载过一则故事:苏州江艮庭工篆籀,兼习越人术。每为人治疾,辄以篆字书药方,药肆人以不识故,往往致舛误。先生则恚甚曰:“彼既开药肆,乌可不识篆隶耶?”其迂僻如此。善写篆书又明医理的吴稚晖也曾为老妻以小篆开过药方,药房伙计不识,他竟怒曰:“连这也不识,我若写石鼓文又将如何?”此乃民国年间流传甚广的一则笑话。民国时的另一位篆书大家章太炎也喜用篆书开药方写便条。一次差仆人买肉作羹,仆人携条子跑遍苏州城内各肆仍空手而归,“你写的东西,人家都说没有。”原来篆体的“肉”即楷体的“月”字。
  如今,这些完整药方,何病所医,何症所疗,相隔多则两千年,少则三百年,但仍能对应得出,稽考得见,仍能治得了病,养得了生。但不知是古医的成熟,还是今人的迟疑,其中的丰富蕴涵,为医史家所沉湎。流变的似乎只有书体,魏楷而真楷,章草而行草。古人与今人同病,只不过古人染病,会心安理得于绵长疗程,置身事外于床席病榻,药一副一副地煎,脉一回一回地号;今人犯病,巴不得朝致夕祛,即患即治,立竿见影怨迟,调理滋养嫌长,于是稍有不适,便打针输液,化验透视,似大渐已近,历日无多。古人与今人虽同病,却已不能同方矣。
  治病又医人者,是为良医,良医必有良方。书法意义上的良方,予人的何尝不是痊愈康复、霍然身心。

森豪正室 发表于 2008-7-7 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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