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如是 发表于 2008-1-6 14:22

蚂蚁搬家

                蚂蚁搬家

                                                       文/冉正万

      这天早晨,大雾弥漫。王光线上完茅房,弯着腰走到旁边的菜地,准备摘一张青菜叶揩屁股。他的手刚伸过去就咝的一声缩回来——手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痛得他急忙把指头含在嘴里。蹲下去仔细观察,原来是一只有尾针的黑蚂蚁。他轻轻一抖菜叶,把黑蚂蚁抖落到地上,然后一脚踏上去,把它辗进黑土。再摘菜叶,他小心多了。菜叶上没有蚂蚁,但他看见地里有许多蚂蚁正在匆忙地奔跑。它们从不同的栖息之所爬出来,一个跟着一 个,以蚂蚁大军的行军速度向菜地之外的什么地方奔跑。
      太阳出来,大雾散去,纸房的人全都看见了这个奇迹。数不清的蚂蚁从各自不同的部落里跑出来,排成队奔跑。蚂蚁的队伍遍布大地,起初像麻线一样势单力薄,但麻线越来越粗,直到变成一根巨大的绳子。被太阳照射到的地方,这条绳子熠熠生辉。这是几十种不同种类的蚂蚁,有体型超常的大蚂蚁,也有小得能从缝衣针的针孔钻过去的小蚂蚁。有黑色的,黄色的,还有红色和白色的。有长尾针的脾气暴躁的恶蜇子,也有性格驯顺的大头蚂蚁。那些从松树上下来的油蚂蚁,闪着菜油一样的亮光,身上有一股暖烘烘的臭味。平时不爱成群结队的红蚂蚁走得最快,因为它们的腿最长,头上还比一般蚂蚁多了对触须。白蚂蚁是走得最慢的,它们好像全是近视眼,必须把头放在地上小心地探测才能看清自己该走的路。
      它们像涓涓之水,慢慢汇成了一股洪流。这洪流在天光下似乎一动不动,悄无声息。但站在面前,那种流动的速度和眼花缭乱的颜色,还有连绵不断的沙沙声,都让人感到肉麻和恐怖。那不是在走,而是在“梭”,整个一条带子在梭动。这条大带子的速度并不快,可看那些一刻不停地挥动的小腿,你会相信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地方它们不能抵达。它们脚下的路像老屋的门把手一样光滑,这是数以亿万计的小腿制造出来的奇迹。有种黑蚂蚁身上有一对小小的翅膀,竖起来,就像准备随时起飞。可没有一只飞起来,而是和其他蚂蚁一样划着六条细腿远走他乡。有些蚂蚁并不是走在地上,而是走在其他蚂蚁的身体上,像乘坐人力车一样。它们的动作看上去很笨拙,而那些承受它们重量的蚂蚁似乎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它们自己不时跌下来,成了后面赶上来的兄弟的人力车。那些身体比同类小几十倍的浅黄色蚂蚁,凭肉眼几乎看不见它们的腿,它们走在大蚂蚁中间,就像细小的沙子充填在粗沙之间,不知道它们是自己在走,还是被大部队裹挟而去。
      蚂蚁们经过大树或某个土坑时,会固执地从大树的这一边爬上去,再从另一边爬下来。对土坑也是如此,不知道从坑口绕过去,而是下去,再爬上来。不知道绕一个小弯就可以少走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路程。这让人觉得好笑,可它们那股执拗的、不计成本的傻劲,你又会肃然起敬。
      蚂蚁部队翻过山坡,朝着人不知道的地方远征。可以看出,它们这是离家出走,并且不再回来。它们把纸房抛弃了。有人故意一脚踏在那根脊梁上,想阻止蚂蚁前进,一阵“噼剥”声爆裂后,几百只蚂蚁被捻成肉浆,但后面的蚂蚁并没有停下来,它们绕过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进,没有悲哀也没有愤怒,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方脸冉光福要笑不笑地说,怕是要出大事了。他并不相信将要出什么大事,即便是大事,似乎也和自己无关。薄刀脸王光线说,会不会是地震?冉光福说,地震其他动物也会逃啊,你看除了蚂蚁,其他动物一点反应也没有。
      肖四禄家的大公鸡看见那么多蚂蚁,兴高采烈地啄了几口,好像不对味,懒洋洋的到另一边刨土去了。肖美学从灶膛里撮了一铲滚烫的火灰撒在蚂蚁身上,像爆炒豆一样,蚂蚁在柴灰里“噼叭”响,全都爆炸了。肖美学觉得好玩,还要去撮火灰,他妈说:造孽的事情少做点,小心遭报应。肖美学不高兴,嫌他妈“就是鬼话多”。肖美学是纸房出了名的“闷龙”,做正事闷声不吭气,没有一点主张,干那些不入调的下作事,鬼点子却层出不穷。他爹肖四禄说,住手吧,大小也是一条命呢。你害它们一条命,自己的命就会减一分。肖美学对母亲还只是嫌,对父亲则有一种恨。这恨从十七八岁慢慢产生,到后来越来越重,不管什么事,父亲赞成的他就反对,父亲反对的他就赞成。父亲的话让他很不舒服,他咣当一声丢下火铲,走了。不知道去哪儿,反正得走,得给父亲一个下马威。
      肖美学没走多远心情就好起来。他看见王光线和冉光福正在用棍子捅那些蚂蚁。他们不是为了捅死它们,而是为了把它们的队伍搅乱。搅乱后它们也能回到大部队上去,这让他们觉得神奇,也觉得好玩。肖美学朝蚂蚁队伍上撒了泡尿,蚂蚁被冲翻了,有些还被从天而降的尿打昏了。肖美学看着那些四仰八叉的蚂蚁嘻嘻笑。王光线回家拿来一瓶汽油,沿着蚂蚁队伍浇过去,还没浇完肖美学就把火点燃了。火光腾地而起,险些追上王光线的手。蚂蚁的爆裂声让他们非常满足,就像过年时观看焰火。
      烧死的蚂蚁不计其数,难闻的被烧焦的气味在空气中飘荡,但一会就散了。后面的蚂蚁绕过有汽油味的小路,重新开辟了一条道路出来。
      随着气温上升,油蚂蚁的臭味越来越浓,闻到的人打起干呕。那是一种闷头的气味,难以形容。如果有一股风吹来,恰巧带着那股气味,气味就会一直在你头上盘旋,即使立即用衣服捂住鼻子,也会让你头昏眼花。不过也有一些娘们,为了显示自己多么娇气,没有闻到也人当大面地呕吐起来。除了油蚂蚁的臭味,还有白蚂蚁的酸腐味,这种气味是低沉的,厚实的,滞重的,贴着地面慢慢移动,将整个大地慢慢覆盖。这种气味不难闻,但使人头脑发昏,胃口下降,像在墓穴里睡了一觉醒来。
      鸟儿躲起来了。除了蚂蚁的声音,四下很清静。
      肖美学说,要是蚂蚁能卖钱,把它们全部捉起来,肯定发大财。他张着大嘴,一副愚不可及的样子,两个指头慢慢地揉着太阳穴,一溜涎水在牙齿间闪闪发光,看了一阵,回家了。对父亲的恨没有消失,但他肚子饿了。
      “病壳壳”王海洲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人群后面,突然以一种怪异的腔调说,乡亲们,你们不能让蚂蚁走呀,快让它们留下来呀,不然我们就完蛋了。王光线说,要走走它们的,走得越远越好。今后种洋芋就不用下农药了,花生也不怕它们糟蹋了。王海洲说,真笨哪,你们真笨哪!你们不想想,连蚂蚁都不能住下去,人还能住下去吗?有人说,是它们自己要跑,我们又没赶它们。王海洲说,今天蚂蚁逃跑,明天虫虫逃跑,后天大兽逃跑。它们全都跑了,光剩下人,就像池塘里光剩下鱼一样,这些鱼还能活吗?一个也活不了!
      王海洲曾经是个干活不知道累的人,可最近这几年不行了,全身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见到人就惭愧地说,不行了呃,成了病壳壳了呃。活路干不了,成了一个只会装干饭的口袋。眼角经常挂着浑浊的泪水,不知道是在为自己的病难过,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别人安慰他,你都八十三了,你还要想干哪样。这活路有做得完的吗?想歇就歇吧,没有怪你。他说,不行了呃,成了干饭口袋呃。
      现在,王海洲改用嘲笑的口气对大家说:反正我是个病壳壳,离死不远了。可你们还要活呀,你们不活,你们的儿孙还要活呀。
      王海洲大难临头的告诫起了作用。人们从有生以来各自的生活经验里慢慢感觉到一种恐慌。开头倒不是恐慌,是一种体会:王海洲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体会到了王海洲说的道理,就没法不恐慌。而这恐慌一旦开了头,就会成为一颗种子,因每个人的感受不同而茁壮成长,最终成为集体的恐慌和个人的不知所措。
      几个男人沿着蚂蚁大部队追赶,以便尽可能地把更多的蚂蚁拦截下来。他们举着树枝,准备用它当扫帚阻止蚂蚁部队。可他们走到大部队面前,吓得丢下扫帚就跑。水桶那么粗的蚂蚁部队一点也不像蚂蚁,而是一条巨蟒。它们不再悄无声息,而是像一根在草丛中拖动的管子,发出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呼呼声。这些被吓得屁滚尿流的人回到村子,说他们看见了一条龙,见不到头和尾,只见身子在扭动,在往前梭。
      这使他们更加深信,如果蚂蚁全部离开村子,将是他们难以补救的灾难。村里的男女老少自觉行动起来,手执各种扫帚,就近狙击蚂蚁逃跑。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这些蚂蚁还是小部队,没什么好怕的。不让小股蚂蚁合流,大部队就会消失。
      如果遇到高粱穗捆扎的扫帚,蚂蚁打几个滚,懵懵懂懂摇晃着小脑袋,抖掉小脸上的灰尘,弹弹腿,再磨磨嘴钳,然后又匆匆忙忙地义无反顾地奔跑起来,没有一只跑错方向,就像小小的脑袋里全都安装了卫星定位仪。但有少数蚂蚁成了扫帚下的倒霉蛋。竹枝丫捆扎的扫帚犹如弹性十足的钢丝,平时是用来打扫院子和大路的,能把指肚大的石子儿赶走。蚂蚁碰上竹枝扫帚,留给它们的印象就要深刻多了。运气好的,被挑落到树叶上或者杂草丛中,运气不好的,就会缺胳膊少腿,变成残疾。有的被拦腰挑成两段,流出黑色的血液。那些残疾蚂蚁像勇士一样坚强,略为修理腿脚,便继续上路。
      说它们像勇士是人的比喻,它们自己从不这样比喻,它们不用是否勇敢来鼓励自己,它们用本能直接驱使自己:就这样走下去,别无选择也不用选择。所有活着的蚂蚁,不管自己身体是否残疾,只要碰到同伴的尸体,就会毫不犹豫地带着它走,即使自己爬上去又滚下来也不放下。
      怀揣不安的人们有与蚂蚁不相上下的毅力和斗志。扫帚弹起的灰尘经久不散,整个村子笼罩在烟雾当中。蚂蚁队伍已被彻底扰乱。但没有一个人感到轻松。
      他们已经感觉到,这个方法效果不好——不管你费多大的力气,把它们扫得离同伴有多远,它们最后还是要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去。每个蚂蚁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走了,再见了,我们不想和你们玩了。人已经累得精疲力竭,蚂蚁却精神抖擞,根本不把眼前小小的挫折放到心里去。白天总会过去,夜晚总会到来,夜晚是它们最安全的庇护所。每天夜里,被扫帚弄得晕头转向的蚂蚁都会重新结集,以势不可挡的速度逃向远方。
      冉光福用玻璃瓶装了半瓶蚂蚁,用烧酒浸泡起来,心想也许能治什么病。他说,到底能不能治病我不知道,但万一能治什么病,今后要找也找不到了。听他这么一说,每个人都泡了一瓶,有人甚至泡了四五瓶。王光线尝了一口蚂蚁酒,说有一股玉汗臭。没人说清玉汗臭是什么臭,但每个人又都知道玉汗臭就是那样一种臭。
      扫了三天,没能阻挡蚂蚁的大迁徙,“要死卵朝天,不死好过年!”泄气了,再也不扫了,要去去它们的。扎堆时说起这事,都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责任,即便有灾难来临,那也是大家的事情,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人倒霉。
      这天,村子里吹起了以往少见的旋风,把黄尘和杂草卷成了一根巨大的柱子,这根浑圆的柱子拔地而起,像发射火箭一样壮观。旋风停止后,被旋风卷过的地方干干净净,像被最勤快的女人打扫过,可在它的周围,却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刚开始吹这种旋风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看见,就会像报喜一样叫别人快看:“起龙柱了,起大龙柱了。”正在煮饭的婆娘也会丢下锅铲跑出来,兴奋地张着大嘴。后面天天起龙柱,有时这里一根龙柱还没消失,另一根龙柱又拔地而起。人们看得目瞪口呆。肖四禄的女人在院子里拣葱,一股旋风突然把她罩在风柱中间,风把她的衣服卷起来了,露出白花花像大口袋一样下垂着的大肚皮。尘土和树叶在她四周旋转,旋得她头昏眼花,巨大的气压使她无法呼吸,她绝望地号叫:
      “啊咦,救命啊,先人哪,我要死啦!”
      谁也没来救她,因为没人听见她的叫喊。旋风只吹了几分钟就停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有意和老太婆开个玩笑。老太婆像小孩一样被吓得尿了一裤子。
      旋风更加让人恐慌和泄气。
      只有王海洲仍然坚持不懈。他的病壳壳身体强撑着他的意志。每干一阵他都爹啊娘呀叫唤,家里人叫他不要干了,叫唤声难听得很。他说我小声就行了。再痛得非叫唤不可时,他把一个木桶扣在头上,叫唤声传不远,但更加粗壮,听上去像老牛在唤崽。叫完后取下木桶,脸上全是鼻涕和眼泪。
      只有他一个人深信蚂蚁是可以留下来的,也应该留下来。
      他没用扫帚,他嫌扫帚太硬,会弄死它们。他把它们捧进口袋,然后提到离蚂蚁队伍很远的地方,像撒化肥一样把它们撒在地里。他轻轻抓起蚂蚁往地里播撒的时候,有一种播种的快乐。他相信它们会像种子一样,长出更多的蚂蚁。每次伸手到口袋里抓蚂蚁,受惊的蚂蚁都会咬他的手,当他抛撒的时候仍然紧紧咬住不放。他没有理它们,就像对待家里那个最调皮又聪明的孩子。有些蚂蚁沿着他的袖口钻了进去,他那全是汗味的衣服很对它们的心思。每天收工以后,他的衣服里都可以抖落出上千只蚂蚁。
      他不时骂一句“老杂种”。他骂的是身体里的痛。他看不起那些用扫帚扫蚂蚁的人,觉得他们不是诚心挽留蚂蚁,他们并不真正懂得为什么要挽留它们,仅仅是因为害怕才这样做。几十年来,他并不比他们生活得更好,但他在很多事情上都看不起他们。比如种庄稼,收成好他们就笑嘻嘻的,年成不好就骂天骂地。他喜欢看着种子变成幼芽,看着幼芽长大开花结果。“就像盘儿女一样呃。”他说。不管长得好不好,他都把它们当儿女看待。他怜悯那些种庄稼没找到乐趣的人,觉得他们没有享受过真正的快乐。他们却嘲笑他,说他脸朝黄土背朝天磨骨头养肠子,却自以为这就算活出了人样。
      现在他们全都放弃了,他没有责怪他们。他说,让它们死在你们不长眼睛的扫帚下面,还不如让它们活着离开。山坡上的蚂蚁少了,那些被难以数计的细腿磨光的小路越来越醒目。
      像抢种抢收一样,王海洲没日没夜地播撒着蚂蚁。
      旋风不再拔地而起,天高云淡,山光水影已经进入深秋。
庄稼地里的杂草干枯了,有些小孩专门带上火柴去烧这些草。一大片杂草燃烧起来后,火光冲天,空心的草茎噼啪响,像在放小鞭炮。这使他们非常兴奋。有一块玉米地旁边是松树林,杂草把树林里的枯枝落叶点燃了,烧掉了两座山。墨绿色的松林一片焦黄。那不是被大火肆虐了,那是被死神轻轻扇了一耳光。烧死的杂草和荆棘来年又会长出来,还会比以前长得更茂盛,一点也不用为担心。松树则不同,除了伤势较轻的,大多数被烧伤了,一时死不了,也活不过来,要过上两三年,才会像绝症一样慢慢死去。小家伙们见到什么都敢放火,为什么要这样干?他们不会去想。一些不该烧的地方烧起来,他们既兴奋又恐惧。
      王海洲很想揍他们,但不敢动手。他们可不是随便可以捧在手里的蚂蚁。这些小孩不仅怕他,也很讨厌他。不管在什么地方碰到他,他们老远就捂着鼻子。他身上的玉汗臭越来越浓了,响着乱哄哄的紫红色的声音。他越来越喜欢让蚂蚁叮他的手了。他喜欢这种痒酥酥的、一直酥到心尖上的感觉。
      地上仍然有蚂蚁在逃跑,但已经不能用手捧起来了。它们的队伍已经细得像即将断流的泉水了。王海洲心想,好吧,要去就去吧。我总算留了些下来。
      他扛着锄头这里挖一下那里挖一下,看看自己撒在地里蚂蚁有多少,一只也没找到。 “天啦,它们还是走了。”
      他蹲在田埂上伤心地哭了一场。
      日落黄昏,他往蚂蚁逃走的方向追赶,一直追到山里面,看见蚂蚁像一条流淌的河。他爹啊娘啊叫唤了一阵,说,你们把我带走吧,把我带走吧,反正我是个病壳壳,没有好重,你们可以带走我。
      他把身上的衣服全部扒掉,人瘦得像一根干枯的竹竿。他惭愧地对着蚂蚁笑了笑:看吧,病壳壳呃。他小心翼翼地往那条黑色的大河里走,他走到“大河”中间,蚂蚁像水一样漫上他的腿,漫上他的腰,漫上他的脖颈。最后他双脚离开了大地,躺在河面上顺流而去。

[ 本帖最后由 如是如是 于 2008-1-18 12:55 编辑 ]

伴黔居主 发表于 2008-1-16 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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