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声长啸暮烟孤——张孝祥书法
http://album.sina.com.cn/pic/3d97417643ed26970eeaf一声长啸暮烟孤,袖手西湖归去。
——张孝祥《西江月》
张孝祥,以南宋爱国词人名世,论者将其归于豪放派,显然,今日看来,张词的光辉掩于苏、辛之下。张氏存世作品,《六州歌头》(长淮望断)之外,最负盛名的当属那首可与苏东坡《水调歌头》相媲美的《念奴娇》: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界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银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这是何等的胸襟气度!风流倜傥,卓然放达——因了这首词,那一叶扁舟上,傲立天地间的才子形象就深深地烙印在万世文人的心里,永不老去。
张孝祥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子,力挫群雄,成为独占鳌头的状元,甚至连自以为十拿九稳的当朝奸相秦桧的孙子都只有干瞪眼的份儿,没有真才学是万万不能的。诗词、文章、书法,张孝祥的才气一以贯之,当皇帝老儿宋高宗读罢张孝祥的文章后,盛赞他“议论雅正,词翰爽美”,亲擢为进士第一。有人说,这里面有书法的功劳。
不错,作为书法家的张孝祥,跻身历代书法大家群中,也毫不逊色。秦桧当年就不无嫉恨地说:“上不惟喜状元策,又喜状元诗与字,可谓三绝。”可惜这话出自奸相之口,倘若换个伟大的好人,没准后人就直接管张孝祥叫“张三绝”了。不过,也正由于是奸党恶棍说出这番话,才更显示出张状元的伟大。
关于张氏的书法,《宋史》中有张孝祥本传:“孝祥俊逸,文章过人,尤工翰墨,尝亲书奏劄,高宗见之曰:‘必将名世。’”,王十朋赞他“当代才子,翰墨妙天下”。年长张孝祥八岁的陆游,也说“紫微张舍人书帖,为时所贵重,锦囊玉轴,无家无之。”张孝祥的书法在当时就享有盛名,且流传收藏广泛,炙手可热。这是容易想见的——国家的一把手和二把手都亲口赞誉了,就算写得普通也不可能普通了,何况本来就不普通!
从流传下来的张孝祥墨宝《泾川帖》、《临存帖》等来看,其书充满了宋人“尚意”的品味和气息,字间距略小,而行间距颇大,章法上留白很多,显得清明疏朗,充分展现了其自谓“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的境界。其字笔法,中锋慰藉,转折自如,提按分明,起迄交代清楚。在临摹《临存帖》时,你会真切地感受到行笔的节奏和笔锋巧妙的律动。可以看出,他的行笔速度很快,却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好似跳一支踢踏舞,规则是既定的,但其间线条所显示的动作充溢着出人意料的变化。结体也独具特色:中宫收缩,中上部营造虚位,重心下坠,比如《临存帖》中第一行的“者”、“过”,第三行的“眷”、“胜”、“著”、“暑”等字,特点都十分鲜明,这与北宋的李之仪形成有趣的对比,李氏的字,结体重心向上密集,而张氏则尽量向下沉积。以上是我们读张氏书帖所得的表面印象。
张孝祥传世作品不多,所以我们无法了解其书法的全貌,据称张氏书法,无论篆草,大小均佳,而今我们所能看见的,仅仅是他的一些奏劄和手札,皆以行书为主。《宋史》中论者称其书“真而放,卓然有颜真卿风格”,这一记载,或许是照应了关于张孝祥当年廷试与皇帝对白的传说:高宗问孝祥,你学谁家字?孝祥答,我学颜太师。张孝祥的回答不会全无根据,但也未必是本源。字如其人,人正则字正,在以忠君爱国为不二主题的封建时代,“取法忠臣”的答案显然充满了机警和睿智。
杨万里《诚斋诗话》中的一则记载颇有意味:
刘侍郎岑,字季高,居健康,中书舍人张孝祥,字安国,时为帅,还往甚密。一日,安国忽具衣冠造季高,季高惊异未出,先令人问盛服而来何故。安国曰:“欲北面书法。”季高不辞让,著道服而出。安国即令人扶季高,纳拜者再。季高亦不辞让,安国请曰云云,季高答曰云云,大意令安国学李邕书。
刘岑,史称其“工草书,纵逸而不拘,盖有自得之趣。”周必大跋刘季高帖则赞誉道:“杼山老人笔精墨妙,独步斯世。”刘岑比孝祥大了三十多岁,属于前辈,其书法面目今已难能一见,但刘岑既然“工草书”,那么张孝祥拜他为师学习书法,至少,可以猜测他是力求在草书方面有所突破和进步。张孝祥和刘岑同处建康,应当是1163年张浚北伐的次年,那时张孝祥31岁,距其状元及第已过了近十年,当时早已书名满天下。即便如此,他还要向前辈讨教,由于着装过于正式庄重,以至于一开始时把老头吓了一跳不敢出门接客。
右军若龙,北海如象。刘岑指点张孝祥学习李邕的书法,或许是看出张孝祥的字灵动有余而沉着不足。事实上,张孝祥的书法,本质上属于才气主导型,其作品在南宋一代是风标高举的。他的后人,侄孙张即之,号称传承家学,以书法名世。但张即之之书,刻意立异,尖峭乖张,远不及张孝祥。杨万里在张孝祥的一件作品后题跋道:“张安国书甚真而放如此,然学之者,皆未尝见公之足于户下者也。”是为的评。
张孝祥的书法,一如其人,其诗,其词,激越、豪迈、睿智、高洁,而这些元素却如此巧妙、婉转,出人意料,甚至带着几分俏皮地穿插渗透于文本之间。“真而放”,让人联想到苏轼,他们都是可爱的。最可惜的是天妒英才——张孝祥仅仅在世间停留了三十八载的脚步,就匆匆而逝。
与李白一样,张孝祥在生前就被称为“谪仙”,并有“掷砚禁蛙”的神话传说。死后被尊为紫府仙,民间屡有扶乩下神请来张孝祥的说法,并称其书法“比生前愈奇伟”。然而迷信总要归于迷信,传说终归只是传说。放在世人面前的一代才子张安国的墨迹,比任何传说都生动,比任何神话更迷人。一声长啸暮烟孤,这是唯一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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