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化视野的“兰亭”——王羲之密码 □陈青洋
作为文化视野的“兰亭”——王羲之密码□陈青洋
“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王羲之《兰亭序》
公元2007年,已经是东晋永和九年(公元353年)的1644年之后了。王羲之当时在《兰亭序》里说,“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我们今天看“兰亭”——作为一个著名雅集和看《兰亭序》——作为一个著名书法文本,都已经是到了王羲之所谓的“后之视今”的时候了。
本来,好像“兰亭是什么?”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它是东晋永和九年的一场雅集和一件书法作品。或者是,发生以上这一切的一个地点。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事情并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简单。
那是因为,“后”了1644年之后的又一场以“兰亭”的名义进行的“雅集”——首届中国书坛兰亭雅集。问题就这样出来了。
既然是“首届”,那么永和九年的那一“届”是不是就被“后”掉了呢?就这样被“超越”了呢?其实,不然。那是因为你没有看仔细。你没有注意到“书坛”二字——这是“关键词”。这是中国“书坛”的“首届”兰亭雅集而非其他。那么,真正的问题就来了。那么,这就是说,永和九年王羲之们的“雅集”并不是“书坛”的雅集而是属于“其他”了。这是不是又将“兰亭”从书坛上“后”掉了呢?从理论上来说,是的,是“后”掉了。而这一点——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主办方也是“明火执仗”的。我们在“首届中国书坛兰亭雅集”系列活动中 “兰亭论坛”的论文征稿告示上,明白无误地看到这样的说法:“论坛主题:兰亭雅集的书学史贡献及其文化学意义。”既然是“文化学意义”,那么,它当然是大于“书学史贡献”,并且涵盖和笼罩着“书学史贡献”的。只要一谈到“文化”,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而且往往是,本来好像再明白不过的事情一下子就变得一头雾水。这就好像“文化”是一种比重奇高的东西,本来轻而易举可以承受“书法”之水的“兰亭”之桶一装上“文化”就一下子碰上了不可承受之重,结果,一下子就脱了底。这也像是我们的心—— 一下子没了底。
于是,就开始七嘴八舌了——这倒像是真正具有了“论坛相”。说,“兰亭”是政治、军事、文学、哲学、民俗……当然,“书法”总也是要提一提的,不然,怎么还要叫“书坛”雅集呢。当然,如果用一个大而无当的“文化”那也就什么都说了,当然,其实也就是什么也没说。后来,又有人说,其实,归根到底,兰亭是“风景”。“风景”,的确是一个“终极者”。我们怎么会没想到呢。“兰亭”的一个最基本的“用法”,就是浙江省绍兴的一个旅游景点——风景。
但是,当我仔细看看这一“风景”的时候,发现,作者说的——或者说是主要说的,是一道文化学意义上的风景。这“风景”包含了以上说的“种种”之外,还加上了这次“文化”的始作俑者2007的“首届中国书坛兰亭雅集”和由此引发的林林总总,连提出“风景”说——或者叫提醒“风景”说的人也成了这“风景”中的风景。真是“我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站在桥上看我;明月装饰了我的窗子,我装饰了别人的梦。”
但是,不管如何,这一“七嘴八舌”有一点是说得十分明白的,那就是,“兰亭”确实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或者说,不首先是“书坛”的事。所以,这样一来,倒是把这个“首届”说清楚了。永和九年那一场王羲之们的雅集确实不是“书坛”的。
其实,兰亭是什么,这个问题从文化学上来看——这也是本次论坛与论文的指定主题,王羲之在1644年前的东晋永和九年就已经为了我们今天的“首届”准备停当,并在《兰亭序》中告知了我们。这“密码”就在“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10个字里,而其中的“视”字就是破译之关键。
“兰亭”作为“文化”,作为“文化”意义上的存在——它是一种“视野”,一种“文化视野”。也就是说,“兰亭”,是我们今天“看”作为文化学意义上的书法的一个“参照点”。是我们今天对于书法与书法行为作“文化”意义上的阐释的“依据”。
王羲之身为名士,但与西晋以来崇尚老庄的名士主流意识形态不同。他在思想意识上对老庄是有所非议的。他虽信道教,也服食养生,但以为庄子的“齐物论”不可信。他在《兰亭序》里说:“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他的政治见解近儒家,但他的生活方式与姿态却又是老庄“任自然”式的。
《晋书·王羲之传》说王羲之,“以骨鲠称”。那是一种正直刚烈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用现在的说法,就是一种知识分子的人格和担当。按当代“新美国研究”的前卫约翰·卡洛斯·罗的说法是,“主流文化和知识辩护使‘现代主义者’和‘现代性’保持距离,使‘后现代主义者’在后现代社会生活中处于边缘地位,或者说保持一种批评姿态。”(王逢振:《交锋——21位著名批评家访谈录》,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8月第一版,第200页)
“魏晋风度”本来就已经是魏晋一部分知识分子在主流文化之中“保持距离”和“一种批评姿态”的方式。他们在战乱、杀戮与争权夺利之中保持着自己的“风流”。而王羲之又与“主流”的魏晋名士风度“保持距离”和“一种批评姿态”。
正是因为这种“保持距离”和“一种批评姿态”,因此引发了那场著名的所谓“兰亭论辩”。
1965年,郭沫若连续发表了三篇文章,即:“由王谢墓志的出土论到《兰亭序》的真伪”、“《兰亭序》与老庄思想”、“驳议的商讨”。1972年又发表了“新疆新出土的晋人写本《三国志》残卷”。郭沫若论证《兰亭序》为伪作的主要论点有二:“《兰亭序》在思想上既不合乎王羲之的思想,在书法上也不合乎王羲之的时代。”其实,他所谓的“王羲之思想”,是以魏晋名士的主流思想为依据的,以为当时魏晋名士的主流思想即是王羲之的思想;他所谓的书法的“王羲之时代”,是以当时的主流书风为依据的,以为当时的主流书风即是王羲之的书风。
我们暂且将《兰亭序》的所谓“真伪”问题“悬置”。当且仅当它是一种(文化)“视野”。
无论如何,“兰亭”已经是一个毫无疑问的“不在场”的“在场”者,它是作为“历史”的现实“进入”者。它是作为“视野”在场,作为“视野”进入现实的。
用这种“视野”看“兰亭”,就是要在“兰亭”成为主流的时候与“兰亭”“保持距离”和持“一种批评的姿态”。
那么,当解缙在《春雨杂中》说,“昔右军之叙《兰亭》字既尽美,尤善布置,所谓增一分太长,亏一分太短。”当包世臣在《艺航舟双楫》中说,王羲之“为百世学书人立极”。当现代人把这些说法继承为,王羲之的“平和自然,含蓄宽容的审美境界,成为中国书法最高审美准则——‘雅逸’的代表。它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尺子,衡量着中国历代书法的优劣。”(庄希祖:《中国书法全集·三国两晋南北朝·魏晋朝名家》)的时候,我们如何“兰亭”?这个问题非常清楚——就是和“王羲之“和“兰亭”“保持距离”并持“一种批评的姿态”。
这就是“兰亭”,这就是作为“文化”意义上的“兰亭”,这就是作为“视野”的兰亭,这就是作为“精神”的“兰亭”,这就是作为“思想和知识独立自主的空间”的“兰亭”,这就是作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兰亭”。
在“兰亭”(成为主流与霸权)之中远离“兰亭”,做一个“兰亭主义者”。
“兰亭”当作为一种“可携带”的理论。当然,它并非是具有一种“不着边际的普遍性”,它不能想当然地以为自己能够通观所有语言与文化的深层结构。它必须要有“合适的阅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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