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贴一篇旧作:
可能是心态老了,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篇旧作,感伤不已。遂粘贴出来,请多批评指正:阿公
陈崇勇
阿公是强的爷爷,强是我的好朋友,十几年前我在城里读高中时就寄宿在他家,三年时间,我们同吃同睡,情同兄弟,他叫阿公,我也跟着叫。
得知阿公去世的消息是在他出殡的前一天晚上。第二天一大早, 我便乘车匆匆地赶到。灵堂设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公房内,由于场地狭小,只用一块红布把灵堂分隔成两部分,红布的外面摆放一张供桌,放一些供品和香烛,里边则停放遗体。因为是高寿(79岁)去世,所以灵堂内的氛围并不悲切。 上好香,鞠完躬后,我想安慰一下阿婆,只见她呆呆地守在一边眼睛默默地注视着那相伴了几十年风风雨雨却刚刚离去的老伴,她早已欲哭无泪且无言。我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只好走近前去低低地叫了声:阿婆。她抬了一下眼皮“哦”地一声算是招呼过了。一会,大家把阿婆扶到里间休息,在殡仪馆人来之前还有许多事要办,强叮嘱我守在灵堂内并负责播放哀乐后忙其它事去了。
灵堂空旷起来,只有哀乐的蝙蝠在迂回缭绕,织满了灰褐色的翅膀。我的脑海里有瞬间的空白,生与死的问题倏然闪现,我不知道该思考些什么?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充满了寓意,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我默默地站立着,体验那由一篆香烟上弥漫开来的略微窒息。
遗体用木板捆扎妥当,泊在两张长板凳上,像一只承载了灵魂和肉体等待出发的小船。阿公脚穿寿鞋身着寿衣,脸上用一块红布遮着,原先胖大的躯体瘦小了许多,我知道是由于在他去世前长时间受到疾病的折磨。两个月前我来看望他时他已经瘫痪在床上,见到我时不住地摇晃着上身,双眼黯淡无神,他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走不动了,也吃不下了,怕是不行了。
平生第一次这样近地单独面对一位曾经关爱过我的长者的遗体,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是悲伤,是恐惧,还是惘然?记得十六年前的一个傍晚,我和几位同学一起到强家玩时,已经退休的阿公手提一把锡壶从客厅走过,他把手中的锡壶一扬,问我们要不要喝老酒,在我们疑惑之时他哈哈大笑。那爽朗的笑声和手中的锡壶都有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我在门后找到了那一把锡壶时方知道是夜壶。壶身由几块锡板简单焊接而成,呈台状,壶身上方有一拿手,前方有一斗状入口;壶身未经刨光色泽灰暗,结合部焊痕外露,线条粗犷,整体造型墩实,与我曾经在博物馆中看到的御用溺器那种制作精细却过分纤巧的风格成鲜明的对比。在民间,有许多工匠不经意的制作,集实用和审美于一体,但不被发现,如换一种环境,或假以时日,未尝不能登大雅。
我曾经很留心地观察过阿公的手艺。他在客厅前的一小块空地上支一炉灶,使用一些简陋但并不笨拙的实用工具,比如焊锤就是一块楔铁连接一铁条,拿手处镶一截木棒,用一块瓦片熔一层松香盛焊锡。打锡时,阿公常坐在一张嘎吱作响的小竹椅上。看他点焊,用手腕使巧劲,焊头如鸡头频点,焊好的接头整齐细密,呈鱼鳞状;看他平焊就好像书法家用毛笔写“一”字,重按、轻提、快抹,到尾部略微回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很见功夫。打锡还有一道很重要的工序就是把锡板锤实,先用木锤把锡板放在铁砧上打出大致的模样,然后用小铁锤细打,打出的痕迹呈白亮的放射雪花状。在阿公捶打时我常常用耳朵听,“哒、哒、哒”的声音均匀细密,以一种平稳的节奏悠闲地进行着。 那声音有时让我联想起庙宇中高僧敲打的木鱼声,那声音似乎穿透了十几年的时间迷雾的封锁,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阿公是本城最有名的锡匠,解放前就曾在街面上开过一家打锡店遭大火焚毁,解放后进了电焊机厂当师傅。他带过许多徒弟,但没有一个学艺到精,包括他的儿子。退休后还带过一个乡下的徒弟,但也只是学些皮毛,传技无人成为他一生的憾事。当我在一旁静静地观看他打制锡器时常能能感受到他无声的叹息和流露出欲传技给我的神情。但他没有开口,他知道我是要读书的。
阿公一生打造成过无数的锡器,而在他的灵堂里, 我只看见一对乌黑沉重的烛台,上面擎着的光焰流下烛泪汩汩。锡器这种曾经十分普遍的使用器具,渐渐的地被搪瓷、玻璃、不锈钢等器具所取代,而精制的锡器又没能上升成可以把玩的工艺品,所以它的消失异常迅速。如今在城里已经很难看到它的踪迹,只有在乡间还可以零星觅得。
在殡仪馆车到来之前还举行了简单的遗体告别仪式。遗体抬出门时我被留下来清理灵堂,我把贴讣告的板块掀翻,还到灵堂内整理出一些大大小小的遗物,能烧的被拢成一堆放在路边的墙角下。我用打火机把纸屑点燃,火焰很快地从四周向中间包围,接着升起一股白烟,我似乎看到了焚尸炉里淡蓝色的火焰。
不知几时,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灰烬上的最后一缕轻烟已经被风吹散,灰烬也被雨打湿,湿漉漉的一小捧粘在地面上……在这迅速发展的城市里,有许多事物将无奈地消失,能烧不能烧的都将被清理出城市。在雨中,我的心里轻轻地念叨着:又一位匠人的逝去,默默……
[ 本帖最后由 虫甬 于 2007-8-20 04:56 编辑 ] em2 em2 学习!em2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