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 元 散 論
狀元散論文/舒展文方成圖
每年高考發榜之後,大小媒體,包括狀元所在的城市,必定要對被各大名校錄取文理科最高分的獲得者進行採訪、宣傳。初始時,覺得將這種榮耀褒揚一番也算合乎情理,可以接受;總比「文革」後期的推薦制好。可是久而久之,習非成是。年復一年地炒作狀元,越炒越熱,所在地及其讀過的中學、小學、乃至幼兒園、復讀校和《高考狀元考卷寶典》等等出版物……紛紛出面出籠,家長、老師紛紛出鏡,媒體私下許諾:「如只接受我獨家採訪,當面給你五千元採訪費。」大炒特炒,糊炒狂炒,狀元的神奇、特異、拔尖的神話,令人厭煩反感:「我們這兒歷代出了多少文化名人,俺們這個地界的風水如何出類拔萃,歡迎國內外朋友到這裡來旅遊,必能沾上點仙氣兒。」被炒的狀元,身穿大紅袍(戲裝),胸戴大紅花,騎上大紅馬,敲鑼打鼓遊遍鬧市;男的大多不是體育健兒,瘦小枯乾,整個一台「應考機器」,像舞台上的「文丑」──湯勤;女孩子就更加被醜化得不堪入目──絕非女駙馬可比,姑且不說也罷,狀元臉上那種無奈尷尬的表情,怎不讓人揮灑一掬同情之淚也……這是什麼?這叫作對應試教育不擇手段的惡作劇!其正面效應,與炒作者的願望恐怕恰恰相反吧。
明年高考發榜,正值奧運召開,還要搬出這種洋相,上演類似鬧劇麼?讓外國朋友們產生「中國又回到封建社會」的誤解,誰來負責?開這種國際玩笑,豈不是中國的恥辱?有關教育當局應當立即採取「治標」措施,動用行政命令堅決予以制止,被炒者應當鄙視拒絕它,媒體應當急剎車──愛護自家的名譽吧。
「照你這麼說,俺們地界出了個狀元反而可恥,不該宣傳咯?」「即令拿狀元作廣告,這違法嗎?」朋友,歡迎反詰!可以討論。但辯論不是詭辯,更不是酒後撒野抬杠。「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美譽明明含著褒意,例如糧農、理財、造林、養豬、養雞……都有狀元,為什麼二十多年來「高考狀元」成了一個含著嘲諷意味的有爭議的名詞?
自隋朝實行貢舉制之後,就將考試秀才、進士等科,取代了以前靠門第關係推薦的「九品中正制」。正如北宋末汪洙說的「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此語源於黃巢),男兒當自強」,其積極面是主要的。到李世民之後有較大發展。武則天唐明皇時期,進士科影響最大,也最受尊重。中國以科舉取士,是經過歷史檢驗的進步的文官制度。歐洲一些國家不但讚賞,而且倣行。歷史上如王勃、王維、劉知幾、陸贄、顏真卿、白居易、韓愈、柳宗元……都是進士出身。作為進士中的第一名,受到理所應當的尊重乃社會正氣的表現。譬如王維雖仕途坎坷,但有詩佛畫祖之稱。柳公權不但是一位忠貞直諫的重臣,而且是一代大書法家,《玄秘塔碑》就是明證。三次入相的呂蒙正,愛國詩人張孝祥,思想家陳亮,文學家楊慎,藏書家焦竑,主持編纂《續資治通?》的史學家畢沅,抗元英雄文天祥,光緒的老師翁同龢,以及大實業家和文化改革的先驅者張謇,都是歷史上出色的狀元。但請注意,進士中有大成就者,比起狀元來,多得不可勝數。曹雪芹僅僅是一個經過縣級考試的拔貢。而張邦昌、阮大鋮也是進士出身;秦檜、蔡京和陷害袁崇煥的禮部尚書周延儒都是狀元呢;自唐至清,總共有歷史記載的狀元達七百二十六名。百分之九十是些碌碌無為者。林子大了,啥鳥都有,出幾個敗類更不足為奇了。還有一個災難古今有別:當今中國製造最多的土特產就是少兒青年學子中的近視眼。
再看看當今應試教育所產生的狀元的業績吧。據中南大學教授蔡言厚等歷時八個月,對一九九九年至二○○六年全國各省、自治區、直轄市(西藏台灣未去)五百六十位高考狀元的情況進行了一次大面積的調查,發現狀元大多數都不是社會精英,許許多多走進社會的成功者,並不是他們。是誰呢?最成功的人,一般在中學階段成績在班中排名第十名左右,而不是第一名。成績居前,但不是名列榜首。因此,他們可以騰出相當多的精力投入其他的思維空間;時間這玩意兒是一個常數,你把全部的精力都用於背書和解題,為應付高考而去解析許多怪題、偏題,即使得了高分,很可能是造就了一批高分低能者,教條式慣常思維定勢使人僵化凝固,創新思維被削弱抹殺了,所餘優勢僅僅是分數而已;一旦走進多變的社會,應試教育死讀書的短處就明顯地顯露出來。
二○○六年有十一名內地的「高考狀元」被香港大學拒之門外,因為面試不及格。這不是對應試教育太不給面子了嗎?俺們難道不是一家人嗎?德國洪堡大學每年都拒收不少高考狀元,理由是對這些「好學生」的綜合素質不滿意。美國SAT(大學入學考試)常有些學生得滿分,即俺們所謂的「狀元」。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個滿分者,獲得申請報考哈佛大學的資格,其中有一百六十五人被拒之門外,拒絕率達百分之四十五。教育專家、美籍華人黃金愈說:哈佛是在冷靜地選拔「一流學生」,而不是「一流考生」!
有年春天,楊絳先生七十八歲,她的《幹校六記》,獲得中國作協主辦的全國第一屆散文(集)、雜文(集)評獎的第一名。評委主任由冰心、唐弢擔任;名次按得票多少決定。我當時給楊先生打電話,說:「祝賀你當了狀元!」楊先生當天就致我一函,她說:「『中狀元』云云最使我惶恐,因為我還有些兒自知之明,也還能辨識別人的好文章。我居然能榜上有名,和許多大手筆並列,覺得出乎意外的榮幸。科舉時代的狀元,十之八九不及同榜有成就,我放定是個好例子。楊絳 三月三十日」(此信見楊絳手書)
這是十八年前──一九八九年寫的。今天讀來,似指當今的狀元崇拜而言。愚以為:有的城市對小學進行「教育均等」取消重點校的實驗,它是對應試教育的一個小小的手術,尚且阻力重重,很難在該省(甭說全國)推廣;等到在中國變狀元崇拜應試教育,為創新至上綜合素質教育之日,恐怕筆者早就見上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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