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邦志
发表于 2007-5-30 13:54
陈:清代出了一些有创新的隶书大家,您是否学过或者受过影响?我们在取法这些风格突出的书家时,应注意什么问题?
鲍:我没有学过清代的书法家,但我很佩服其中的几位,如伊秉绶、金农,他们是真正的大家,他们把所谓的风格做到了极致,所谓“极致”就是在他这条路上已经没法再好了。凡是有风格的人都是走小路,这条路仅仅容得下他一个人,别人容不下,别人很难在他的路上再做下去。所以你可以不断地欣赏他,不断地从他身上得到启示,但不能简单地学他,不能在他的身上做任何简单的添加。这里要注意一个问题,不要把反对风格当成了懒惰的托词。不要风格,就是不走自己的路,这样是最保险的,最心安理得,最容易陷入懒惰的陷井。当然更不要把对风格的追求看成是捷径去寻找,去刻意追求,这也是很容易犯的错误。所以艺术学习与艺术创造,都有个合理的自然的过程。
[ 本帖最后由 吴邦志 于 2007-5-30 13:56 编辑 ]
吴邦志
发表于 2007-5-30 13:55
陈:在书法欣赏和评判过程中,往往会不自觉地发生审美的偏差,这是为什么?
鲍:做任何事最重要是方法,最大的收获是对方法的解决,一定要有好的思想方法。艺术不是科学,不要界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艺术是什么?是人给自己开的一扇窗口,他的根本的功用是满足自身精神的、非物质的需求。艺术满足精神需求的方式有很多种,有语言的方式,有文字的方式,有图像的方式,有声音的方式等等,方式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以后,人们便忘了艺术最根本的功用,便就有了很多的清规戒律,有了规范,有了说法,有了一、二、三、四,甲、乙、丙、丁,让后来走这条路的人有了依傍,也迷失了艺术最初的功能,将甲、乙、丙、丁当成不二法门,其实它也可以是甲、乙、丙、丁,也可以是另一种的排序,是没有定规的。这是艺术和科学的根本区别。科学的一就不能是二,艺术则不同。即使是科学,现在的观念也在改变,比如测不准定理、模糊数学等等,艺术就更不能简单套用科学的方法来对待了。简单的线型的思维方式与结构的网状的思维方式确实是很不一样的。
吴邦志
发表于 2007-5-30 13:55
陈:有一现象,曾经在书坛上很有影响的人物,到了后来却出现了另一面,让人不满意。是不是因为他们走上了更高的境界,让人理解不了,抑或就是退步呢?
鲍:从事艺术有一个普遍的情况,就是不进即退。八十年代初成名的书家,有几种命运,一种是永远消失了,不写字了;一种是默默无闻;再一种就是仍然活跃在书坛,影响力非常大,但许多人并不如当时成名的时候,为什么?原因在于在他当时的发展过程中,他的东西是努力向前走的东西,是真诚的,是进取的,是开放的。无论从横向或者纵向来看,都是充满生气的,预示着他发展的可能性。但是,能走出来的很少,十个只能一、二个发展了,而大部分的人则渐渐凝固、僵化、萎缩,就像花开得很灿烂之后,不再开下去。花开后继续成熟,就是结果,结成果实的花就不是花朵了,而不能结果的只能萎缩下去。
吴邦志
发表于 2007-5-30 13:56
陈:现在对孩子的书法教育目的性不明确,或者是错误的,比如期望孩子将来当书法家,以书法谋生,很少考虑学习书法是培养一种气质。这与您这一代人有明显的差别。您当时学习书法是否受家庭的影响?
鲍:我的父亲是一名工程师,但他爱好书法,写苏东坡、《圣教序》,由于爱好,也要求我们从小就描红、写字,家庭的氛围是很重要的。但对一个孩子的未来人生是无法做预期设计的,只能是对他有一个方向性的、一个大的要求,比如要有文化,要有正义感等等,要是具体到要求他将来做什么家,从事什么行当、什么行业,第一步应该怎么样,第二步应该怎么样,这是没有好处的,是不科学的。艺术学习的思路也不能这样设计,往往忽视了以后发展的种种不可测因素。对学习思路的设计要考虑其局限性,所以孔子最伟大,他因材施教,他对一个概念的回答有多样性,在特定的条件和环境下会作出不同的解答。
吴邦志
发表于 2007-5-30 13:57
陈:今年初,在恒庐举办的“梦想秦汉”展览上,我看到您特意展出了吴战垒先生给您的两封信,不知您是基于什么考虑的?
鲍:当时杭州园文局要我给风波亭写一对联,联是他们提供的,因为要赶工期,要求快。我也没注意什么内容,照抄,匆忙就交稿了。园文局很快也就刻了,挂了上去。吴先生散步的时候,发现有个字明显写错了。上联是“有汉一人,有宋一人,……”;下联是“奇才绝代,奇冤继代,……”。下联的“继”,显然是“绝”之误。因为篆字中这两个字恰恰是相反,抄录的人原来就错了,我看也没看,就照抄了。其实,只要稍微读一读,就知道是个明显的错误。这的确很不应该。吴先生与我平时有过接触,但交往不多,能及时来信指出错误,当时我很感慨,一方面我佩服吴先生的坦诚磊落的人品,另外自己也觉得确实不应该。这个错误与学养无关,而是与学风有关。学养问题可以原谅,可以努力提高,而学风问题就不可原谅。我立即重写,请园文局重刻,换了下来。这件事给我触动很大,使我时时反省。再者,展出吴先生的信,也有纪念吴先生意思,因为恒庐是吴先生生前经常活动的地方,换作其他地方,我也许就不会展出这两封信了。另外,我也有个愿望,吴先生生前来信,认为风波亭与关公联系在一起不妥,重做了一副联:“千古奇冤三字狱,一腔热血满江红。”我特意写了展出来,如果有方便的机会,我希望能把它换上去。
吴邦志
发表于 2007-5-30 13:57
陈:有人说,当代碑学走没落。人们对经典碑刻的取法已经不满足,由于出土的东西很多,便有了一种猎奇的心理去寻找新的取法对象,比如墓志的、民间的东西,于是写碑格局越来越小。您同意这种看法吗?
鲍:这种努力可以看作是一种策略,其本意是想通过对新材料的采用有一个新的气象,因为材料的陌生可以产生一种陌生感,倒未必是经过墓志与摩崖、碑刻与墨迹比较后的选择。不要用“猎奇”去批评否定“陌生感”。从接受美学来讲,“陌生感”很重要,陌生感是美感基础之一。美感是怎么产生的呢?绝对陌生的东西它不美,因为它没有铺垫,它与原有的经验联系不起来。完全是老经验的重复它也不美,它没有新的兴奋点。什么东西是美的?一般是在原有的经验框架里部分的突破,这样才容易形成兴奋点,才容易形成美感。因此陌生感是非常合理和必要的,在美的创造中,希望有新的内容、新的形式,它的合理性就在这里,它可以满足审美的需要,审美的里面必须有一个陌生的构成,因此就不能排除它。但是,大家都想提供一点新东西,是何其之难。一方面,要承传好,极难极难,永无止境。另一方面要提供一点新东西也极难极难。这两部分我们可以分开来说,也可以合起来说。继承好了,可能新东西会伴随而生;没有继承好,肯定产生不了有价值的新东西;看起来继承好了,也不一定能产生有价值的新东西。最充分意义上继承好了,新东西也在其中了。不是说一定要完全继承好了,才开始创造,这种方法太机械,不可取。我不是理论家,我说的所有东西不是理论形态的,而是经验形态的。我是这么看的,继承的过程,是在清醒的主体意识支配下的学习和承传,主体意识始终非常活跃。在这个过程中,经常会产生一些想法,只要它是自然状态下存在的,就不必去扼杀它,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就要让它存活并及时让它生长起来。这个存活的过程也许不一定是在很理想的状态下的,但只要它是自然状态的,就让它继续存活和生长。如果我前两年认为我的东西不完美,就中止它的话,也就产生不了我今天的东西。今天的东西好不好呢,也许未必好。我还要预期着明天,我不能预期着明天和后天的具体状态,那是设计不出来的,只要我的基本思维方式是符合规律的,我就充满了信心。
吴邦志
发表于 2007-5-30 13:57
陈:在“梦想秦汉”展览的座谈会上,很多人认为您的隶书是从“经典”走向“非经典”,您自己是怎么看的。
鲍:“经典”、“非经典”都是人为的界定。所有新东西的命运都是一样的,凡是固有的东西都是正面的,是“正室”;而新东西是“偏房”,妾不如妻。人们的一般思维判断模式都是这样。雅与俗是相对的,我们却将它的基本框架给定义好了。比如“二王”帖学是雅的,然后将“碑”较为宽容地与“帖”立为对立面。现在好了,一些新东西,连碑都不如,只好用“民间”这个词来框定。我不在乎“从经典到非经典”的说法,我不以为然。
吴邦志
发表于 2007-5-30 13:58
陈:我常想,先民的书写状态与今天我们不同,是完全没有负累下的自然状态。拿古代民间书写来说,古人也许是在没有什么文化背景下的自然书写,他写得丑,是因为他没有能力写得美,完全是自然的,是为了实用。而今天的书法家学习古代的民间书法,将字写得丑,是在以一个文化人的背景下去书写的,心境与古人完全不同,这种取法到底有多少意义,是否可取,是否合理?
鲍:我们在判断一个现象是否合理前,不能先确立这一条再去判断那一条,这样容易简单化。民间的、原始的东西就是俗的,但也是雅的一种来源,可以通过相互吸收、改造,俗与雅可以互相转化。我们的高等院校和研究机构从来就不放弃对民间文化的研究,研究民间文化是一项重要的工程,无论文学也好、艺术也好,都十分重视对民间的研究与吸取。比如沃兴华先生作为大学教授去关注、研究民间书法,这也是他本职工作。而沃先生吸收民间书法元素纳入自己的书法创作,则是以一个艺术家的身份去探索,我对他的研究和创作一直十分佩服。可惜有他这种能力的不多。由于他提供的成果状态与人们原有的审美经验反差太大。使大多数人接受不了,慌忙之中找不出什么词来批评他,就用 “丑书”这样一个词,根本就是不妥当的。如果他不这样写,而是“传统”的一套来写,能与他相当的人其实也并不多。从这一点上看,他是思考着的,是探索着的,是不“懒惰”的。而我们的大多数人是按一种习惯在生存着,惰性是其伴生物。
吴邦志
发表于 2007-5-30 13:58
陈:那么,如何判断一个艺术家的价值和高度呢?
鲍:艺术家存在的价值是在结构中体现的,从这个方面而言,每个流派和书家都是有其存在的意义,包括那些不是很成功的艺术家。他的意义不是自身的,而是结构性的。我们在描绘在一个图景的时候,就是由结构组成的,有黑的、有亮的、有红的、有白的……丰富多彩。其次才是高度的判断,这个判断比较难,只有在一定历史过程后才能比较出来。有时真正的高度会拉开到人们不可理解、超出常规的程度,比如黄宾虹,直到50年后,他的高度才渐渐被人们认识,可见人认识的局限性有多大。
吴邦志
发表于 2007-5-30 13:59
陈:您十分强调书写性,在临写隶书时,怎样才能体现它的书写性?
鲍:书写性强调了书法的时间特征,有利于强化书法的节奏感,克服描摹、拼搭等初学时易犯的毛病。不过不要夸大书写性的作用,它的合理性来自于有质量的线条和适当的字形(空间)效果。对于只提供了书写快感的书写性,还要有清醒的节制意识。写汉碑时,不要描、不要做,一笔一笔地写去,就是书写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