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不已 《平闲堂书论》、《平闲堂画论》自序
鸡鸣不已《平闲堂书论》、《平闲堂画论》自序
■斯舜威 我属鸡,《美术报》也属鸡。这当然只是巧合,但一想到我们拥有共同的本命年,在一段时间里曾结伴同行,这巧合便让人觉得颇有意思。 1993年《美术报》问世时,我还在老家市级机关工作。说实话,虽然我曾有过担任市委机关报总编的经历,也喜欢写作,算个文人,但纵然让我对自己的前程作出一百种预测,也不会想到从事《美术报》的编辑工作。因为,从那时起一直到3年后成为《美术报》的一员,我不但从未看到过《美术报》,而且压根儿就未曾听说过这份报纸。何况,我没有学过美术,对美术也并无特别的爱好。我对这份在我36岁本命年诞生的同生肖小兄弟一无所知,我们各自行进在两条互不搭界的线路上,几乎没有交叉、重合的可能。
然而,命运就有这么奇怪,它其实早在冥冥之中就作好安排,后来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美术报》怎么竟成了我人生的一个重要驿站。而且,一呆就是10个年头。
10年,500多期报纸,一大摞合订本。叠在书架上,默默注视着,想到自己的10年生命倾注其中,就会莫名地产生一种成就感。青春不再,白发满头。原先喝酒如同饮水,豪气干云;而今却喜以茶当酒,于宁静平淡中品尝悠悠滋味。个中甘苦,寸心自知,纵有许多感慨,却欲说还休。
有一次参加一个聚餐,同桌一位初次见面的先生喜欢相面,端详了我一会儿,得出结论:“你看似洒脱,其实很劳心。”我听了淡然一笑,说:“属鸡的么,土里扒食,凌晨啼鸣,怎能不劳心呢!”内心里则激起几分感慨的涟漪,甚至溅起几分感动的浪花。但片刻之后,又复归平静了。现在办报,特别是已经完全推向市场的专业报,不但要办好报纸,更要搞好经营,连晚上睡觉也要想到如何创造更多的经济效益,保证超额完成上缴利润指标。因而,自从任职《美术报》的那一天起,我便全身心投入到这项全新的工作中,甚至连兴趣爱好也改变了,基本上不再看我原先喜欢的文学书籍,基本上不再从事文学创作,一部已经写了20多万字且已有出版社愿意出版的长篇小说,一停便是10年,而且很可能就此半途而废,因为当初的创作***已经渐消渐淡,当初写的官场F•B题材也已被不少人写厌写滥。当然,我仍在看书,只不过主要看书画艺术书籍,且主要看古籍;我仍在写作,就像虽然人们有了自鸣钟,雄鸡们仍然不忘啼叫一样。只不过以写办报所需的文章为主,比如,写书画评论,写翰墨杂感,写一年一度的“新年献词”,等等。除了为《美术报》填版面,还要应约为兄弟报刊写一些文字。其情景,果然是“鸡鸣不已”,怎一个“劳心”了得。
在报纸上发的文章,大多是即景、即兴式的,属于快餐食品,难以长期保存,我的文章,更属“速朽”之列,所以,我并没有将它们集中出版的意图。我倒是准备了一些选题,如风雅画室系列、翰林杂记系列、艺苑折枝系列等,准备长期积累,条件成熟时再分别出版。但那是一个长远计划。况且,说实话,现在出书,也是一件尴尬事。出版社需要的是市场看好的书,他们感兴趣的是明星、美女、新新人类们写的有望走红的出版物,要不就是有权的官员、有钱的老板为了附庸风雅,或者虽然无权无钱但为了圆梦的文人们掏钱自费出书。正因为如此,图书市场虽然红火,书店里的书籍虽然琳琅满目,但真正有价值的书却不多,连一些原本值得买的古典图书,经过书商用所谓现代、时尚的装潢一包装,收藏保存价值也大打折扣了。曾有出版社给我出过几本书,每次去书店,总要看一看书架上还在否?没有了,难免有一丝遗憾,如还在,又担心是否变成滞销品。我自忖自己的文章,虽不至于粗制滥造,惨不忍睹,但也难以有很广的读者面,难以给出版社带来很大的经济效益。在这种情况下,出书凑热闹,何苦呢?
在乙酉年,我曾打算出版一本《乙酉杂稿》。起缘是和王冬龄老师一次聊天。王冬龄老师也属鸡,长我一肖。我一调到杭州,就和他一见如故,成为莫逆之交。后来我到中国美院参加书法研究生课程班学习,他是我的导师,两人的关系自然更进一层,可谓无话不谈,情谊在师友之间。那天在西子国宾馆参加一个聚会后,他提议:“如此良辰美景,何不到湖边走走?”两人便在西湖畔一边散步,一边闲聊。谈到本命年,他说:“你喟叹从36岁到48岁一晃而过,实际上,从48岁到60岁更是稍纵即逝。人在本命年,特别容易感受到时光的飞逝,因而,在本命年,更要多做一些事情。”对他的话,我深以为然。如果12年是一个人生周期,对我而言,下一个12年至关重要,这一辈子能够做一点什么事情,能够做到什么程度,关键取决于48岁到60岁这一阶段。我必须有所取舍,认准一两件事情,踏踏实实,尽力而为,做到问心无愧,不留下遗憾。为此,我觉得有必要对目前的事情做一些整理,包括对已经发表、或已经完稿即将发表的文章做一个小结。
特别是在乙酉之夏,我的工作岗位突然有了变动,不再担任《美术报》总编辑职务。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小结”对我而言便更有了一种特殊的意味。因为,这些文章大部分是为《美术报》而写的,不少杂感、评论甚至是在签大样时为了版面需要急就的,从一个侧面,可以看到这些年我随着《美术报》走过的足迹。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本集子是我送给《美术报》的礼物,更是《美术报》给我的馈赠。没有《美术报》,我不可能去写这一类文章,也不可能在美术评论和书法艺术上稍有长进。我从内心感到,能够在《美术报》工作,能够达情适意地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把个人的兴趣和所从事的职业有机结合起来,在完成公务的同时留下个人事业的记录,实在是一种造化,一种幸福。过去的10年,就人生历程而言,是最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的时期,一晃而过,让人顿生白驹过隙的浩叹,留下这些文字,也可顾影自怜、敝帚自珍地稍加自我安慰:我并未虚度光阴。
然而,乙酉年过去了,我并未将《乙酉杂稿》的出版付诸实施。主要原因,一则是懒得出书,更主要的是卸任一身轻,终于闲了下来,有了大量空余时间可以读书、临帖、写作,便将兴趣都用到新的读书、临帖、写作计划之中,而将出集子的事情扔到了一边。毕竟,新的学习、新的创造要比收拾陈年烂芝麻有吸引力得多。
比如,在那段日子,我取出王伯敏老先生赠送给我的由他担纲主编的厚厚三大册《书学集成》,认真通读了两遍,并做了3万多字的读书笔记。我对这些笔记颇为自得,因为他们都是在心境非常宁静平和的情况下写成的,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在写的时候甚至没有想到要公之于世。如果要有什么想法的话,我只愿在多少年之后,当另一位书画史论老先生在重编《书学集成》时,能将这些笔记收录其中,我颇自负地认为应该收入,否则便是书学的缺憾。如此则五十盛年“赋闲”,也算是闲得其所。
因为是在平闲中读书写作,就信笔为自己取了一个“平闲堂”的斋号,现实中并无这样一座“堂”。新取斋号的另一个理由是,我原先的斋号曰“观江湖楼”,源于我原先的办公室在二十层楼居中,左可观钱塘江,右可观西湖,由此而延伸出种种人生感慨,遂名之。妻子当时曾提出异议,她说:此楼又不是你的,怎能以暂容之地取斋名?待到免职后搬出,才不得不佩服妻子比我有见识得多。好在原先尽管有不少书画名家为我题写了“观江湖楼”,但一件也没有悬挂过,否则,“摘匾”之际难免会尴尬,乃至于伤神伤情的。于是想到,即使是自家的房子也终究只是暂寓之地,文人的厅堂馆阁,还是“造”在纸上最为妥当。
于是,便在纸上凭空地“造”了一座“平闲堂”。在做书学笔记时,随手遍按上了“平闲堂”作为标题。每一段议论之前,都如同“子曰”一般加上“平闲堂云”。在将《平闲堂书学咀华》交给《书法》杂志去发表时,突然想到,总该给“平闲堂”作一个小小的说明,否则,别人谁知道“平闲堂”为何物?于是信手为《平闲堂书学咀华》写下了一则“小序”,曰:“五十岁赋闲,远离名利场,于落寞中悟出平常、平静、平淡、平心、平和亦不失人生真谛,能够得一平字,方能得闲雅、闲适真趣。而闲雅、闲适,乃文人本色。上帝予我以平闲,非弃也,厚爱也。遂以‘平闲堂’颜吾居。晨昏之际,品清茶,临古帖,读书论,日与古人晤对,其快何及。偶有所感,即作记录。语意浅陋,自娱而已。竟敢献芹者,唯愿借此以告知我爱我之师友:平闲者自有平闲之致在焉,岂有他哉!”
原先,是准备做一篇《平闲堂记》的,就像曾经做过一篇《观江湖楼记》一样,后来发觉,那段话,已经把想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再做已属多余。
感谢《书法》杂志胡传海先生,他在连载《平闲堂书学咀华》时,一字不漏地刊出了这段纯粹抒发个人情感的“闲话”。有了这段话,我的子虚乌有的“平闲堂”便算是向世人亮出了“牌子”。从今而后,我便将以平闲堂主人自居了。
平闲堂,是我“赋闲”之后做一个纯粹文人的标志。所谓标志,至少意味着我将换一种工作方式、生存方式,以及创作方式,也就是说开始一种不同于以往的人生。
人生如寄,本来就是匆匆过客。在某一个单位、某一个位置不管待多长时间,都只是暂寄而已。“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不带走一片云彩。”徐志摩这首优美的抒情诗,表达的岂止洒脱而已,实则蕴涵着沉甸甸的哲理。人生在世,几十年弹指一挥,最后能带走什么呢?
我本来就不是书画圈中人,与书画圈的缘分,实则上在乙酉之夏已经告一段落了。虽然仍在《美术报》工作,但也就只是“工作”而已,心灵深处淡出书画圈也自在情理之中。我今后的主要精力,可能将“重续”10年前的“旧缘”,补做一些曾经耽误和荒废的事情,包括把那部写了一半的长篇小说写完。以后,我将不可能像以往那样关注书画领域。作为匆匆过客,我已经走过了这一段路程,回首也罢,不回首也罢,就此作罢。或许,我偶而还会写一些书画方面的文章,但是不必为了工作,为了填充版面而写作,也不必碍于书画家朋友的面子而写作。即使写,也完全是出于自身兴趣爱好而已,那样,心灵将是自由的而愉悦的。从内心来说,我更希望做一个纯粹的文人。
所以,在丙戌年将要过去的时候,我终于决定,将以往写的一些书画方面的文章汇聚在一起,为一段过去的日子做一个纪念。借此机会,对在过去的日子里曾经关心、支持我的工作的书画界朋友表示感谢,特别是对我“赋闲”之后依然关心、支持如故的书画界朋友深表谢忱。
“老夫年已半百”,我已不再年轻。在接下去的岁月里,我也许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写一些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做一个纯粹的文人,做一个纯粹的人。
王冬龄老师认真地告诫我:“你就认准两件事,一是写作,一是草书,这是你的特长所在,目不旁骛,持之以恒,必有所成。”
王冬龄老师的话,让我引为知己,让我热血鼎沸,不敢稍有懈怠。
不管如何,既然生来属鸡,就以鸡自许,努力啼鸣吧。这并非定数,而是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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