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龄访谈---演释传统 开拓创新
演释传统 开拓创新王冬龄访谈
2003-1-4
斯舜威《美术报》总编
王冬龄中国美术学院现代书法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导
斯:首先祝贺中国美术学院现代书法研究中心成立。中国美术学院是我国最早构建科学、规范的书法教育体系的院校,现代书法研究中心的成立在美院现有的书法教育体系中无疑具有特殊的地位和作用。请问现代书法研究中心成立后如何很好地凸现这种地位和作用?另外,研究中心与书法系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王:现代书法研究中心是中国美院教育创新、推进“大底盘、高层次”的教学改革的一个必然结果。我们书法系原来有一个书法研究所,现代书法研究中心包含了书法研究所的一些工作。中国美术学院是最早成立书法专业,是全国在书法教学方面的一个重镇,为我国书法教育事业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中国美术学院既能培养传统的书法人才,又应该具有前瞻性和现代性。因为中国美术学院有两个文脉:一是以林风眠为代表的“中西融合”;还有一个是以潘天寿为代表的“中西绘画拉开距离”,拉开距离并不是指排斥西方,中国画与西画,各有自己的特点和长处。
我们处在一个转型的、多元化的时代,中西文化的交流、融合、撞击更加强烈。书法在过去是惟一没有受到西方冲击的艺术门类。“五四”时期,徐悲鸿的人物画从传统的中国画角度看,有点“不中不西”,但今天,我们也把徐悲鸿的作品看成是正统的传统精髓。书法这种国粹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对西方现代抽象表现主义产生过很大的影响,一个比较熟悉的例子是,毕加索临摹过齐白石的画,他对张大千说,“如果我生中国,我就会是书法艺术家。”另外还有米罗、克利、塔皮埃斯曾受到东方书法的影响,法国的米修还专门到上海来学过书法。但是当时信息不通的书法界看不到这些。后来中国书法在和日本的交流中,认识了日本的墨象派;在'85艺术新潮的时候,书法界终于受到西方的冲击和影响。这个时候,有一批书画家在北京成立了一个现代书画学会。现代书法在中国出现得比较迟,发展是蹒跚的。作为传统的中国书法是不是要表现现代人的审美观念?这是肯定的。所以说,现代书法就是在不失掉原有的传统精髓的前提下,创造一种新的更符合现代人的、更符合时代的审美观念。艺术要表现人的最真诚的东西,在当今,与赵孟 时代的士大夫情调是两回事,现代的环境已大不相同。出于传统的文化因循习惯,大多数人仅仅接受书法中传统的部分,但是中国书法要真正地成为先进文化,它必须和其他艺术一样具有包容性、现代性与世界性,必须要有探索和创新,与时俱进,所以书法艺术的现代化转型是时代的大势所趋。
为什么中国书法在西方艺术界比中国画还要有影响?因为它是最成熟的具有中国特色的艺术,是很线条、很抽象地来表现的,不那么机械,所以中国书法在北欧、德国具有非常大的魅力。以前学院派老师去汉堡艺术学院教中国艺术,他们的留学生到我院一般自愿选择学书法,而选择其他专业的人很少。
不要把现代书法简单地看成是步日本人的后尘。从事现代书法的队伍,既要对传统有深刻的理解,又要有现代艺术的观念的熏陶,完全从艺术方面去探索与实验,才可能产生优秀的作品,这个很重要。现代美术教育的发展和过去已有了很大的不同,一些很现代的专业,如服装设计、平面设计,也需要中国纯粹的艺术精髓,那么,现代书法研究中心正是顺应了学院交叉教学的需要。
书法系是我院一个总体全面的书法艺术教学部门;现代书法研究中心是隶属于我院研究学部的一个学术研究机构,同时又是一个从研究生开始的高层次的教学部门。正如许江院长指出的:中国美术学院书法系和现代书法研究中心互为补充,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书法教育体系。研究中心的着重点是现代书法与现代书法教学的研究,现代书坛当下的艺术创作,各种流派、各种情况我们都要进行研究。这种高层次的学术研究,必须由具有深厚学术根底与艺术传统的名牌艺术学院来做,才能体现出它的学术性和前瞻性。我一直有这样一个观点:不管传统也好,现代也好,关键衡量的标准不是你的旗号,而是支撑的学术高度和你的艺术水准。
斯:刚才你强调了现代书法和传统书法之间的关系。今天在现代书法研究中心成立仪式上举行的“临摹·理念·方法——第一回书法教学实验展”,我看它既注重传统,又有现代书法的一些实践。是否可以这样理解,这个展览也是现代书法研究中心在创作理论方面带有探索性的一个活动?
王:这个展览是现代书法研究中心的首次亮相,也是中心从学术层面的教学创新研究的切入点。中心的宗旨可以概括为十六个字———演释传统、开拓创新、直面教学、建构学术。
临摹在教学中是最基本的学习方法、最重要的课程。临摹就是面对传统、面对经典的一个认识过程与实践过程。过去社会上的老先生总是说,“认真临吧。”以为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其实,人们往往是“有手无心”的摹仿,收获不大。我们强调带有理念并讲究方法的临摹,能使我们的观念中理性的部分更加明确,它是一个手段,不是目的。
这个展览显示了研究中心成员非常深厚的传统功力,显示了对传统的理解,却没有被束缚,有很大的创造性。有些作品看起来是临摹,实际上是创作,现代的观念很强,体现出书法艺术临摹与创作的丰富性。
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你倾力创作现代书法,被视为现代书法的一面重要旗帜。近年来,你每年都要出国几次,交流、讲学,为推进现代书法的发展可谓不遗余力。但从另一方面来看,社会上对你非常推崇的,或者说艺术市场上非常受欢迎的,恰恰是你的飘洒劲逸、风格独绝的传统的草书。请问你自己如何看待这一现象?如何估价现代书法在你的创作和理论实践中所占的地位?
王:我来杭州读研究生之前,是在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学绘画的。我的际遇很好,成为中国美院最早的硕士研究生,碰上了最好的老师,又得以留校任教。我自己喜欢草书,也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影响。去美国之后这几年,实际上我进行了三种类型的创作:传统的书法创作(不仅包括草书,还有其他书体);现代书法的创作;还有一种就是抽象水墨。这三者的根砥建在传统书法之上,实际上我现在仍在做临摹的功夫,传统的东西没有丢,永远也丢不了。
在高等艺术院校做一名老师,同时也是一名艺术家。我觉得作为一名艺术家,他的创作要努力指向前沿,必须是这样的。
对于现代水墨,我自己有这么一个观点:书法家的抽象水墨一定能产生出区别于画家的抽象水墨。因为书法最重要的就是锤炼线条,对汉字的抽象空间的布排,这和绘画的人抽象水墨会很不一样,我觉得我能从中找到自己的艺术语言,坚信我做抽象水墨和传统的书法能够互补。去年和今年,我的抽象水墨都在纽约做过个展。有些西方学者看到都很喜欢,我想这是因为我对书法的精髓的把握与别人有些不同。
斯:你作为“草圣”林散之先生的高足,继承了林散之先生的劲逸飘洒的草书风格,同时你又自成一格。那么,你的现代书法创作,和刚才你说的抽象水墨,这些新的探索,对你继承林先生的传统又与之拉开距离走出一条新路,有什么影响?
王:林散之、沙孟海、启功可以说是传统书法的集大成者。二十一世纪很难再出现这样的巨擘,时代给了我们一个机遇,今后的书法在原来的意义上将有所推进。中国的书家,我觉得有三种类型:一是书法家,就是传统的技巧掌握得非常好的人,如果学问、地位较逊,仅是字写得好,可称之为“善书者”;二是学者书家,古代没有专业的书法家,要么是皇帝、大臣、文学家,书以人重;还有一个类型,就是我们研究中心教学所要培养的作为艺术家的书法家,或称“书艺家”,把书法作为一门真正的现代艺术。
中国书法博大精深,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艺术资源。中国古代有“文人画”,现在有人提出“文人书法”,一壶清茶,明窗净几,写几个字,有思古之情,也未尝不可。但是今天,特别是在美术学院教学,我们的取向是:现代的书法家的艺术生活方式、工作模式应该是在创作室中反复思考、反复实践。我们有这样的抱负:既然东方书法成全了西方的大家,为什么不可以从中国的书法里潜研而出,成为有全球影响的艺术家呢?
斯:今天的展览上有几位外国留学生临摹颜真卿等古人非常到位。你到世界各地讲学的时候,向世人传授书法这门中国特有的艺术的时候,你是着眼于中国的传统还是着眼于书法的现代性?
王:我在美国、德国、日本的多所大学教过书法,教国外学生中国书法中的笔墨技巧,但并不是要把他们培养成“中国的书法家”,不是仅仅是把颜字写得很好,而是让他掌握、吸收中国书法的艺术语言之后。他感受中国最基本的、最传统的艺术语言,以发挥自己的创造性,丰富他自己的艺术创造。有些学生也确实是如此,我也鼓励他们的这种艺术取向。
可以说,我在西方的书法教学很有影响,我准备把学生写的体会、论文编为一本《西方人看中国书法》。用带西方文化结构的眼光,看中国传统艺术,应该有不同的见地,为我们提供一种参照。
斯:能不能就全国范围近年来对现代书法的探索所取得的成就,或者存在的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作一个简单的估价?我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有一些不属于现代书法范畴的东西,打着现代书法的旗号,败坏现代书法的名声。正因为这样,现代书法研究中心的成立将能为“现代书法”正名作很大的贡献。
王:最早对现代书法进行探索的应是王学仲、黄苗子、王乃壮、李骆公、谢云、古干等,最早叫“现代书画学会”,开创了由传统书法向现代书法的起点。
在西方我们有一些非常出色的艺术家,都是在文字与书法上做功夫有很大的突破,如谷文达、徐冰、邱志杰,我们也可以把这些作为现代书法的范畴来研究。在中国搞现代书法卓有影响的有:邱振中、朱青生、黄苗子、古干、张大我、王南溟、张强、杨应时、洛齐、卜列平、魏立刚、曾来德、沈伟、邵岩、杨林、朱明等。
简单地说,如果没有对传统的深刻理解,没有对西方现代意识的感悟,是难以为之的。现代书法难在什么地方?就是最精粹的传统不能丢掉,又要让人觉得观念没有滞后。应该说,进行现代书法探索的人,是一些拓荒者,一些有勇气的人,需要有一种使命感。当然这个队伍里不免有哗众取宠、急功近利的人。
斯:听你介绍说,准备在明年招收“研究生课程班”,请问这个“研究生课程班”
在教学理念、训练方法、培养目标等等方面有没有新的构思?这个构思与中国美术学院或其他艺术院校书法研究生能不能拉开一些距离,相同的和不同的地方在哪里?
王:“研究生课程班”是我院书法专业的第二届,由我来具体负责完成。所谓“研究生课程班”,条件是本科毕业,有一定的艺术造诣(不单指书法专业),通过一年的脱产学习,两年之后,专业和外语如果通过国家规定的考试,可以申请硕士学位。这样能使比较多的人获得研究生课程的学习,共同打造中国美术学院书法专业的学术高度与新颖的教学模式。
这次教学模式很不同的地方,在于现代书法研究中心的教学理念、教学方向和现代书法研究中心的学术定位决定的,教学安排中我拟请:朱关田、邱振中、祝遂之、陈振濂、金鉴才、林剑丹、骆恒光、俞建华、余正等各方面专家来上课。学生们都具有一定的艺术基础,来了之后,可以把基础打得更扎实一些,主要还是激发大家的艺术创造性、对书法的现代观念、艺术观念的理解,在理论、创作方面能够做出一些成绩。中心会安排现代艺术和现代书法创作的实验性课程,以激发新的创作观念和表现手法。在中国美术学院这个艺术氛围极浓的地方,可以通过研究、讨论在创作与理论方面建构有所前进的高等书法教育新体系。
斯:最后一个问题,也是读者非常关心的一个问题,现代书法研究中心现有的框架和运作机制如何?
王:现代书法研究中心目前有五位成员:王冬龄,蒋进,白砥,张爱国,鲁大东。我们已聘请许江院长、刘江教授、章祖安教授为学术顾问,拟聘请的海内外客座研究员有刘骁纯、邱振中、朱青生、范景中、曹意强、高天民、高名璐、庄天明、王南溟,德国海德堡大学的雷得侯,英国的白若思,瑞典的柏伟能,日本的稻村云洞、迁太、有田光甫、田宫文平,韩国的金兑庭、孙炳哲,美国的洪再辛、张以国,法国的柯乃柏、梁扬。很遗憾的是法国熊秉明先生的逝世,使我们中心也失去一位可敬可亲的师长。
现代书法研究中心除了教学、学术研究,实际上也是一个对外交流的窗口,希望将来能对展览、创作、教学起一个很好的作用。同时我们还有一个计划,就是争取明年中国美术学院校庆75周年之际,策划一次国际性的关于现代书法的学术交流活动。
搞现代艺术不应步他人之后尘,书法是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书法的现代化是真正的中国的艺术现代化。国内艺术界、西方艺术界的有识之士很关注并支持现代书法,虽然它目前还在发展成长阶段。
确实非常感谢中国美术学院、中国书协领导对我们的信任和期望。现代书法研究中心特殊的意义在于,是由中国美术学院这个具有深厚传统的国际著名的艺术院校来挂这个牌子、做这个事业。作为我个人来说,感到担子很重。我们的希望就是书法艺术在我们这个时代更加生气勃勃和丰富多彩。作为一个时代的幸运儿,艺术学院老师,必须坦诚面对艺术人生,应该为艺术教育做些实事。所以我至今牢记林散之先生给我的教诲———“虚名易得,实学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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