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山雷 发表于 2020-4-8 11:49

小栈月升时·《乡间杂诗·远年怀想》配画

小栈月升时·《乡间杂诗·远年怀想》配画


画中游——蜕心堂品玩己画笔记·第九百七十六篇


江南达者 童山雷



此画中所示场景,却也在此心留下有趣且近乎温暖之回忆。那是下乡之初,首次回家过春节,独自一人在旅途上的体验。当时交通甚是不便,居然就这段也算不上多远的路,就还得在途中住上两晚。而这只是第一晚,尚未离开山乡之际。最是记得,那天兴冲冲地背着个小篾篼(里边当然都装的是为家中采购的一点“吃货”[可不是今之所谓“吃货”哟!]了,呵呵),到得达县碑庙,天色已晚。微茫月下,去到临溪一家小旅栈前;东家迎着,将这厢上下看了看,或是印象还不错罢,遂很是亲切友好地与这寒暄了几句,接着竟然就仍是以三五角钱的通价,给了个整整洁洁的单间给咱。于是,晚饭之后,夜深人静之时,自家倚在那简易的未经刷漆的白木床头,掏出本随身携带的手抄唐诗,十分真切地体验上了一番“旅馆无良伴,凝情自悄然”的古典式文人“羁旅”情味,以致至今记忆犹新……后来,不用说,咱那《乡间杂诗·远年怀想》中,便也就有了相关之作。此画所据之诗,乃《旅途两夜》之其一《乡镇客栈》。诗云:小栈临溪称占景,叩门恰值月升时。东家敬我斯文士,素洁单间把钥匙。诗与这画,已将彼时恬然自得与愉悦甚至是侥幸窃喜之情披露无遗,这儿不再多说了,但请读者诸君随吾感受一下那般情致。而那诗之其二,说实话,则真的是极煞风景。本似不应也在这里展示,但想到不如此,又焉能完整显示吾辈知青当日之生存际遇,所以也就还是不揣冒昧,亦将其附上罢——


其二·地区旅馆


过府冲州真了得,
此身沦落令人嘘。
知青凭证才相示,
——浴厕道旁为尔居!






此画与文俱得自2014年。而其诗之得来,却仍是要早个好几年的。




(总 1096 篇之第 976 篇)




另附上一段咱长篇小说《乡中苦斗》(1980——2002年撰)内相关的文字。附带说明:文中主人公洪波此次独自相对提前回家过年,是因须赶回去参加哥哥在元旦节举行的婚礼,尤其是,那“家办婚宴”上,还亟待他背上这小背篼里的“货物”哩——




……启程回家的日子总算被洪波盼来了。二十八号晚上,他兴奋得差点儿一夜都没有睡觉;他老是在床上翻来覆去,老是在心往神驰地设想着他们一家团聚时那种令人感动的幸福情景,并且还不时又忍不住把这情景自言自语地口述出来,以致同睡的方春庭都略带妒意地笑话了他好几次。二十九号一早,他象是一只打足了气的皮球似的,一下子就从床上弹下地来。他砸开石缸中那层薄薄的冰,匆匆地漱洗了一下,然后就忙手忙脚地开始煮饭了。在清晨那剌骨的严寒中,他不顾满口牙齿都在捉对儿地敲颤,又快快活活地为今天的启程哼起了一支接着一支的歌——老天爷才知道他哼的是些啥;方春庭在床头苦笑着说,他连半句都没有听明白。——饭后,他连在这儿多待上一会儿的心思都没有,立刻就背上早已准备好的行装,告别了方春庭和上魁元一家,正式上了路。
  他在云台开上了一张路途证明,然后沿着春天走过的那条傍河的小路,急急忙忙地向着石垭赶去。他打算早点赶去乘坐午后那趟去巴州的长途汽车(这是他早已打听好了的)。
  一路上,朔风席卷着山谷里的云雾向他迎面扑来,白茫茫的一片,十步以外就看不清景物了。那轮已经跨上了山峦之巅的朝阳,也被围裹在这团浑浑沌沌的大气之中,象是一个用纸剪成的苍白的小圆圈贴在那儿。沿河两岸,时起时伏的松涛声中,间杂着无数的千奇百怪的鸟啼,这一切,使人仿佛感觉走进了一个十分神秘的、梦幻般的世界……
  洪波身负的行李有好几十斤重。除了背上的小背篼装得满满实实的外,他胸前还吊着一个沉甸甸的挎包。不过,幸好昨天他已经把鸡鸭鹅全都宰剖了出来,因此这时他总算还减少了好些麻烦。
  正午之前,他气喘吁吁地赶拢了石垭。有点扫兴的是,由于元旦前夕来往的乘客太多,不光当天下午那趟去巴州的班车票早已售光了,连第二天一早的车票,也都预售了一多半。眼下从巴州到重庆已经通了火车。不过,听说每天只有一次车开往重庆,并且还开得很早,所以,坐明早上的汽车去巴州,他原先的计划实际上就已经落了空。
  这个没有料想到的新情况使得洪波很是气恼。然而这也是毫无办法的事:从这儿去巴州实在太远,徒步跋涉前去是根本不可能的,因而今晚他就只好在这儿住下了。
  买好车票后,他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全部资产,——除了购买火车票的钱以外,维持两天最低标准的伙食和支付两个晚上的下等旅馆住宿费还是行。为此他稍稍地松了一口气。于是,他先找下住处,并寄放好了行李,便朝着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食店走去。
  整个下午,为了消磨时间,他都在枯草丛生的河岸上画着速写,直到暮色降临到这个山环水抱的小镇上来以后,他才又去吃了一点简单的东西,然后回到旅馆。
  他住的是一家位于镇边上的、由一个生产队开办的小旅馆,设施非常简陋。不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店家分拨给他的,居然是一个小小的单人房间。对此他十分满意。当然这也难怪:因为诸如漏风的墙、仄逼的用具和不舒适的床位什么的,他一年到头都在领受,所以全都不算一回事,而独处一室的权利于他来说,却是十分难得。于是,进屋后,他心安理得地掩上了房门,蜷上床去,顺手从衣袋里掏出了一本随身携带的小册子——那是一本薄薄的《唐诗选》,——就着煤油灯,开始低声地读了起来。
  他一一地诵读着那些诗,感到其乐无穷。当他读到杜牧《旅宿》那首诗时,他颇有同感地暂时把书合上了。
  “呵,‘旅馆无良伴,凝情自悄然。寒灯思旧事……’”他反复地吟咏着这几句,细细地体味着诗情,一时不由得陷入了遐想之中。
  家乡的影子分外明晰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那泛动着粼粼浅浪的嘉陵江,那苍翠的歌乐山远影,那座落在松鹤岗上的他的家,和他的母亲、婆婆、哥哥、妹妹、舅舅全家以及淳于扬、王举等亲友的音容笑貌,同时都在他胸中搅动和翻腾了起来,使他感到了一种浓烈得足以叫鼻子发酸、整个人都有点酥软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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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赤子初心、文士才情、 达人意趣、艺者性灵,搜觅人生旅途种种苦乐参半事境,乃借助拙手所持翰墨丹青之技,得成带有一己独立标识之画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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