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四喜儿小说——《较量》
较量“宝古斋赵三爷新收了一套西周编钟,每个钟上面都有几十个铭文,是极难得的稀世珍品。”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象一阵风似的,一天便在古董行的捣爷们中间传开了。二十年代的北京琉璃厂,早已是信息时代了。
消息传到白约翰耳中,白家是捣古董的世家,去年他从西洋留学回来,一时没什么事做,就整天泡琉璃厂,替洋人收古董,从中捣几个钱。最近洋人托白约翰寻找大件的青铜器,肯花大钱,他正愁无货,听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一溜烟跑到了宝古斋。
“三爷,听说宝号最近得了一套编钟……”白约翰顾不得寒暄许多,开门见山。
“世弟,”赵三爷同白约翰的父亲是捣古董的老朋友,所以这样亲切地称呼他。“近来世道纷纷,人心越发不古,老朽潜心事佛,早就不玩古董了,哪来的编钟,不要信那些无稽之言。”赵三爷一边命人给西装笔挺的白约翰上茶,一边矢口否认此事。
茶也没喝,白约翰将信将疑,怅然而去。
“赵家是老古董了,河南、陕西都有他的眼线,这套编钟是赵家手下通过掘墓贼在河南南部弄的,花了整整三万大洋。他不会轻易给你看的,听说他要卖给洋人,赚十万整数!”几个常混琉璃厂的朋友得知白约翰在赵家碰了软钉子,来给他透风。
白约翰心里好笑,你赵三爷再滑头也不行,给洋人打交道,琉璃厂非我莫属,你非过我这道门槛不可!可转念有一想,万一他赵三爷通过其它渠道同洋人挂上钩呢?赵家毕竟是广交四海的老捣……白约翰二次又登上了宝古斋的门。
“三爷,您老与我白家是数代世交,小侄别无他谋,只图看一下编钟,以开眼界,还求三爷赏脸。”这话是白约翰路上就盘算好的。
“哎!”头戴瓜皮小帽,手里不停数着念珠的赵三爷叹了口气。“这是谁走的风,真是多事!好吧,让你开开眼,谁让我们是几代世交呢?不过要看,有句话要说在前头,一是你不要再传风,二则这套东西是西路朋友寄放再小号的,托我代为顶一下真假,所以东西决不能出手,自己人看一下倒也无妨。”
赵三爷把白约翰领到后院密室,打开门锁,点上蜡烛,在一个紫檀木的长条几上,赫然陈列着一排编钟。白约翰心里惊喜非常,他虽是古董世家,深谙捣古董的消息机关,又受过高等教育,品古董是行家里手,于是伸手抄起蜡台,细心品察。那暗绿的青铜老锈,花纹突出部分的黑锈,粗犷的饕餮纹饰的凹陷处还残存着出坑时黄褚色的老土,古拙而富于奇趣的铭文,分明是西周的礼乐大器,勿庸置疑。
“世弟既然看了,我正要请教,我与你先父尽管玩了一辈子古董,毕竟是土玩家,况且是老眼昏花了,这套东西我顶不真,你是门里出身,见的多,又喝过洋墨水,还请世弟帮我顶一下真假,我也好给西路朋友有个交代。”赵三爷诚恳地说,一边殷勤地接过蜡烛为白约翰照明。
白约翰听了很舒服:老家伙还是不行,明明是真的,还在犹豫,看来人一老知识、胆魄都蜕化了。这套东西,要能经我手捣到外边,起码十万大洋……想着想着,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算盘,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我当是珍品,原来是一堆假古董,不值什么钱!不过这造假的功夫可真不错,要不是过咱爷们的眼,谁也看不出来。”白约翰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真的是赝品?”赵三爷几乎惊叫起来,再也矜持不得,手里的蜡台一下子失落在地。白约翰扶了三爷一把,一边弯腰把蜡台拾起重新燃着,平静地说:
“三爷,您看那锈色,老锈不坚,浮锈颜色太嫩,饕餮纹过巧,铭文中有两字是秦文所独有的,豫南出土的当是楚器,楚器上怎么会有秦文出现呢?赝品无疑。”白约翰态度很肯定。
“哎,我又失眼了!”赵三爷怔了好一会,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顿时象苍老了许多。“看来人老了这古董行不能再玩了。我实说了吧,这是我用了整整三万白花花的大洋买的,一次失眼,这半年也翻腾不起来了,哎?”赵三爷颓然的理了理满头白发,摘下老花镜揉着那深凹的眼窝。此时白约翰心里得意极了,看了一下门槛上的赵三爷,装出一副怜悯的样子:
“三爷,你怎么不给我看一下再进呢?”他抱怨着,思索了片刻。“这样把,我与洋人熟,洋人不大识货,并且他们特别相信我,我想法吸引他们,然后原价出手,以解三爷之难。不过这样一来,终究洋人会看出,以后我的信誉……”白约翰一面慷慨相助,一面闪烁其词。
“世弟,看在我与你先父情同手足的份上,帮老朽一把,事成后我从中给你五千块大洋车马费。”赵三爷颤巍巍地站起来,急切地央求。
“哪里话,家父在世时常说,三爷时常帮他的忙,这件事我就当自己的事去办,包在我身上了。”白约翰一边替三爷拍打身上的土,一边慷慨陈辞。
第二天,白约翰送到宝古斋两万五千大洋,抬走了那套西周编钟。
一个月过去了,白约翰又来到宝古斋。
“三爷,姜还是老的辣,白某人佩服你造假的本领,那套编钟可做的真象,我失眼了,看来从头起我便在您老的套子中打转,佩服、佩服!”白约翰恨不得一下子扑上去扼死对面这个老东西 ,但还是强作镇静。
“看茶!”赵三爷面部麻木,依旧戴一顶嵌着红宝石的瓜皮帽,手里不停数着念珠,向里边喊了一声,然后眼皮也不抬地向白约翰说:
“世弟过奖了,世上总有一些朋友,明明他前面有陷阱,他仍是一心情愿地跳下去,真叫我没法子,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赵三爷对着三柱清香,开始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虔诚极了。 这是一个探讨了几百年的话题,不一定是恶意,有其理性的一面,或者说叫恶人自有恶人磨,换位想书法界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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