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志刚:呸,“英国美术300年”
按:此为美术批评家郑志刚为《书画世界》“围观”专栏而作,见该刊2013年9月号呸,“英国美术300年” 郑志刚
据新华网、中国网、河南省人民政府网、大河网等网媒报道,2013年6月25日,“走向现代——英国美术300年展”在河南博物院开幕。兹展由河南博物院、中国中华世纪坛世界艺术馆、辽宁省博物馆、江西省博物馆、广东美术馆、湖南省博物馆等6家博物馆与美术馆和英国曼彻斯特大区博物馆联盟、国际巡展联盟、贝里艺术博物馆等3家机构共同主办,包括油画、版画、水彩、素描和雕塑展品80件。据闻,像这样全面展现英国历时300年的美术发展状况的展览,在中国还是第一次。 我通过查网了解到,这次展览属于英国大使馆文化教育处举办的“艺述英国”活动之一,分别在北京、沈阳、南昌、广州、郑州和长沙6个城市巡展。早在2012年11月15日,中国巡展的首展就在中华世纪坛世界艺术馆开幕了,到郑州已是第五站。从北地风寒的都门,到溽热如蒸的中州,大半年时间飞逝而过。这批“来自英国西北部以曼彻斯特为中心的18家博物馆和收藏机构”的洋玩意儿,到底给我们留下些什么呢? 在河南博物院的展厅里,有介绍资料显示:展览将对18世纪中期以来的英国绘画发展情况进行全息考索,分“英国人”、“场景观察”、“自然景观”、“讲述故事”、“诗意的想象”和“现代主义”6个主题版块,其中既展示先锋派画作,又展示传统绘画作品,既囊括了主流艺术画作,又囊括了反叛传统的艺术作品。依我管见,看美术展览,最好不要被文字介绍所左右,那样容易干扰自己面对作品时可贵的“处女直觉”及独立判断。看画展与写文章不同,如果后者像缠绑腿,则前者便是打冲锋,我们需要在展厅里直抵原作。
篇幅所限,只能对80件洋作进行随机抽样品读,先从人像作品聊起。肖像画之在英国美术中蔚为大宗,不能不感念文艺复兴时期的德国画家荷尔拜因。正是这位生于奥格斯堡、卒于伦敦的杰出画家,将“肖像画”的种子播入了英伦画坛。视荷氏为英国肖像画的“炮捻子”,并不过分。其细腻精微的画风,不仅在《伊拉斯谟像》《亨利八世像》《基什肖像》《克里夫斯的安妮画像》等名作上大放异彩,还将营养渗透于我们眼前的这部分英国肖像画中。当然,17世纪一个名叫凡·代克的佛兰德斯画家,也不应当被轻易忘记。他以朴实严谨的肖像画风,深获英王室青睐,作有《查理一世行猎图》等。可以说,对上述两位异邦大匠长达数百年的群起仿效,使英国画家在肖像画创作领域催生出滚滚春潮。但直到18世纪上半叶,脱略外来影响、真正创造出英国本土风格的一批画家,才陆续涌现出来。 现年50岁的女画家阿尼拉·马吉德的《两姐妹》,是一件色彩单纯而又对比强烈的油画作品。在我感觉,画面氛围略含压抑,人物内心绝不轻松。画家将主要精力,投放在色块配置与面部表情的抓取上。至于巴基斯坦传统服饰与否,从艺术欣赏的角度来看,倒不是最重要的;老画家弗兰克·埃弗巴赫为他的医生朋友大卫·兰多所作的版画肖像,以芜杂而又焦灼的线条,勾勒出某种忧抑惶惑的心态;卢西安·弗洛伊德有“20世纪毕加索之外最伟大的艺术家”之誉,以特立独行的为人及画风,深刻影响了包括陈丹青、刘小东、朝戈在内的一大批中国画家。弗洛伊德1922年生于德国柏林,11岁迁居英格兰,2011年驾鹤西游,享寿89岁。这是个孤僻得近乎神经质的画家,远离时尚,拒绝潮流,只将自己关在封闭的画室内,以每天10多个小时的高强度,不厌其烦地画模特。他对为人造像有种偏执的热情,描头面,画裸体,无假粉饰,一任真实,下垂的眼袋、痴肥的身躯、凌乱的皱纹、失神的双眸,在粗率的笔触下次第展现。甚至雅洁高贵、屈尊驾临到弗氏画室并甘为模特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竟也被他描绘得面庞臃肿、招子滞重、丰采尽失,像个中风的病人。行笔至此,我不禁攒眉浩叹,这样的艺术家,根本不可能诞生在中国。吾华之画家,一旦为有司造像,莫不奴性大作,生怕画得不准、不美、不暖、不亮、不光、不伟。比照弗洛伊德“艺术家永远不需要成为自己的囚徒,风格的囚徒,名誉的囚徒,大笔财富的囚徒”的自白,我们想不脸红都不行,想不颡泚都不行!
十多年前,我开始迷上古怪的卢西安·弗洛伊德,尤其在那幅《白狗和女孩》的印刷品面前如痴如醉。而今在展厅中零距离抚读他的真迹《黄色背景的女人头像》,可谓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一个未名中年妇女的面容,在油彩的漩涡中呼啸而至。笔法干练粗犷,色彩简约而不乏微妙变化,咀嚼过痛苦与茫然的目光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正是弗氏一意孤行的惯有画风;雕塑家雅各布·爱泼斯坦富有探索精神,在创作上深受罗丹影响,并与布朗库西、莫迪里阿尼、毕加索等先锋美术家切磋良多。其青铜雕像《乔治·萧伯纳》,是一件久负盛名的作品。粗糙的肌理中透发出人性的暖意,而对五官的写实性塑造,又使人物个性在苦心经营的细节中大为鲜活。 安布罗斯•麦克沃伊作于1915年的《银与灰——查尔斯•麦克沃伊小姐夫人》,在不同色彩之间的配比与过渡上,有不露声色的机巧与若存若亡的纤妙;瓦伦丁•卡梅隆•普林斯过硬的写实技艺,在油画《奥利弗•奥马尔德•沃克上校》中得到了饱满呈现,尤其在明暗关系处理及手部细节描绘方面,更有令人折服的效果;艾尔弗雷德•芒宁斯的《圣灵降临周:节庆日》洋溢着一种朴素的热烈,大面积的暖色铺陈出一片欢愉的嘈杂;在《春天的早晨:哈弗斯托克山》中,乔治•克劳森令画面前景贵妇的左手中,攥着一束从中景贫妪筐中买下的黄白相间的花朵。这样的细节处理,使季节特征及人物在身份、经济方面的差异,表达得含蓄而又强烈;乡村风景画《穿越布鲁克》的作者约翰•林内尔,在对伦敦近郊一片林地与荒原的倾情描绘中,将大自然的幽谧芳容与无尽蕴藏,悉付于油彩与光影。 应当说,詹姆斯·阿博特·麦克尼尔·惠斯勒是英国“拉斐尔前派”的重要画家之一。这个孤僻而尖刻的美国人,艺术上曾受库尔贝、马奈及日本浮世绘影响,在绘画创作中竭力求取某种音乐般的优雅流畅,并特意将自己的诸多画作命名为“夜曲”、“交响曲”或“改编曲”等。具体到这件蚀刻版画《巴特西大桥》,那在黄昏中缓缓流淌的泰晤士河水,安详中似乎夹带着一缕淡淡的忧伤;约瑟夫•马洛德•威廉•特纳的《浅水处的加莱海滩:渔民捡拾鱼饵》,有着非同一般的水墨写意式的“虚实相生”效果。我从来认为,将东西方绘画判然对峙,是一种愚蠢而狭隘的心态在作祟。包括特纳此作在内的一系列优秀西画早已雄辩地证明,“写意性”绝非东方(尤其是中国)美术所独有。在英国风景画领域,威尔逊和庚斯博罗堪称奠基者,但若论巅峰成就,还要推特纳与康斯特布尔。我们眼前的加莱海滩上,光、空气与水之间的相互吸吮、渗融及幻变,在漫天夕照的整体氛围中,被掌控到了某种欲仙欲死的程度(特氏的其他作品《威尼斯风景》、《奴隶船》、《雨、蒸汽及速度》等,亦有类似滋味)。说此后的印象派画家在特纳身上多所获益,是绝不过分的。 如果威廉•特纳被认作是英国绘画史上最杰出的天才之一,那么,约翰•康斯特布尔则是最早完整地领会了油画造型语言的大师之一。有意思的是,他的才华在当时的英国美术界一直横遭冷置,却被法国热捧为“现代风景画之父”。在中国,这般“墙里开花墙外香”的现象也并不罕觏,故而书画诸君亟需咬牙练就一身“长期忍受被边缘化”的硬功。文艺界讲的是混“圈子”的本事,嘴不甜、腿不快,“情商”不高,光活儿做得漂亮,免不了要吃窝囊亏。镜头切回康斯特布尔的《布兰奇山的湖塘, 汉普斯特德》,浓云翻卷的天宇之下,湖山起伏、明暗交织,一派田园幽趣。不难看出,康氏崇敬大自然法则,画风基调是突破了古典主义的现实主义,创作心态相当素朴真诚。寻常乡野景观经其妙法剪裁,靡不深具恬静、明丽之美。
但丁•加布里•罗塞蒂是“拉斐尔前派”的核心人物,偏爱放荡不洁的绘画题材。在水彩画《波吉亚家族》中,造型简质,色块坚凝而浓烈,画面情节随人物举止而紧张奔突,不消说,这些都是画家抑郁难安心绪之外示;被目为“英国绘画之父”的威廉·荷加斯,实际上脑后长有“反骨”,时常在作品中对当局进行冷嘲热讽。这样的画家,中国古代有李唐、朱耷、徐渭等,于今阿世之风大盛,哪里还找得到骨鲠者的影子!荷加斯在艺术上受鲁本斯、勃鲁盖尔、伦勃朗等人影响,作品主要是铜版和油画风俗组画及肖像画。这件约作于1735年的版画《浪子生涯:赌桌上的毁灭》中,因失火而窜入赌室中的浓烟、冲着绝望的赌徒汤姆狂吠的黑狗等,共同营造出惊慌失措的群体乱氛。荷加斯精湛的具象写实功夫,在其“刻画世态炎凉”的创作主旨导引之下,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在英国现代主义艺术圈内,亨利•摩尔以大型铸铜雕塑和大理石雕塑而闻达四方。他曾追慕爱泼斯坦、布朗库西及毕加索等人,以“忠实于材料”为创作轨则。作于1966年的青铜雕塑《头盔五号》,有着细腻而隐忍的抛光,貌似洗练冷峻,实则含义复杂,将战争与人性之间的纠结拷问,尝试进行了抽象表达。 观毕展览,想说点什么,又说什么都嫌废话。中国的部分书画家,像绵羊一般听话、黄牛一般多劳、狐狸一般虚荣、京巴一般谄媚、饿狼一般钻营,唯独在艺术创作上缺乏“心雄万夫、一空依傍”的王者之风。当着洋人原作的面,请允许我对这部分炎黄道友,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呸! 最后一段话我喜欢,中国的艺术家奴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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