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印与大境
——王增军篆刻艺术赏析
冉伟严
篆刻，更准确的说法是“印学”。印者，信也。自秦汉以来，印章作为信用凭证的载体就已经发展成熟。当然，篆刻艺术的自觉与独立要晚到明清。但是，看到今人王增军的篆刻，总会回望到最初的“印”。
一方印，很小，却可以看到秦汉气象的博大与浑厚。王增军是以书法功底入印，以秦汉印为宗的篆刻家。看他的篆刻和他的书法一样，总是可以让人回望，回望的一瞬间，秦汉古风的朴茂，千年沉积的雍容和一份自由自在的心性全在那缕缕刻痕。
哪一笔没有来历呢？哪一处章法没有根基呢？古玺、秦印、汉印、流派印，皆有印迹；或篆，或隶，或楷，均有出处。这样深厚的根基，成为可以回望、可以品味的依据。而这根基，又是如何“刻”出的？
当我看见一大捧一大捧的“房山石”印的时候，实在是惊讶！大约是1983年吧，20多岁的王增军，在当时上海的《书法》期刊看到篆刻作品比赛获奖者的获奖感言：“曾临秦汉印3000钮”——他笃信这句话。笃信的结果就是照着做。王增军买不起3000钮石料，买得起的是房山石。房山石对于篆刻而言太硬太不好用了，可就是这些房山石，却被他当作“田黄”，把大块的石头锯成一小块一小块，石头不好锯，垫上棉絮一点点来，锯到手出血泡。而这样艰辛的准备仅仅是个开始。石头锯好了，再用硫酸纸把秦汉印拓下来，照着刻。那时孩子小，单位工作忙，家里条件也不像现在好，每天晚上不太明亮的台灯上烘烤着孩子的尿布，台灯下，就是王增军刻写房山石的身影。就是用这些房山石，他在二、三年间刻了一千多方印。
多年后，已经成为篆刻界大家的王增军见到《书法》期刊上的那位获奖者，说起“曾临秦汉印3000钮”，那位方家亦惊诧不已，说自己当时不过是浮夸之言。说者是戏言，在王增军却是践行过的真言。
践行之后留下的一定是铭心刻骨的印迹，这就是“刻”的与众不同。
很多时候，我想中国印选择石头为书写用材料，不就是选择了把文字写进大地吗？而王增军“刻”尽房山千石，这是真正地将字刻写在大地上了。由此，也能够了解，面对廊坊古“八景”进行艺术创作的时候，王增军为什么会想到用篆刻。他说，廊坊古“八景”是发生在廊坊这块土地上的历史印迹，用印章这种艺术形式进行记载，是最能表现历史厚重感的一种艺术语言。是因为有刻尽千古的体悟和思考，才有这样的艺术构思和创作吧。
可是，临刻，只是打下根基，而真正刻出自己的心性，还需要太多的琢磨。
石和刀是力中之刚，线条和印泥是柔中之雅，将这阳刚与阴柔水乳交融，浑然天成于一方印章，方寸之间，乾坤浩荡，是真正的中国印的大美。很像冰上舞蹈，冰的坚硬与刀的锋利，舞蹈的抒情和舞姿的轻盈，通过力量、耐力、速度，通过协调、柔韧、灵活，通过平衡、优美、稳定等等塑造如仙如梦的美丽一刻。就是这瞬间的美丽却“刻”在心间化为永恒。
冰刀滑过冰是刻，刻刀行过印石更是刻，“刻”这个动作太意味深长。一柄刻刀，一方印石，握在王增军的手中，通过“刻”这个动作，在有限的空间里超越了局限。一方石头，多么有限，可就在这石上，文字的灵动，章法的纵横，朱白之间的妙思逸趣，通过“刻”得到了实现，让理性与激情交汇，有限与无限超越。
超越，谁人都想，但都很难。一遍遍看过廊坊古“八景”这八方印章，我知道我看到了王增军的超越，也看到了超越的渊源在于“有来历，无挂碍；根基深，牵绊少”。
“凤河春水、长堤秋月、北野烟林、葛城渔唱、土楼管弦、双阁凌云、遥峰夕照、谯门晓钟”分别为廊坊古“八景”，其面貌已不得亲见，但依赖历史记载和民间传说能够想象应当是非常美好和幽雅，所以，王增军在篆刻整体构思中依据秦汉印制又融入写意创造，以凸现沧桑、古老、幽远的意境为主。八方印，是一个整体创作，各种印制融会贯通，各类书体相得益彰，或方或圆或正或欹之印形也相映成趣。而每一方印又绰约卓著，耐人寻味，情致盎然。
凤河春水，疏密离合，挪让承应，流畅而生动，选择隶书之刻，刀法凌厉婉转，突出竖线的节奏感，彰显“凤”之轩昂、脱俗之美，可闻冰雪消融之春水清新流淌。
土楼管弦，方圆之变，意趣天成，似窗，其乐正从其中袅袅传递。“土”简约得当，“楼、管、弦”三字笔画繁而不乱，边缘倚势裁夺，稳中有变，古朴又飘逸。
谯门晓钟、北野烟林这两方印，采用秦印，大胆写意，气势酣畅，见刀见墨。
遥峰夕照，在八方印中显得别具一格，沿用的制式是秦汉的，但选择了楷体字，这样的设计，可以给人更多的想象空间。
…………
王增军是一个亦书亦印的艺术家，世人多知其书法频获大奖，每每赞之敬之多说其书法。但当我问他自己以为如何时，他讲：说真话，我认为自己篆刻第一，书法第二。
我想也是这样。有太多关注的书法创作，也会有太多牵绊，获奖、流派、威望之说哪是说想放下就放下的呢？而放不下，太在意，反而多了挂碍。相对于书法创作的篆刻，对于王增军来说，是完全个人化的心性之造，不需刻意，完全放下，一缕刻痕，一记心印，全是自在自得。这个“篆刻第一”里不全是说功力和技艺，应该是自己得意的创作姿态和境界吧。
上午晴好的阳光斜照在墙壁上，墙很洁净，雪白，没有多余的装饰，除了镶嵌在框里的一帧篆刻。就是这很小的一帧篆刻却让满室大雅而显超拔。很小的一方印，没有书法的酣墨淋漓写春秋，没有绘画的色彩明暗尽斑斓，只一方朴石，几缕刻痕，一抹殷红，不设不施，却是蚀骨销魂。印小并不妨碍至大境，诚哉斯言。
【国展获奖书家风云人物榜】>>>No.15 王增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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