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书法家张鑫在书法网总部
老友张鑫与他的书法文/刘新园
在二十一世纪的五十年代由于父母双亡,我只身来到南昌投靠叔父。离开老家前,祖母要我带一个箱子交给叔父,到南昌后叔父打开箱子一看来是一方一方的用紫檀和黄花梨木挖出来的盒子,盒子里装的是砚台。叔叔眯着眼,脸上浮现讽刺的微笑说:“这些都是你爷爷喜欢的玩意儿,现在都用自来水笔了,谁还要这些东西呢?”于是,我就把它推进床底下,再也不去看它了。
后来叔父去德国了。有一天,我拖出箱子拿了两方砚台去古玩店碰运气,居然价钱还不错。
一天我又拿了两方砚台去古玩铺,老板刚收下,来了一位长着花白长须的很有风度的老头儿带着一个和我的年龄差不多,但长得很俊秀的少年进来了,老板把砚台递给老头,他身旁的那位少年说:“这是方珠砂泥砚,明朝旧制的吧?”老头点点头夸奖他说:“你有眼力了,很不错嘛。”这老头是南昌著名的收藏家余厚基,这少年就是后来的书法家张鑫。
自此,我们便慢慢相识了。张鑫的父母都是医王,家境较好。他常邀我去他家做客,这位年仅弱冠的少年待人热情极了,他把他家珍藏多年的藏品一一挂出来,一会儿挂出王铎的板绫大条幅让我欣赏;一会儿又换上了董其昌、金冬心的字轴,一会儿又打开沈石田的册页,眉飞色舞地向我解释其意境如何高远;一会儿又向我介绍砚台和笔筒——明代文人喜欢的所谓“清玩”。当他讲到明代人如何注重砚的材质美,并拿出一方方砚台举例时,我怔住了!其中有几方就是我卖出去的,古玩老板以十倍的价钱卖给了张鑫。但我不敢吭声,这曾经是我爷爷的遗物。我叔父认为是废物,我认为能换几个红薯的东西在张鑫那儿却成了珍宝,得到了应有的爱护。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之间我们考上了大学。余先生为了祝贺我们,赠送给我们每个人一枝在当时非常有名的又大又笨的“金星牌”的金笔。
“张鑫那么喜欢书法绘画,文史基础又相当好,为什么不去读文科去学工呢?”我为张鑫惋惜。
一九五九年反对“厚古薄今”,反对“资产阶级思想”,我首当其行,被学校划入该拔的“白旗”之列,每个礼拜批判七八次。一种巨大的力量逼迫着我说假话,强迫着我听废话、听蠢话,我年轻的心灵受到极大的折磨,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我常常在被批得头晕脑胀的时候想起张鑫,想起张鑫的文史基础比我好,却不去学文史而去学工,我由衷地佩服他的聪明,我想他不会经历我的这种劫难。
一九六O年大跃进之后,饥饿袭击全中国。
一天下午,我在马路中无意间碰见了因病休学在家的张鑫,他惊讶地望着我浮肿的脸,再三邀请我每周到他家坐坐,弄点黄豆汤之类的东西给我吃,那个时候,黄豆汤真是灵丹妙药,吃了几回浮肿就消退了。
“你最近还卖字画吗?”我问。
“很少了”。他十分感慨地说:“不仅没有玩字画,还天天被批斗,被别人当作白旗拔。”我才知道,张鑫也有和我相同的命运,即使学工也未能幸免。但他比以前更喜爱书法了。
在没完没了的批判会上,他就会想起顔真卿的《祭侄文稿》,用手指在自己的腿上划,背临这篇悲愤的书法名作。文革时期,也未能逃脱劫难,批斗会上,右手臂被扭伤。
八十年代后期,我写成了《蒋祈“陶记”著作时代考》,否定了中国瓷器生产的最早的一篇论著,蒋祈的陶记历年被人们认为是元代作品。我认为陶记是南宋文献,它不仅是研究陶瓷史也是研究中国手工业史和宋、元经济史的基础资料。考证如果成立,将会动摇许多传统定论,鲁迅说过“在一个保守国家要想移动一把椅子的位置很可能要流血牺牲”。如果触犯了传统看法,权威论将会有不堪设想的后果。我把这些顾虑向张鑫说了,并把我写的《考辩》也给了他,请他参谋参谋。第二天我见到张鑫时,他很困倦又很兴奋地说:“我通宵达旦读完了你的论文,以为言之有理,持之有据,具有划时代意义,应该尽快发表。追求和探索是学者的使命。”在张鑫的促恿下,我把稿子寄到了中华书局主编的《文史》杂志,该杂志在十八、十九辑分期连载,很长一段时间学术界都没有反应。大约过了一年多,景德镇陶瓷发表了一篇批判文章,作者坚持《陶记》为元代著作,他在文章中把《宦游》说成一边当官一边旅游。这篇充满了常识和逻辑方面的错误的文章,是得到夏鼐、冯先铭、傅振偷等前辈学者的赞许,我才明白批判是有背景的,交“白卷”的张铁生会中状元的原因。不是为文章,而是它满足了某些权威们的需要。
过了一段日子,我国著名的宋史专家漆侠在他的《宋代经济史》一书中,赞同了《陶记》著于南宋的看法。国际著名的学者“日本东北大学”元史专家爱宕松男博士也发表了《读刘新国的新著》、《蒋祈陶记著作时代考篇》等长篇论著。张鑫写信给我说:“爱宕教授在结语中认为你的考辩是划时代的著作,并呼吁海内外的学术界来评定你的考辩的真正价值,评定你的著作是对整个学术研究的进展作出了贡献。”接着“日本东方学会亚洲与北非洲人文科学总会”因《陶记》的贡献而邀我访日。临别时张鑫破天荒地送了我一幅书法,这书法摘的是晚唐诗人五律中的一聊。聊文为“石压笋斜出,崖恋花倒开”。使我感到卸掉重负后的一种轻松。仿佛就看到了使尽全力把杠铃推举起来,然后把它迅速扔掉后的举重运动员在霎那间特有的微笑。
我喜欢张鑫的这幅书法,我一直把它挂在我的书房里。几年后,有一位美国朋友来我家做客,他走进我的书房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张鑫为我书写的这帧横幅。
“你为什么老盯着它看呢?”
“我虽然不识汉字,但我被它吸引住了。因为作者用一枝简单的毛笔,用一种顔色,居然能逮住最丰富的幻想,能逮住千变化与千姿百态的速度,像音乐、像舞蹈,一种特有的节奏美的意境。”
张鑫曾经作为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书法创作主审委员会委员,八十年代中期发起并组织了“全国第一届中青年书法、篆刻邀请展”,举荐了一大批学有成就的中青年书法家,他们现在已都是全国书坛骨干了。而张鑫他倒像王维笔下的那位独坐幽篁,时而弹琴忽而长啸的唐代音乐家,这位音乐家决不像面对听众在舞台上又跳又蹦的流行歌手。对于这过去了的往事,他都只是淡淡地付之一笑。他有方闲章“不阿贵、不媚俗、不欺世”,以一笑面对毁誉。
江西美术出版社将出版《阿鸣涂鸦-----张鑫书法选》,并约我为集子写点什么,对于书法,我是外行,不敢发表评论,只能写一点张鑫和他的书法给留下的印象,希望此篇能提供给欣赏和研究张鑫书法的朋友们一点背景资料。
后记
不知是孽还是缘,从我懵懵懂懂的少年时代起,我就稀里糊涂的喜欢上了涂鸦,这既不是什么少小就有的胸怀大志。为了续宝继绝拯救将要灭种的熊猫,更不是为了光大这些即将消逝了的夕阳的余晖。
遥想当年,我也只不过是像今日很多有偏嗜口味的人一样,于不知不觉之中好上了涂鸦,但这一好,也就浑浑噩噩的好了五十年了。真是白驹过隙人生如梦,至于当年喜好什么样的模式,什么花样的涂鸦,却跟近二十年来的时猛时弱的南北东西的风毫不相干,也许正是这般无甚功利的个人喜好,倒也使我在精神上十分坦然与淡然。只不过这些年来,使我无以忘怀的却是:待我恩重如山的父母、童稚情亲的弟妹和我的妻室戚友们待我的真挚而深沉的亲情。感谢他们,在我此生中最为落拓、最为阴暗的日子里所给予我的激励与支持。这里我还要叩谢那些,曾泽惠于我一生的余厚基先生、邓散木先生、刘斯巽先生、刘少康先生、王谘臣先生及许多朋友,他们都曾以自己秘藏的古今书画与文玩典籍等真品,开启了我结缘书画文史的心扉。
这儿我还要衷心地感谢那些曾使我于人生的征途中,未致迷失良知的直谅的静友们,对我诚挚的关爱,倘无他们的关爱,我真不知道今日是否还能如此续续叨叨呓语,是为记。
张鑫